“没个好法子,只得静养……”
“再这么下去,迟早是有一天得去了呐……”
满满当当一帐子的人议论纷纷,吵吵嚷嚷的着实是乱人心……
自然是有人问到了旁边那趴在榻上动弹不得的赵羽……
“我都没喊疼,他瞎哭个什么?”
“还说是任性什么的,啥都往自己身上扛,他以为他是神?!”
向来冰石头一般冷静的赵羽情绪可谓意外的激烈,刚刚才止了血窟窿的棉纱瞬间又被染了个红彤彤……
里头乱哄哄的,自己就这么干巴巴的杵着也不成个事儿,掂量了一番,索性是退出了帐子……
出了大帐的葛年寿静静的穿行在各帐之间,说白了,就是慰问伤亡将士,可心里思虑着的……
葛年寿缓缓的抬头,望向了远方高高的苍穹……
国主的身体……也是愈发日下了……
长安……难道长安……刚刚才建立起来的……洛阳……真的就要再一次的……
就此……
这恼人的初秋,都临晚的日头了,竟是意外的烈……
日落西山,最后一刻的挣扎……
一个不留神儿,登时,就是灼出了泪花……
橙红色的斜阳之下,眼角那橙红色的晶莹,美轮美奂……
怨,只怨生在乱世,叹,只叹……
天下之大,何处……长安?!
……
临安城的北城楼之上……
楚军那边是伤亡惨重,临安城这边,也是不得轻松,说不上是惨重之类的罢,倒也是损的不少……
残阳,残城……
残城里,有着一群不知道到底是执念着何物的残人……
堆满尸身淌着猩红的城前,有着缓缓挪动着的残人……
美其名曰‘战事清理’……
好好的人,就因为一场厮杀,没了,怎么的,就算是被分的寻不着胳膊腿拼不出全样儿,死后,也该是有个归处……
况且,临安城见证历史的气派城门之前,也容不得这修罗场……
负责督导指挥的白珊珊刚刚已是借着头晕的由头离了去。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满目的血腥,若不是心理素质过硬,保不齐连那隔夜饭都通通的给吐了出来……
严录就那么静静握着手中的长剑,静静的望着那女人离去的背影……
残阳橙红色的余晖把那纤瘦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橙红的光芒……
柔柔的,暖暖的,宛如仙女下凡……
这女人……
若是搁别家大家闺秀估计早就尖叫着一头栽了下去,可这女人,竟是能强撑着不适坚持到了最后……
倒还,真真是位……奇女子呢……
严录不由也是轻舒了一口浊息,跟着,随手就是弃了手中的银剑……
‘哐当’的一声,在这斜阳余晖的残城之上,意外的清晰响亮……
严录始终瞒着所有人的是……
他,是御林军统领……当时,出兵之前,叶麟国主给他的最后也是唯一一道命令……
城门既破之时,便是白珊珊命丧之时……
而他手中的这柄御赐宝剑……
楚军攻破临安城门的那一刻,将穿透作为主帅的白珊珊白都尉的心脏,割下她的脑袋……
跟着,叶麟国主要求,要亲手,将她的头颅,抛下这临安城的城门……
就在刚刚,前方的探子快马加鞭的回来报了:楚军,已是全军退兵!
如此,索性……幸好……
倒是,万幸,万幸啊万幸……
……
城头,幸存的将士欢呼着……
楚军可能一时的退兵,但不可能,放任这苟延残喘的叶氏残廷一世……
严录说……
有人沉默了,所剩无几的声音,有点儿……凄凉……
……
一座紧锁着的城,锁着,一群可怜的人……
……
章46'君临'
十六,君临
日月交辉,天地轮转……
一年,又是一年……
北燕大军屯兵宜山河套一线已是长达半年之久,可也仅仅只是限于屯兵,威胁,固然是有,却也仅限于‘威胁’的层面……
北燕大军,不动,无论朝廷下发多少勒令,不动,从来不动……
不受君令,也不起兵反扑,于敌于已,通通都选择了沉默。如此,倒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往南的江南,临安烟雨之城……
正如同严录先前说过的那样,楚军可能一时‘抽风’的退兵,但不可能……放任这苟延残喘的叶氏残廷……一世……
……
这一年,三月,当柔柔软软的春风再次拂过这片江南水乡,再一次的润绿那柳稍新枝之时,楚军,还是动了……
楚军这次的动作,快,异常的快……
想来也是当然,残余的叶氏势力,本就形同朽木,这片从根子腐败到骨子里灰蒙蒙烟雨天,终是该,走到了尽头……
经过了有大半年修整的楚军无疑是可怕的,仅仅两天时间,就完成了四十万大军的集结……
翌日,全军渡江……
除西军后卫留守江岸退路,东路继续攻占南部诸城,剩余中军,再次,围攻……临安城……
……
临安城,此次,并不像先前的上次那样还留有最后挣扎的力气。单从这时间上来论,等到楚军兵临城下之时,前方的线报才刚刚传进了王宫的大殿……已是失了防备之机……
逃,有钱有脸有头面的官宦富商,自打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早就是拖家带口的逃的没了影儿……
剩下的,多半是城西那些个一没钱二没权的……
守城的那些个‘头头儿’,上面还没发话,往城下一瞅楚军那阵势,当场自个儿先纷纷嚷嚷着跑了个没影儿……
“噫~!亡国了亡国了!这次真的是要亡国啦!”
“要死了要死了!叶氏王朝要崩塌了!”
那些个紧急护卫的御林军跟什么兵部都指挥司九门提督府之类的,早就是趁着大军安抚乱民的时候,撤回了这座临安之城的核心,——王宫……
放弃临安外城,退守王宫……
“呵~!不过困兽之斗罢了……”
总领中军的主帅赵羽铁拳握的了个紧……
这一次,可没那么容易就放过……
楚军就在纷纷扬扬如纸片儿飘散的叫嚷声中大摇大摆的进了城……其间,抵抗的拒死不降的,虽说也是不在少数,可毕竟是大势所趋,楚军的攻占,从城北到城东,从城西到城南,都跟在自己家似的……
一天,仅仅只是一天的功夫,从早到晚……
从早上开始攻城到了临晚日落西山,除开王宫这个核心之外内外城区,通通都竖起了楚国的大旗……
……
夜,月隐星明,满天星斗……
下旬,弦月,还是下弦月,式微,为残,兆凶……
下弦月,下半夜……
当那满天星辰渐渐收敛起了锋芒,当那天空中那小半边脸儿的残月终于散发出柔柔的光辉……
当那柔柔软软雾气般的银辉再一次的洒落在这片辉煌无限的黄金宫殿群的琉璃瓦之上……
空荡荡的宫殿,阙顶,九龙环珠镂空环绕,金灿灿的,冰冷冷的月辉映照之下,活灵活现……
冰冷冷的庄严,冰冷冷的……
高高的长阶之上,是高高的雕龙高位……
明晃晃的,晃的人眼睛生疼……
传说,这个位子,是一个诅咒……
传说,坐上这个位子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孤独的,无人可信,无人敢信……
传说,坐上这个位子的人,无一例外,都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一个稍不留神儿,不是死于意外,就是生生遭着别人怨恨着,唾弃着,咒骂着……然后,尸骨无存,遗臭万年……
传说,尽管就是这么个传说中的诅咒之位,还是无数不胜数的人纷纷为了坐上它,趋之若鹜……
传说……
传说呐……
立于长阶之上的那一身明黄之人缓缓抬手,修长的指尖把那威武的龙头缓缓缓缓的抚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龙身构筑起的扶手的斜侧方,倒悬着的,是一柄金剑……
其名,曰为‘王剑’……
可现在,任凭那立着的人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无人得知的是,这剑,经久搁置,在这江南烟雨酥酥软软的浸泡之中,不知何时,早已是打里面生了锈块罢……
王剑不出,怕是,此后,再也无法出鞘了罢……
那一身明黄之人缓缓的提步……
一步一步的下了长阶,缓缓的,缓缓的……
临早寅时过半的王宫,本应是灯火通明辉煌无比的……
夜凉如水,月辉皎皎,万籁俱寂……
殿前的白玉长阶隐隐折出星星点点的浅白银光,周围又是静悄悄的,金履长靴缓缓轻踏,宛如信步穹顶星河之间……
此情,此景,作为主人公的叶麟,却是没了丝毫欣赏的意趣……
仰头,对月,一声长叹……
这次,恐怕……真的是……
都以为那些个禁卫军御林军什么的通通都是撤进了王宫……
可事实上,王宫之内,空荡荡的,黑漆漆的……
叶麟的嘴角极为随意的撇了撇,无声的笑了……
……
“晞儿,拿着这个令牌,跟着颜儿,让禁军护着你们,出临安城往南去云南府,寻一位叫鲁一忠的人,把这令牌给他看了,他自然会安排你们的着落。切记,切记……”
“国主哥哥……”
尚且年幼的十一王爷小叶晞窝在母妃的怀里不明就里的眨巴着眼睛……
他不明白,为何……
为何国主哥哥会突然要他跟母妃走,为何国主哥哥会突然唤母妃为‘颜儿’,为何国主哥哥会突然给他这块纹了龙还刻着字的令牌……
其上所刻:
‘屠龙会’……
三个烫金大字,闪闪发亮的……好看的厉害……
“晞儿,叫爹爹,嗯?”
小叶晞越发是不解了,真真是奇怪啊奇怪,这怎么好好的,就要……叫国主哥哥为爹爹?!
晞儿也是个好孩子,看着母妃那副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表情,马上就是乖巧的唤了,“爹爹!”
脆生生的童音,异常的好听……
“保重……”
小叶晞听见母妃这么跟国主哥哥说了……
“你也是……”
国主哥哥的眼睛红了……
国主哥哥羞羞!明明都是都那么大的人了,还眼睛红了……
晞儿跟着他母妃早在一天前就趁着楚军围城的混乱从宫里御书房的密道里逃了出去……
弦月之下,玉阶之上,一身明黄的叶麟笑的放肆……
这天下,何曾是有过自始至终的挂上了某一家的姓儿?!
那位子,何曾是有哪家真正坐到了千秋万世?!
……
王宫,御清池……
御清池,本是一处天然温泉。在这地势低平的江南之地,有这么一处天然温泉,可谓之曰为造物之奇迹了,而作为这片天底下最为尊贵的王族,自然而然是理所应当的把这宝地儿圈进了自家的围墙……
约莫也是这老天实在是看不惯这王族的霸道,才是圈进来没出几个月,这温泉泉眼莫名其妙的就是枯了,刚刚才建好没多长时间若是就此再拆了,委实也是‘耗费国库’……
索性是从以前的‘天然’改成了由人工注水,管他呢,就这么将就着用着,倒也是舒坦……
一身明黄的叶麟就那么信步游荡到了这御清池的门口……
稍稍犹豫了片刻,终是推开了厚重的殿门……
转过巨型屏风,入目,还是那熟悉的大池,不同的是,先前那不眠不休日日夜夜蒸腾着袅袅热气的氤氲水面,一眼,清清澄澄……
时间,所剩无几了……
莫名其妙的,叶麟突然抬手,缓缓解了腰间盘系着的玉带……
跟着是外衫,外袍,罩衫,里衣……
最后褪下亵衣的上身,略略显瘦的身形,背部,随意披散着的墨发隐隐约约掩盖着的背部,末端的发梢之下……触目惊心……
拳头粗细的条形斑块横七竖八的一道接一道的叠加着,密密麻麻……
触目惊心……
谁能想象的到,那一身金黄龙袍包裹之下的背部,会有着如此……丑陋……
丑陋的疤痕……
当年,被自己的父亲在那巍峨的金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用那红漆的廷杖……整整三十下……
连一个征战沙场武官都不一定能扛得下来的杖刑,当时……只一个孩子……
叶麟想不明白,自始至终都从未明白过……
明明,明明当时,当时,那么那么的叔叔伯伯都替自己说情,连身为玉龙太子亲父的浩天国主都跟着劝了……可父亲,固执的父亲,那个老不死的,还执意坚持着……
叶麟记得,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那老不死的的眼神,真的是……想要自己去死!
褪了衣物的叶麟抬脚,脚尖,缓缓点向了水中……
夜凉,水更凉,饶是尚有内功护体的叶麟,也是不由哆嗦着打了个寒战……
索性是闭了眼,扑通一声,彻底的栽入了冰凉的池中……
溅起的水花,荡出的泡沫……咕咚咕咚的……
“呐,叶麟哥哥,等龙儿长大了,辅助龙儿呗~,就像父王那样,君临天下!”
凉亭之下,一个小小的人影儿手舞足蹈的跟着另一个小小的人影儿比划着,“若是能有叶麟哥哥再加上那赵羽哥哥在,就算是那北边的蛮子来了,龙儿也不会怕!叶麟哥哥可是……”
小小的叶麟笑眯眯的抬起手,趁着对面那小人影儿一个不留神儿,偷袭似的揉搓了一把那人晃来晃去不得安然的小脑袋瓜子……
“啊呀!叶麟哥哥!”,那小人儿登时就是跳脚了,“你又趁着龙儿不注意欺负龙儿!”
“你又占龙儿的便宜!”
“龙儿要长不高了怎么办?!”
‘偷袭’成功的叶麟愈发笑的灿烂了几分,再瞅着眼前不停嚷嚷着直打转儿小人儿,干脆利索的开了口……
“好!”
一字……
一诺……
重若千金……
“太好了~!这下龙儿可就安心了!”
小小的人儿学着大人的模样装模作样的点着脑袋……
当小小的叶麟再展手心的时候,就在手心里头,静静的躺着一枚小小的竹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