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各怀心思的两人便前后隔着些时辰进了书院。而这时的白嘉正追着野兔狍子漫山遍野的跑,这枫华山连着山下的百多良田都归在书院的学田内,并不让外人入内,是以,里头的野物颇多,现下又值早春,虽还未透绿,但万物已然萌动。白嘉跑跳迅速,眼又急手又快把个小石子儿打的提溜转,待他赴二黑约时,厨房案桌上已然多了只狍子。
厨娘拿手里颠了颠,笑道:“这袍子瘦是瘦了点,不过也够给你家少爷打个牙祭了,白小子,看不出你人不大,本事却是不小”
白嘉谦虚道:“这山里的畜生饿了一冬,没啥子力道,我这也是运道好给碰着了”,其实心里还是得意的,他现在这具身体底子确实不错,耳聪目明身手敏捷,比之前世好了不老少,可以算是因祸得福了,这么一想,他对阎王小鬼的怨念是彻底消了。
厨娘却是知晓些门道的,这袍子除了脑壳里嵌着颗石子儿,通身上下是一点儿伤都没有,这准头和力道可是连经年的老猎户也是比不得的,她本还想夸上几句,但见这少年抬脚要走,就把到嘴的话噎了。
白嘉不早不晚,依着昨儿的时辰到了小花园,那二黑见到他时,在他肩上重重锤了一拳:“小哥儿不错,守信”
白嘉装傻一笑而过,然后,便被这一帮子人扯了进去胡搅乱玩儿了会,期间有银钱赚不说,也得了二黑的青睐,这人应该是这拨人的头儿,痞气儿十足,说话有些分量,因着对他的另眼相看,其他那些个,不管真心假心,也都多多少少的表示了亲近之意,其中那个叫大头的,也跟他套乎了几句。
白嘉便也顺势跟他们热络上了,待天黑将下来时,俨然算是半个熟人了。他这一天过的算是不错,心情自然也好,以至于到了偏房见着那一排冒烟儿的小炉灶也不眼疼了,还面善的跟人打了招呼,倒叫那些个书僮吃惊不小。他自顾放了荷包,哼着小曲儿去了厨房,却没瞧见,里头有一人正直直的盯着他铺上换洗的衣裳发呆。
“白嘉,这肉真香”,庞祝抠完最后一根肉丝儿,砸吧着油腻腻的小嘴儿,眼珠子却定在了白嘉未啃完的那条狍子腿上。
“香吧,日后还想吃么?”,白嘉只当没瞧见,撕着肉条儿吃的慢条斯理的。
庞祝咽着口水,想都没想就点头说道:“想!”
“嗯,既然想吃,那就掏银子吧”,白嘉也不客气,直接伸手:“今儿这只一两,现结”
“银钱不都在你那么?”,庞祝嘴半张的,随着白嘉吃肉的动作开开合合,一脸蠢样:“你自取了就是”
白嘉也不吃了,嘴角扯开个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他那个箱笼里,可是藏着好大一包碎银的,是刑管事给的,除却日常花销外加日后的罚银,还能留出不少,他老早就打了主意,只是一直没个正经取用的由头。
他这人吧,好花钱,可也不是那种胡来的,不管是花自己的亦或是旁人的,都得是正经儿光明正大的。
“嗯”,庞祝脑子里除了吃就装不了其他物事,好哄骗的很,白嘉把手里的狍子腿往他跟前一递,他便着急忙慌的接了过去,开心的很。
“吃完敢紧温习功课,要不,明儿午食又得吃素了”
此时,斋舍内就他俩,其余三个结伴去藏书阁看书了,白嘉原还想分些肉食给他们的,但后来想想,就又算了,王小二几个年岁不大,自尊心却不小,别到时吃食没分出去还闹生分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隔天,有半天休沐,时间虽紧了点,但也能到山下转转,那儿有个小市集,是邻近的村民瞅准了日子专门摆个摊弄些小玩意儿赚学子们银钱的。
玖号斋舍内,王小二几个都是一门心钻书本的,且都是节俭之人,自是不出大门的,庞祝不一样,他这几天被拘着背了不少字儿早坐不住了,一放了课就眼巴巴的,白嘉瞧他可怜也就默许了。
狭长的山道上,庞祝哼哧哼哧一步步的往下跨,下巴上的肉挤堆的上抖下窜,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兴奋,他自己走的不快却还往后招呼:“白嘉,你快点”
“急啥?”,白嘉慢悠悠的缀在后头,手里抓着把石子儿,专往那细细的树梢上打,十次有半数能中,瞧着也是有几分能耐了。
庞祝喘着粗气道:“晚了,好物件儿就都被挑走了”
“能有啥好的?”,他可是打听过的,那就是个陋集,没啥好寻摸的,倒是听说大学那拨儿不少成了家的学子们,会在这天和家里的女眷来个私会啥的,他倒是想见识一番,不过想来,刚过了年,现下也没这等猴急的。
山门外,道旁,支楞着不少小摊儿,多是扯块布往地上一铺,也有人力拉的板车架着,只是不多。东西都是乡下自产的,以吃食居多,也有些小玩意儿,都是些不入眼的。
白嘉大致扫了一下,发现闲逛的以书僮居多,学子们家中富裕的自是瞧不上这些,平民子弟又大都囊中羞涩,是以,来往的人并不很多,当然,其中也有例外。
“哎,这不是白哥儿么?”,二黑揣着手站在五米开外喊他,身前还有一人,眉清目秀长身而立,着素色长袍头戴巾纶,浑身都透着股书卷气。
白嘉倒是未曾想会在小花园外和二黑碰面,但既然见了,总要寒暄几句:“二黑哥,怎得这等巧,你也来闲逛”
二黑指了指他身前的少年说道:“这是我家少爷”,却见这人一改平日里的二流子气,端端正正的说着话,瞧着和别个书僮并无多大分别,只是这一黑一白倒是显眼的很。
那素衫少爷却是出人意料的和善,只见他先冲白嘉作了揖:“白哥儿可唤我青渠”,然后又冲庞祝拱手俯身:“请问这位贤弟怎的称呼”,声音也是难得的柔和。
自来到这大陇朝后,白嘉还是头一次见这等知书达理之人,端的是赏心悦目。
庞祝紧张的理了理衣襟,回礼道:“小生姓庞名祝小名元宝,还未及冠字,青渠哥哥可唤我元宝”
“元宝,好讨巧的小名,却是与你相配的很”,青渠轻轻一笑,似那煦日罩下,暖到人心窝子里去了,却闹得庞祝结巴起来:“是,是么?”,就见他才刚下去的胖脸又变的通红起来。
两边儿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那青渠和二黑便先一步走了,庞祝还傻楞在原地瞧着,白嘉捅捅他:“人都走了,还瞧啥呢?”
只听庞祝喃喃道:“书院里鼎鼎有名的青渠公子与我说话了,他还晓得我叫元宝呢”
白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他很出名?”,也不知这青渠是啥来头,竟引得小胖子在未有吃食的引诱下现出如此痴傻的表情。
“嗯,嗯!教事先生说了,今年的乡试,若无意外,青渠公子定是要得解首的”,庞祝一脸激动。
白嘉嗤笑,这莫不是学渣对学霸的景仰之情,想到这个他不由打趣道:“他人的事你这般高兴干啥,若是哪天你得了那啥解首的,再如此这般才是应该”
“……”,庞祝一下蔫巴了,低垂着脑袋不吭声。
白嘉也不觉他那话太打击人,自顾扭头瞧了瞧,见近手边有个卖猪头肉的,于是便说:“有猪头肉,要吃么?”
话落,庞祝一抬头,眼睛锃亮,应道:“要!”
于是,接下来一程,主仆两个又吃又买,一个是不通物事的,一个是前世花惯了的,也不还价,把小贩们乐的不行,可劲儿的招呼,以至于临走的时候,手里的油纸包一撸串一撸串的,差点拎不过来,相对的荷包也轻了不少。这还只是个书院底下的散集,这要换了旁个,若手里银钱足够没人管束,这俩人能把人小摊全包圆了也有可能,当然,仅限于食摊。
回山的路上,庞祝一路都在掰手指头,白嘉瞧得稀奇,问:“算啥呢?”
庞祝下意识的回道:“我算一下可以有多少天不用温习功课”,说完,方才反应过来,这话他本不该说的,于是忙把手一背,站在台阶下,只留个脑壳给白嘉瞧。
白嘉:“……”,这熊孩子,早晚得饿上他个两三天让他好好长长记性才行。
他把包裹分出一半扔了过去:“拎着”,自己三窜两窜的跑远了。
“……”,庞祝瞧着手里的纸包,再抬头看看还没走完一半的台阶,脸一皱,想哭。
13
回到书院时,时辰还早,白嘉先进的院,路过厨房时被厨娘喊住了:“白小哥儿,我这有多的热水,要沐浴么?”
“现下?”,白嘉分出几个油纸包递过去。
厨娘大方的接了:“是啊,趁今儿天好,我刚把里头打扫了下,水烧多了没用完,你若现下不用,便还得等夕食过后了”
这书院里头,哪怕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也没眼前这个勤快,昨儿个负责挑水的护院还抱怨他们这院里费水呢。
厨房里被归拢的很干净,白嘉探头看了看,见地面的水渍还未干透,被阳光打着泛着层光亮,院里六大缸的水也只下去了一半,便应下了:“行吧,给我留着,一会儿我来取”
厨房对过就是个浴房,中间用面席帘隔着,里间有个木条垒的大池子,一次能容纳十人,是供学子们使用的,外间靠墙放着好些个木桶水瓢,是书僮用的。书院对沐浴次数有规定,夏日里隔天一次,冬日里半月一次,春秋是五日一次。现下虽是早春,但山上还挺寒凉,因此还是依着冬日的规矩来,对此,白嘉表示没法忍,便日日就着刷锅水冲个战斗澡。
他这厢取了换洗衣物拎了水进了浴房,后头庞祝就喘着粗气进了院,左瞧右瞧不见自家书僮迎出来,便只得拖拉着步子往斋舍去,还未进门,就听有人喊道:“元宝,哥几个可等你老半天了,你不会是忘了今儿要去赴子涞兄的约吧?”
贰号斋舍门口,站着四人,是方习文他们,正午过后就早早来候着了,之前见着白嘉,知晓这是个硬茬子,便在夏春秋和王景年俩个的斋舍内呆着,未出来,直到庞祝来了才现了身。
王景年王景瑞兄弟两个小跑着上前:“元宝,赶紧的,别让子涞兄等急了”,说完,就把人架着往外走。
说是架着,其实是半拽着走的,以庞祝的体型,这哥俩未必弄得起来,但又得紧着时间走,便半架半拖着,跌跌撞撞间还弄掉了庞祝的一只鞋。
白嘉冲了个澡顺带洗了头涮了衣服,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待他出来,就见玖号斋舍门前落了一地的油纸包,不禁吼了一嗓子:“婶子,有人来找我家少爷了?”
他虽这么问,其实心里已有数,刚他还听见说话声来着,要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出来,难得今儿宽松,总要好好泡泡才行,只是没曾想,这次那几人走的干脆,连人都带走了。
厨娘从屋里出来:“是常来找你家少爷的那几个学子,我刚扫了一眼,走的挺急”
白嘉把搁了湿衣的木盆往地上一放,收拾了纸包,便往院外走,虽不知人被带去哪儿了,但空气里隐约透着股粘糖的味儿,是逛集市的当口不小心蹭上的,好大一块全粘在庞祝的前襟上了,他便寻着这股麦芽糖的香甜味一路找过去,路上还顺手捡了只皮靴。
出了西院往东院的路上,有个挺大的花园,里头亭台楼阁水榭游廊样样不缺,其中有座八角凉亭,架在假山之上,小巧别致,那甜味儿便停在了那处,浓郁非常,凉亭三面半打着草帘,能瞧出里头有人,白嘉未直接过去,而是在底下绕着走了几圈,耳朵却支楞着。
“元宝,近日还好么?”,亭内圆桌前,坐着个锦衣青年,肥头大耳眯缝眼,这人姓乌名阙温,表字子涞。
说起来这人跟庞祝还沾着些亲,他的表姐是庞宅当宠的小奶奶,他自己年前也议了门亲,是知县老爷家的嫡出三小姐,正可谓是意气风发。
“嗯!”,庞祝缩了缩脚,白色的袜底上已然乌黑一片。
乌阙温似是没瞧见,端着茶杯小酌了一口:“我表姐儿近来可好?”
庞祝眨巴眨巴眼睛,这话问的,他原本就口拙,现下更不知该如何回答,对于自家老爹后院的事儿,他向来是不在意的,于是,愣了半会儿神,才哼哼哈哈糊弄了过去。
乌阙温脸有些黑,似是不痛快了,旁的几个忙打圆场,这次先发话的是夏春秋:“元宝,还不跟子涞兄赔个不是,你怎能这等不上心,连个话都回不了”
这通数落实在是无甚道理,要个正儿八经的嫡子对个小妾上心,简直是荒唐,如今却还因着这荒唐事跟个表了两表,算起来也不是啥亲戚的人认错,更是再荒唐也没有了。
却不想,眼前这几个少年都是五六不分的,就见那方习文紧跟着也说:“哥几个原是过来讨教学问的,你倒好,上来就给子涞兄弄了个没脸”
庞祝是被这几个说惯了的,要是以往,他便乖乖顺了,可如今,他却直愣愣的站着,并不开口,这是他家书僮交待的,说是挣不过,就甭搭理,他记住了。
假山下白嘉捣鼓来捣鼓去,捣鼓出了一窝老鼠,黑黝黝的,最大不过巴掌长,有十来只,扑腾的挺有劲儿,都用枯草锁了嘴,免得叫声大了,扰了人,他两手提溜着偷偷往上走,就听得里头有人说道:“既是要讨教学问,这束修可是不能省得,哥几个商量了下,一人一月出个十两,元宝,你看可好”
这不明摆着要钱么,十两?可真敢开口的,白嘉心里冷哼一声,解了束嘴的箍儿,把老鼠往凉亭一角一放。刹时,里头一阵鸡飞狗跳,待他下到假山下时,上头就已有人往下跑了。他便装作刚寻摸过来的样子,冲跑在最后的庞祝喊道:“少爷,可让我找着你了,你怎在这儿!”
庞祝一听他的声音,胖脸上顿时堆满了笑,也不跑了,站着挥手:“白嘉,白嘉,我在这”
“哎,少爷悠着点,别摔了!”,白嘉着急忙慌的,一路逆着人上去,把路过的几人推的险险摔倒。
方习文几个气的脸红脖子粗,一个劲的骂道:“这小厮忒的没规没矩,若是我身边的,早打了板子赶了出去”
乌阙温皱着眉问道:“这就是元宝的书僮”,之前听这几人提过,知晓庞祝身边多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