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众人一窝蜂跑光后,白嘉才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就见他嘴角上扬,喃喃道:“日后可就有进项了”
四钱银子眨眼的功夫成了一两,不多不少正正好,他看得清楚,和这拨人玩儿,小钱赚赚不打眼,过了就得招人惦记,必要时还得装傻充楞,他刚装生手费了老劲,幸好没露了馅,等以后混熟了再放开手脚也不迟。
回到院落时,正碰上几拨学子,其中有同院的夏春秋和王景年,白嘉冲他们扯了个笑,那两人齐齐止住了脚,犹豫着不再上前。
白嘉却不再理会他们,大步朝玖号斋舍过去,屋内,庞祝还老实的坐在案前,倒叫他吃了一惊:“背了多少?”
庞祝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我念了好多,口好渴”
白嘉坐到他对面,拿过书,说:“先背了再喝水用食”
“……”庞祝哼哧了几声,念道:“昔日贤文,诲,诲,诲”
白嘉不可置信道:“合着,你就记住了五个字?”
“……”庞祝埋着头扣着自己的指甲。
白嘉放下书揉了揉额头:“你是不准备吃肉了,是吧?”
“没,没有,我一直再念”,庞祝猛地抬头,说话都结巴了,脸也涨的通红。
白嘉头疼:“光念有啥用,你怎不记?”
“我,我记不住”,庞祝哭丧着脸。
白嘉叹了口气,也是没法子,这记性都叫狗啃了:“我去取饭,用完咱俩好好撸撸”
晚饭的时候,庞祝难得没挑三捡四,都吃了,之后,两人面对面坐好,白嘉说:“今儿睡前先撸下一段”,这一段也就四句,加一块儿三十四个字。
这在常人看来,再不济也就半个时辰的事儿,但在庞祝这边,直撸到了半夜,撸的白嘉都快吐了,才磕磕绊绊的背全。整本增广贤文上千字,除了这,还有弟子规,千字文,再加上九章算学,白嘉顿觉眼前一片黑暗,甚至后悔,当初他蹦跶着要来,是脑子被驴踢了吧,是吧?
“白嘉,明儿能吃风干鸡了么?”,庞祝一脸雀跃。
白嘉无力的点点头:“可以”,这真是造孽,就这脑子,入学真的好么?
闻言,庞祝捂着嘴乐的不行,那样儿哪像十四,说是四岁才差不多。
因着太晚,院里各处都已熄灯,白嘉也懒得出门,干脆和庞祝挤挤睡了。黑暗里,斋舍内的三人却是有了其他想法,以至于到了第二天,那几人主动上前打招呼时,白嘉和庞祝还愣了愣神。
不过很快,白嘉就反应了过来,拖着庞祝一一认了人,先前那个王姓小少年,全名叫王小二,另两个叫吴泉水和房石头,都是小名儿前加个姓,一听就是村里出来的,正经名字得等他们学业有成,再叫先生改了。
11
王小二几个心思简单,在他们看来,资质不好还如此勤勉的值得来往,于是这天,玖号斋舍四人是一起去往学堂的。
蒙学堂隔着条甬道分了两拨,一排儿各四间小讲堂,一到近前,王小二吴泉水和房石头便分散往两边去了,仅剩庞祝一人继续往最里走,枫华书院是正课生和副课生分开授课的,他在书院六个年头,便未曾挪过位子,都在右手最里头那间上课。
待要走到最后一扇门时,身后有人唤他:“元宝!”
庞祝回头,就见是方习文四个,瞧见来人,后背上刚摸不多久的膏药似是过了药性般又隐隐发起痒来,他抱着书垂头站着,并不说话。
往日里他也是这般,那四人并不觉有异,方习文上前一步,说道:“元宝,昨儿未见你进学堂,害哥哥们担心许久,本想去瞧你的,却不想,你那书僮忒得凶恶,竟是把我等拦在了门外”
昨晚夕食过后,这四人特特走了一趟,却是被白嘉以温书为由硬生生挡了,庞祝就在屋内,自是都晓得的,却自始自终未吭一声,现下听了这话,也仍是埋着头,光顾盯着自个儿脚尖瞧了。
见状,方习文微微皱了眉,显出几分不耐来,夏春秋适时上前几步扯了扯庞祝的衣袖,垮着脸道:“元宝莫不是恼了哥哥们?”,他这话说的笼统,却是只字未提那碗添了料的四喜丸子,似是并不晓得庞祝起藓一般。
出门之前,白嘉还指着他背上未消的疙瘩敲打了一翻,庞祝即便再没脑子也听进了一二,他虽是不善言辞,却并不傻,又因着白嘉的交待,就有些想要远着这几人,但一时半刻不晓得该怎做,只得呐呐道:“没,没有”
听了这话,夏春秋忙松了手改拍他肩膀,笑道:“那就好”,那手底下竟是用了大力的,便是庞祝那身子,也被拍的踉跄了一下。
旁边的王景年王景瑞俩兄弟凑了上来,一左一右搀了他,一个说:“昨日里瞧见了子涞兄,他还问起你哩,说是年里忙没找你玩儿,挺挂念你的”
一个又说:“只不知元宝啥时得空,咱几个也好结伴去他那讨教讨教学问,听说子涞兄今年可是要进场的,以他的学识秋闱过后定是举人老爷了,咱可得沾些喜气去,别的先不想,只保了明年顺利进大学才好”
这话简直是戳人心窝子,庞祝脸皱了起来,支支吾吾想说不敢说,便由那几个自顾又说了会儿定了日子,才被放进了讲堂。
先撇了学堂这几个,再说斋舍这边,三鼓过后,正是学子上课书僮劳作之时,就见那斋长端着手大剌剌的站在廊下,一双眼睛竟是半刻不闲的扫来扫去,端的是尽职。因着各斋舍内书僮人数不同,所以各屋只留一人打扫,其余都安排在外扫窗抹尘。白嘉除了头天混了半日,后头检查不过关又补了半日外,他就晓得糊弄不过那斋长,只得歇了偷懒的心思,尽可能把斋舍内打扫的千尘不染。
“喂,喊了你几回怎不应声?”,窗外,一人正拿着鸡毛掸子,冲他小声嚷嚷。
白嘉认得这人,两天前在偏房内被他揍过,后头见了他一直是避开了走的,即便被分了过来在此洒扫,也都是各干各并不搭理的:“有事?”,直觉的,这贴上来的,定不是好事,而且瞧这少年尖嘴猴腮目光闪烁,可想心眼子并不纯。
只见那人冲斋长那处扫了几眼,趁人不备向他招了招手:“都是一条炕上睡的,见你这两天一人呆着怪可怜的,想问问你愿不愿同咱们一起耍”
“我可没孝敬钱给”,白嘉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那人嘿嘿一笑:“还惦记上回那事呢,放心,不用你孝敬”
白嘉走过去和他隔着窗面对面站着:“哦,那敢情好,只不知都耍些啥?”
那人稍稍侧了侧身,背对着斋长,掸子有一下没一下扫着窗棱子:“待正午过后,跟着走就是”
白嘉瞥了眼窗外,就见有几人正探头探脑的往他这处瞧,看模样,都是一屋的,便不由多想了些,莫不是这些个怂包自个儿不行便请了外援干群架不成?
事实上,也确实离干群架不远,白嘉跟着人翻了院墙,脚刚着地就被人堵了。
“哎,这小哥儿,怎瞧着有些眼熟?”,来人有七八个,都比他高上半头,说话之人是其中一个。
白嘉也在打量,其他几个不认得,那说话的却是有印象,是那日小花园里打马吊的,于是,他心下定了定:“昨儿走前,二黑哥还叮嘱让我玩儿去”
“哦,原来是你这个穷小子”,那人似也想起般点了点头,然后扭头问道:“怎叫来个没甚钱的?”
却见人群后还藏着几人,正是那晚敲诈不成反被揍的,一个不少,都在,再远些,还有不少瞧热闹的,领他过来那人此时跳了起来,指着他叫道:“大头哥,他哄骗你呢,他家少爷可是响水乡庞家的,怎可能没钱?”
“哦,是那养猪的庞家?”不光是大头,其他几个眼里有贪婪一闪而过,随即脚便迈开几步,把白嘉围的更紧了。
那几个少年连连点头:“正是!”
大头转过身,一眨不眨的盯着白嘉,脸上尽是不怀好意:“那莫不是说,那日你也在诓人?”
白嘉往后退了退,背靠在墙上:“大头哥,我一个书僮当真是无甚银两,若此话有假,当叫雷活劈了我”
只从这过年一事来看,这大陇朝是敬鬼神的,果不然,此话一出,那几个堵人的,便有了些犹豫。
只大头愣了愣,复又说道:“你无钱,你那少爷应当不少”
白嘉苦着脸央求道:“大头哥,莫说笑了,我家老爷自娶了小奶奶是越发不在乎少爷了,连带着下人小厮也怠慢,要不然也不能打发了我来给做书僮”,说着顿了顿又说:“再说了,少爷的钱都叫他自己锁了,哪能给我存着?”
“大头哥,莫听他的,之前那个锭子,可是个肥的”,后头那几个小的一听急了,一秃噜就把之前敲诈锭子的事都给抖落了。
“哦,是么?”,几人眯了眯眼,扫了后头几眼又转向了白嘉:“你有甚话要说?”
白嘉缩着脖子,装出一副窝囊样:“之前那个叫锭子的,我也认得,那可是跟了少爷好些年的,自然存了不少私钱,我一个刚来的下人哪能跟他比”
那几人把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其中一人说道:“你家少爷的银子真就弄不来分毫?”,众人皆知,只有那打小处出来感情分外好的,才可能把银钱给了书僮保管,但这毕竟是少之又少,所以,对于白嘉的话,他们也是信了七八分的。
白嘉叹了口气,笼着袖子说:“我倒也想,可家里的管事老头儿精着呢,都给少爷列好了单子,每月花销用度一一记着,想动也动不了,再说了,我家少爷那功课,哥哥们尽可去打听打听,那真真是,别说拿份例,每月还得倒贴出去不少,这银钱哪还有够的,若是哥哥们有法子想,支个招,我定尽力寻摸些出来给哥哥们打打牙祭”
白嘉说的真切,那几个也摸不准这事,面面相觑了会儿,那大头便说:“今日这话,我等几个记下了,若是日后发觉是诓骗我等的,那就不怪哥哥们手狠”,说着又伸出手来,冲他招了招:“今儿身上带了多少?
“就这些个”,白嘉期期艾艾掏出个半瘪的荷包来,要给不给的:“今儿晚些还要去二黑哥那儿呢,我只这些”,以他昨儿那趟来看,那叫二黑的在书院是个硬茬子,周遭那些都得忍让他几分,于是,他便拿出来挡挡。
闻言,伸出来的手果断又缩了回去,大头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行了,这次且饶了你”,他这头发了话,其他几人也无甚异议。
白嘉乐颠颠的把荷包往怀里一揣:“谢几位哥哥手下留情”,末了还不忘说:“我这边没银钱孝敬,那几个却应是能凑些出来的”,这也算给锭子出了些许气。
其实他这话不说,那几人也是不会空了手回去的,于是一转头,便把缩后头的几个撸了个干净。
等人走了,白嘉转头对着想趁机溜了的少年喊道:“不是说带我耍么,怎得不打声招呼就想走”
“……”,几个半大少年身子僵了僵,却是不敢转头,全都哭丧着脸站在原地。
白嘉‘咔吧咔吧’捏着手指,绕着他们转了几圈,只把人吓老实了,才让他们带了路,瞧瞧这些个来这是干啥的。
却原来,因着无聊,这些半大小子都是偷摸着来林子里打打野味偷个嘴儿的,也有那胆大的,往山下溜个半天才回,书院对此并不是全无所觉,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白嘉绕着书院走了一圈,估计是近处来往的人多,并无多大活物,于是他把那几人打发了,随便选了个方向往里走,这枫华山山势一半儿陡峭一半儿平缓,他走的是缓坡那面,山里树木林立,虽是早春还没披绿,也有那不落叶的乔木,不时地撒下几片枯叶,和着一地的枯草,踩在上头发出‘沙沙’的脆裂声。
行了不知多久,忽听有人声传来,白嘉驻足听了一耳朵:“怎还不动手?”
“……”
“莫不是怕了?”
“既如此,那就把欠的钱还了”
白嘉并无偷听这一陋习,便转身往回走,只是他耳朵实在好使,走出了百米远,还是陆陆续续听了些,这次又多了另一个声音。
“这事若牵扯出来,我岂不是要受那牢狱之灾”
“怕甚,你可别忘了我后头站的是哪个?”
“……”
“你莫胆小,这事累不到你”
待白嘉走后,林子里走出来两人,都是书僮打扮,年岁不小,只见走了几步,前头那人突然喝道:“哪个在此躲躲藏的?”
12
离两人不远的一株枫树后头,半探着只皮札,望过去时,往里一缩没了影,那先头喝声的书僮大踏步走上前去,手呈爪往里抓,却不料,树后那人快他一步,一挣一扎留下半片碎布,掩面飞窜而去,速度极快,身形却瞧着不大。
“被听去了么,这可怎生是好?”,后头那人慢一步赶至,见人跑远,焦急道,这人也就十六七的模样,瘦高个,脸色蜡黄,因此得了个外号叫黄猴儿。
先头那人,差不多的年岁,五官倒是长的端正,若是庞祝在此定是认得的,此人叫乌安,只见他眼神阴鸳的盯着手中的碎布,五指收紧,说道:“应是小学那边的书僮,无碍,总能找着的”
枫华书院虽没有统一着装,但有规定,学子需着深色衣袍,书僮需着深色短打,皆要整洁干净。是以,刚才那人不似误入山林的百姓农夫,应是书院学僮,再瞧其身量,该是小学那拨儿的。
黄猴儿搓着手不安道:“今日之事若是被那人告发出去……”
话未说完,乌安便冷哼打断道:“只听得那只字片语,能知晓个啥,莫要疑神疑鬼”,言语间带着些不满,若不是无人可用,他断不会找上这么一个成不了事的。
黄猴儿呐呐半晌,又道:“那,先前所说之事”,他是个惜命的,只是欠了银钱还不起才着了招,要不然怎可能做那等下作之事,所以想着,能拖便拖。
乌安扫来一记冷眼,满心不悦:“待过几日再说吧”,有了这一档子事,他得回去和少爷合计合计,别临了出了茬子才好。
黄猴子缩了缩脖子,点头哈腰道:“那好,那好”,心里随之松了口气。
自此各怀心思的两人便前后隔着些时辰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