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是呀,仙人法术好生高明的”,庞祝脸都是红的,也不知他怎得能这般有兴致。
“是挺厉害的”,白嘉不置可否,往怀里掏了掏,那遗留下来的书册被好端端的揣在里头,若依庞祝那般说来,这书里定有蹊跷,至于那道士,是不是仙人就另说了。
院落外头,架着张小圆桌,刑管事陪同两位老者,正坐于桌边喝茶闲聊,这便是那守山之人,今日里来的不光是这两位,家里老小也是一同来了的,只都是闲不得的,都在外帮着收拾野草。
仨人年岁相仿,又是处久了的,是以,言语间并不那般客套。却听其中一老者道:“刑田,我和老卫有一事,不知当不当于你说?”
刑管事道:“两位老哥哥,咱们多少年的交情,怎得今日里却这般见外,还有甚当说不当说的”
话到此,就见另一老者,被叫做老卫的,斟酌再三道:“也不知是不是我和老朱人老疑心,近来总觉有人在打这俩座山的主意”
“此话怎讲?”,刑管事搁了茶杯,正色道。
那老卫便道:“这十里八乡的,都知晓咱这山头属庞家私产,入不得,可却有那不长心眼的,老往里头钻”
闻言,刑管事倒是松了口气:“或许是那外来的,不知晓这许多”
最先起头的老朱,这时接话道:“都是本地口音,且见了不止一次,也被叮嘱过,可并不起效”
这般说来,却是颇有些奇怪,“这事儿是打哪开的头?”,刑管事蹙紧了眉头。
那老朱接着又道:“应是年前那会子,起初我和老卫也如你先前那般想,便就不甚在意,只后来见的次数多了,才留了心思,发觉了其中的异样,正想和你通气,却不巧你那又起了事,便暂时搁了,现下,少爷既是来了,自是要告知的”
年前?刑管事咀嚼了良久后,方道:“这事我记下了”,看来,待这边安顿下后,他得回趟老宅,和老爷好好商议此事。
厨娘新烧了热水来,重沏了茶后,那老卫突又说道:“还有一事要于你说明,今日里,山上不大太平,那活物竟都往顶上跑了,想是这边来了厉害的猛兽,我跟老朱来时转了几圈儿,却未有发现,你们夜里入睡之时都小心着些,门边墙角需得多撒些驱虫的药粉,以防万一”
“谢谢老哥提醒”
几人正说着话,就见院后转出四个小子来,“是元宝少爷来了么?”,俩老者急忙起身,并把家人都招了过来。
两边儿一碰面,由刑管事牵头,认了人,又寒暄了一阵喝了几盏茶后,方才起身离去。
待人走后,刑管事把庞祝叫了去,白嘉正要抬脚走人,便听的一记哼哼:“你也一起来”
三人进了后院的一处厢房,那厢房显是临时当了书房,书架条案都是新的,里头的文房四宝书册典籍倒是备的很是齐整。
“元宝少爷稍坐”,刑管事从书架旁拖出口木箱来,开了盖,指了指那码了半箱的账册,道:“这是往年的账本,少爷可看也可不看”,说着又从袖口内掏出一页信纸:“这是守山人今日重盘的一干物事,需的列了明细重誊”,那上头密密麻麻列了许多,俱都是蝇头小楷,写的甚是工整。
白嘉扫了一眼,咂了咂舌,就见刑管事又从书架上摸出几本空白账册来,在书案上一一摊开,道:“从今日起,账本重开,少爷你得学着看了”
“刑爷爷,我瞧不来这些的”,在书院之时,庞祝便连最浅显的口诀都背不齐,要他算账,估计能把他绕晕了。
刑管事这回却不心软,只道:“元宝少爷,旁的我都能依你,只这算账一事不成,你必得学会了”,这生意能交了旁人打理,但钱财支出,总要攥在手里的,他老了,能看得了一时却顾不了一世。
庞祝苦哈哈的坐着,刑管事便又扭头看向白嘉,道:“白小子,这誊录之事你做,然后一笔一笔的教于少爷知晓,过些时日,我会来考校的,若是少爷无甚长进,仔细了你的皮”
白嘉瞠目结舌,这好端端的,怎得又烧到他身上来了,特么,还不如书院呢。
账本有两册,一本记录鲜果干货,另一本记录毛皮肉食,科目详细,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复式记账法,虽显繁琐,却是一目了然。
白嘉随意挑了几本旧账册翻了翻,发现庞游缴在县城还有间铺子,山里的产出都在那上架,那铺子除开这些,还卖些腊肉熏肠之类的,想来也是自产自销,而且似乎利润不错。
待刑管事走后,他便搬了张坐椅,和庞祝面对面坐着,他那□□爬字,找人替了都不成,只得取了毛笔仿着先前的账册誊写。索性,这新账好开,左不过是,山占地多大,山里现有多少头猪,公的几头,母的几头,怀崽子的另有几头,或是,野葡萄几株,青杏几株,枣树几株,榛子树几株,板栗树几株,诸如此类的繁琐总目,旁的,得等有了收成才有的记。
这些登记完了,他又出了笔库,便是那送往肉铺的成猪,共有五头,卖得的银钱数目得等明日才能知晓,至于钱财交割,按庞宅的老规矩,一月交割一次。庞祝手里仅两片山头,账目不多,还算好打理。
“自己瞧去罢,有那不懂得再问”,白嘉誊写完后,便把账册塞给了庞祝。
庞祝张了张嘴,似是有话,未等他说出口,就被白嘉堵了回去:“你若是想让我挨板子就明说,要不然,就别打搅我看书”
他自顾把椅子挪到了靠窗处,坐定后把怀里的书册掏了出来,庞祝眨巴着眼睛,有些委屈,捧着账册缩在了圈椅里。
书册是线装的,有两公分厚,封皮是最常见的青色,上头龙飞凤舞的写了四个大字,符箓天书,既是符箓,那便是道家之物,他虽对这物事不甚了解,只知晓可驱邪避灾,最常用的,便是封印,譬如封印个僵尸啥的,也不知对如今的他起不起得了作用。
如是想着,白嘉打开了封页,入眼便是一片鲜红,却见白色的书页上,大剌剌画着一枚红色的鬼画符,若是他没记错,之前,这书册应是空白的。
白嘉随手翻了翻,便见这书册共有七十二页,纸张质地既不是宣也不是绢,摸着柔软却也结实,每一页正中都有一枚符箓,虽不尽相同,但那规格制式,像是印章刻上的。
他记得,这符箓该是用朱砂画的,可从这一枚枚鬼画符中,他却闻见了浓重的血腥气,那味儿比他吸食的任何一种鲜血都要来的香甜。
白嘉控制不住的抚上其中一页,指尖刚刚沾上,如之前那般,体内蛰伏的力量被唤醒了,推挤着往外涌,这次,来势更猛,感觉更加清晰,他身上开始有了异变,指甲渐长,牙齿外凸。
白嘉顿觉不好,可他没法控制,只得稍稍侧了侧身,尽量把后背对着庞祝,就这么会子功夫,指尖的符箓,扭曲了一下,竟就慢慢的,慢慢的从纸上脱壳而出,整个过程也就几息时间,一模一样的符箓凌空而出,同时,他先时的变化便都消散了。
待他把书册举到眼前,想要探究一番时,却听得背后走来一人,随之便是庞祝的讨好声:“白嘉,我能不能与你一道坐”
因着紧张,白嘉憋着气,这会儿全都吐了出来,却不想,那气直喷书册而去,未待他反应,就见那符箓飘径自飞了出去,撞在那窗棱上,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27
平地一声炸雷,小院打了个大晃,刑管事刚要过门槛,猝不及防下,硬生生拌了个狗啃泥,一把子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么摔的,当即趴地上起不来了。
第一个赶来的是王大善,他刚从马厩添了草料出来,见状,也顾不得牲畜棚里传来的马嘶驴叫声,忙把人背上要往外跑,刑管事拍着他的脑袋,急道:“快,快,回书房”,他老虽老矣,手劲却是不小,打的‘啪啪’作响。
王大善好性子,缩了缩脖子,道:“刑管事,您老悠着点,别再给摔着了”
刑管事却是不管:“你可快些,少爷还在里头哩”
转身的功夫,外头的家丁护院一路嚷嚷着过来了:“怎恁大的动静,瞧着也不是地动,像是青天白日打旱雷似的,怪吓人!”
“那响听着是从后院出来的,也不知是啥闹得”
跑到近前,见刑管事半边儿长袍上沾了浮土,又是在人背上,便都关切道:“老管事这是摔着了么,可要紧?”
“无事,无事,你们腿脚快,先去瞧瞧少爷可还安好”,这会子离着后院也不大远,有那伶俐的小子,听得这话便快跑几步,先行推了门,只脚跨了一半竟就生生愣住了,结结巴巴道:“这,这,这……”
“杵着干啥,别挡道”,后头赶来的心急,见人堵在门口,便把人拨拉到一旁,径自入内,只是入目所及之处,也叫他们瞠目结舌,一时无语。
却见后院一片狼藉,书房塌了半面,砖瓦木屑撒了满地,烟尘袅袅还未散尽,焦味糊了满鼻,钱儿和锭子蹲在里头哭叽叽的扒拉着。
刑管事站的高,虽未入得院内却也瞧得清楚,见此惨状一个哆嗦,声调都变了:“快快,赶紧的帮忙去,少爷被埋里头了”,他挣扎着下到地上,只是那左脚似是扭了,使不上力,人就歪斜着要倒不倒,王大善也撒不得手,只得在一旁搭扶着。
经着这么一嚷,众人才回了神,一窝蜂的往前凑,却在这时,废墟里稀里哗啦一阵响,从里头钻出个人来,灰头土脸的,钱儿和锭子眼里蹦出些喜气,忙不颠的跑过去,只来得及叫了声‘七哥’,就被刑管事抢了话头:“白小子,元宝少爷哩?”,他往前跳了几步,那身子笨重,没两下就喘的厉害。
白嘉抹了把脸,手往身后一探,抓出来一人,从脸皮子到头发都是干干净净白胖白胖的,刑管事悬了许久的心这才落了地:“元宝少爷,可有磕着?”
庞祝恍若未闻,张着嘴瞧着原先的书房,傻了,便连近前的钱儿和锭子都未搭理,张望了一圈后,才道:“白嘉,这是怎得了?”
“……”,这事有悖常识,扯谎也没法圆,白嘉索性闭了嘴,一把把人扛起,大跨步出了砖瓦堆,把人往刑管事跟前一放,回头搬砖去了。
最后,这事到底也没查出个道道来,唯一知晓些个一二的,也就白嘉一个,他不言语,再怪的事也得悬着。
这边翻篇儿不提,只说庞祝转日的入学。那学武堂离此约莫有七里地,和瓦楞村做了邻里,是个私学,马车赶个单趟也就半盏茶的功夫。
学武堂也是起了名的,叫精进堂,是山中一老猎户所办,原先是授受打猎技艺的,招收的都是周边的农家子,是以涑修交的极少,只不知从何起,学子越发低龄,多数时候瞧着就跟奶孩子似的。
驴车还未拐进小路,远远的便听得小孩的叫嚷声,挺闹腾,庞祝趴在车窗上往外打量,初夏的农野乡村绿影丛丛,虽闻得其声却未见半个人影,倒是青禾掩映间的黑瓦土墙前,露着几个草靶,他不大在乡下行走,看得颇有些好奇。
撩开的车帘外,小风儿刮着,带了些许凉意,歪靠在车辕上的庞祝却是心不在焉,自从在庞家老宅开了禁啃了顿半生不熟的牛肉后,他就上了瘾了,这两天光喝血都不解馋,尤其是今儿这一路过来,农田小道上的水牛黄牛不时在眼前晃过,勾的他牙齿发痒,恨不能当即扑上前去咬上一口才好,好在他理智尚在,没敢出去吓人,只砸吧了两下嘴,便撇了眼,干脆眼不见为净,却在这时,驴车突的停了,就听得王大善道:“前头小道塌了一处,过不去了”
今儿出门,若不是刑管事多事,照白嘉的意思,连驴车都不必赶,走着去便成,且这天,车棚里着实闷的慌,还不如敞着舒服。
“白小哥,你先领着少爷过去,我把这路修一修”
乡下的路本就窄,又都是泥路,走的多了免不了坑洼缺角的,但凡过路瞧见了,随手补一下便就完事了,王大善跳到地上,走到车头围着那坑转了一圈就寻了几块石头混着边上坍塌的土疙瘩往里头填。
白嘉应了声,和庞祝俩个绕过挎了半边的小道,往前去,待离得远些,他便说道:“今儿回去,跟刑管事说说,日后走着入学便成”
庞祝也不问缘由,点头应道:“嗯,晌午回去了我便说”
乡间的学堂教习分俩段,辰时初到巳时末为一段,午时末到酉时初为一段,中间间隔不短,尽可以回家歇个觉再过来。
说话的功夫俩人已绕过个岔口,便见前头出现间泥瓦小院,院门口,坐着个纳针线活的老妇,离着不远,散着好些人,年岁差的挺大,小的也就六七岁,大的得有十五六,分拨儿挤堆着。
未等他俩靠近,就有那分心的瞧了过来,那些小子也不怕生,冲他们嘻嘻一笑,七嘴八舌道:“大牛哥,来客人了”
哄闹声中,人堆里出来个年轻的黑脸汉子,憨笑道:“是元宝来了么?”
听口气像是认识的,想来也是,这院落离着瓦楞村不远,又是必经之地,庞祝虽不常到外祖家走动,但混个脸熟还是行的,果不其然,就听得他脆生生一句:大牛哥,下一刻,就被周遭的小子围上了。
年后白嘉跟着来过一次瓦楞村,村里的小孩不说个个熟悉,但见了面大致能想起,但在场的小子尽都是生面孔,就连大虎和二虎都不在,不过,来此学本事的貌似还不少,大大小小加一起,也能有十来个。
这精进堂也就是一寻常的农家小院,独门独户,院落不大,老猎户夫妇并着三个儿子将将够住,是以,武场设在院外。
这偌大的空地上,左边儿摆着几把大小不等的石锁,右边儿竖着几个草垛子,多的没有,应是练气力和射靶用的,虽简陋了些,不过给庞祝用倒也是够了。
白嘉正兀自打量着,那门口的老妇拍拍身侧的马扎,热情的招呼道:“后生,来来来,坐着歇歇脚”
才从颠簸的马车上下来,白嘉其实想要活络活络手脚的,只是那老妇一劲的催着,他推却不过,顺势坐下了。
老人大都爱唠叨,这厢刚坐定,那话匣子就开了,从年岁姓名开始往身世经历刨,白嘉分着心回着话,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