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便又折了出去,这回连那青釉弦纹的茶壶也一道拿了进来,放到了床头的檀木几上。溪则见了就轻蔑的哼了一声,就让他多走了一趟便干脆把茶壶都拿进来了,倒是聪明晓得躲懒。
“溪则。”胤礽坐到她身旁,默默地瞅了她许久,轻轻唤道。
溪则瞥了他一眼,道:“怎么?”态度恶劣,语气冷淡。
胤礽丝毫不介意,踟蹰了片刻,试探道:“你会不会是有了?”为了增多这话的可能性,他又补充道:“前回有了弘昙时,你就总是阴阳怪气的,怎么瞧我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那真是痛并快乐着的一段时光。胤礽心中回忆,还笃定的点了点头:“还是谨慎些罢,明儿我就召太医来给你瞧瞧。”
溪则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面上逐渐浮起淡淡的浅红,干脆翻转过身去,不搭理他,心中却也隐隐的期盼起来。
第二日,胤礽一起身便立即遣了人去找了太医来。太医细细地号了脉,捋着花白的胡子,道:“太子妃脉象平稳,当是无碍,不过天儿闷热,难免就恹恹的,微臣开副清凉解暑的草茶,太子妃一日数回的当茶用便成了。”
未提有孕,便是没有了。溪则有些失望,从生了弘昙到如今,都五六年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想到胤礽迫切的希望着能有一个女儿,溪则轻轻的叹了口气,待他早朝回来,知道依旧是没有,就算面上不显,心中也不定怎么失望呢。
花隐与晴翠皆是知晓溪则的心事的,见她愁眉不展,忙左一个右一个的拥着,东一句西一句的逗她开心。溪则本不是喜欢烦恼自己的人,只是怕胤礽失望罢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溪则轻笑着打发了二人到外头去,省得在耳边聒噪。花隐与晴翠见她终是展了笑颜,便也放心的退了下去。
到了下朝的时辰,胤礽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见殿中诸人并无喜色,溪则也正如常的坐在罗汉床上绣一块帕子,只是脸色并不太高兴,便知是没有了。他掩下心中那淡淡的失落,坐到溪则的身旁,轻声宽慰她道:“惊喜总得不经意间才有的,哪能让我先猜到呢。日子还长着呢,总会有的。”
倒让他反过来安慰她了,溪则不禁好笑,心中最后那一点点郁闷也没有了,推了推他道:“我省得,你去忙吧。”
胤礽不肯走,又说话逗趣地缠了她几回,才让溪则赶走了。
过了午晌,弘昙回宫来了,他如今虽几个年幼的皇叔一同读书,每日起早贪黑的,在宫里的时候极少。
溪则拉着他仔细的上下端详,身子骨似乎壮实了,也长高了。与弘晟小时候贪玩长大沉稳的性子截然相反,弘昙是小时候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稍微大一些儿就活泼好动,顽皮的很,他一面倚着溪则任她细瞧,一面问道:“阿玛呢?儿子书本上有不懂的地方,想请教阿玛。”
“你阿玛得到晚膳才回来。”溪则一说完,就见弘昙漆黑的眼眸一亮,道:“那我能去找大哥玩么?”
就知道这小魔星不是真想请教胤礽学问,不过是想寻机跑去玩罢了。溪则拉着他坐到罗汉床上,温声道:“额娘有些日子没与你好好说话了,你今日就陪陪额娘,别去到处跑了。”
弘昙有些不情愿,却依旧乖乖的依在溪则身旁,认真又仔细的回她的话。
额娘问儿子,多是问些吃的好不好,睡得暖不暖云云,每回这么问,孩子就难免觉得烦,溪则便不问他这些,寻了旁的东西来说。
轻松有趣的讲了会儿子,溪则叮嘱他:“与叔叔们相处要恭敬些,便是比你小的叔叔也不能怠慢了,你是东宫的二阿哥,比他们小了一辈,待长辈要事之以礼,这你是知道的,额娘就不多说了。”
弘昙立即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垂手道:“谨记额娘教诲。”
这是胤礽定的规矩,平日他是不管的,然凡有教诲的言语,必得立身恭听,不可有一丝怠慢。
溪则欣慰的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去玩吧,早些回来就是。”
弘昙高高兴兴地道了谢,一忽儿就跑没影了。到底是孩子,总不喜欢叫人拘着的。溪则温柔的看着他跑出去,让人把二阿哥的哈哈珠子与乳母找来,细细地问了他们弘昙的饮食起居,又嘱咐他们好生伺候,才放心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天晴。
☆、第四十四章
不知胤礽使了什么法子,过了几日,溪则再去给皇太后请安时,皇太后拉着她的手,颇含忧虑道:“皇帝又不想把小五嫁给舜安颜了——欧呦,那嫁给哪个好呢,佟家好歹是知根知底的,旁的人家又不晓得境况。”
溪则善解人意地宽慰道:“这有何难?五公主生得好,性子又乖巧,出身又摆在那儿,不计哪家尚了主,都亏待不了的。”
多年的经验总结,与皇太后说话必要言辞简单,通俗,忌华丽辞藻与典故引用,且不可暗藏深意,老太太会听不懂的。
皇太后听溪则这么一说,深觉在理,便又放了心道:“是这个话没错,小五这孩子懂事又聪明,哪里愁嫁。”
溪则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又夸了几句五公主的好处,皇太后心中更是舒坦熨帖,五公主毕竟是她养大的,有人夸自己孩子好,自然是件舒服的事,不过也得谦虚一下:“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小五女孩子家家的,日日调皮捣蛋,只怕她嫁不出去,唉……”
溪则淡定笑道:“怎会……”
四周一直给这二人充作背景的嫔妃:您不是说不愁嫁么?
夏阳酷暑,四贝勒府深深庭院中墨叶成荫,寂静无声。
忽然从东跨院冲出一名灰衣小太监来,疾步的到书房外求见。守在门外的苏培盛一见这是嫡福晋院子里的奴才,忙将他让了进去。
灰衣小太监一见四贝勒便扑通一声跪下,哭道:“贝勒爷,大阿哥怕是不好了,福晋请您快去看一看,迟了,怕是……”
四贝勒腾地站了起来,疾声问道:“昨儿不是说好点了么?怎么又不好了?”
小太监哭丧着脸:“奴才,奴才也不知,大阿哥中午忽然就吐了起来,面色灰颓,毫无生气,嫡福晋吓坏了,忙遣了奴才来请贝勒爷。”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四贝勒抬步就走,刚走到门前,前院当差的小李子飞快地跑了进来,在四贝勒面前跪下禀道:“太子爷来了。”
四贝勒一听太子爷来了,便生生的顿住了脚,灰衣小太监顿生焦虑,垂首轻声道:“不如请太子爷稍候,嫡福晋那还等着呢。”太子爷素来宽仁,当是不会见怪。
四贝勒只犹疑了半息,便对那小太监道:“速派人去宫里请太医来,我过会儿再去。”话一说完,不等他回话,便立即朝前院走去。
他心中有些焦灼,不过弘晖的病反反复复,也不是头一次了,太子极少出宫,这回亲自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走到前院,只见皇太子一身月白的便袍,负手站在浓密的树荫底下,火辣辣的日光洒在他四周,明媚刺眼,他却独在阴凉里,自在闲适。
四贝勒目视他良久,脚下却半步不停,直到了他跟前方拱手见礼:“臣弟给二哥请安。”
胤礽轻轻扶起他,笑着道:“我奉旨往吏部衙门办点事,路过你这,就进来瞧瞧。”他说着四下望去,脸色舒缓道:“你府上庭院深深,景致雅然,甚是清幽。”
四贝勒一听他是顺路来的,便放心了些,拱手告罪道:“弘晖忽然有些不好,我正要去看,二哥若是不急,不妨先坐坐。”
胤礽一听,自是不能走了,忙道:“我随你一道去看看。”
四贝勒闻言,正要答应,却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弘晖因体弱一直养在内院,从未出来走动,臣弟怕惊了二哥。”
这是委婉的说法,是弘晖怕生,怕他惊了弘晖。胤礽心中有了数,本就不是什么要紧事来找他,便点了点头,有些愧意,忽然到来,扰了人家:“那我便先告辞了,你快去看吧。”
四贝勒又告了声罪,让人送太子出去,自己急忙转身去了内院。
嫡福晋视弘晖为命,总是亲自照顾,四贝勒怜悯其慈母心肠,将府中一应物事供他们取求,不必禀报。一跨进那小小的院落便是扑鼻的药味,浓浓的化在空气中,压抑的很。四贝勒停下脚步,手伸进袖袋里,摸了摸里面莹润的玉佩,薄唇紧抿,容色沉淡,直到苏培盛觉着不对,唤了声:“贝勒爷?”方走了进去。
其实,府里人都知道,大阿哥娘胎里带来的病弱,是活不到大的。只有嫡福晋不肯放弃,不遗余力的延医请药,给大阿哥续命。
弘晖孱弱的身躯,比寻常的同龄孩子都要小上许多,他气息微弱的躺在床上,目光浅弱,看到四贝勒入门来,便软软的叫了声:“阿玛。”
嫡福晋紧紧抱着他,见到四贝勒便一迭声儿的求贝勒爷救救弘晖。
四贝勒走上前,握了握她的手,道:“弘晖吉人天相,必不会有事的,你自己也顾惜着身子,别累垮了。”
嫡福晋的感激的点头,眼睛却一点都不舍得移开,紧紧看着弘晖。
四贝勒坐了一会儿,待弘晖好了点就走了,他父母缘浅,子女缘也浅,于亲情是最不敢奢求的。走到那丛树荫下,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步子,手又不由控制的伸进袖袋里,轻轻的摩挲那枚玉佩。
罢了,还是,找十三弟喝酒去吧。
胤礽一回宫就先去乾清宫复旨,而后到毓庆宫的库房里翻出了许多珍稀药材命人送到四贝勒府去。想到弘晖那弱的连人都见不了的身子,不禁皱了皱眉,这孩子,怕是长不大了。心底便对四贝勒生起一阵怜悯。
四贝勒一生下来就离了生母,与养母感情深厚,养母却又早早去了,如今德妃娘娘对他不喜,皇上又没把他真记到孝懿皇后名下,那最初的几年,真是尴尬的紧。偏生连子女缘都浅,好不容易有了弘晖,又是病怏怏的,后来有了二阿哥,这个倒是康健,不过不知为何又于年初殁了,着实可惜。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胤礽又把他专用的太医也连同药材一并打包送去了四贝勒府,四贝勒善识时务,又克勤尽勉,皇上十分看重他,他也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溪则回来,迟疑了半晌,还是问了:“你倒是怎么说通四贝勒的?”五公主与佟家联姻,直接受好处的便是四贝勒与十四阿哥,四贝勒倒是也肯就这么放过了?
胤礽浓密的长眉一扬,洒然挥手道:“这有何难?我与老四说了,不宜与佟家牵扯太多。”
溪则一哽,不敢置信道:“就这样?”
胤礽奇怪反问:“还能怎样?”
溪则又被哽了一下,再问:“那十四阿哥也同意?”
“为甚不同意?他几乎恨不得搬去八贝勒府与八贝勒同吃同住。”胤礽神色奇异,对溪则唉声摇了摇头,仿佛是不解怎么她的小脑袋瓜忽然就不灵通了。
溪则无语,默默腹诽,你越来越有太后娘娘的潜质了。
不过事情好歹是解决了,不过五公主年纪摆在那,宫里是留不久的,胤礽为这个也颇有些急躁,而更让人心烦的是六公主,这时代,身为女子,生而艰难,她生母卑微,少不了就得嫁去蒙古。
胤礽这几日在庙堂之上碰了几次壁,他总觉得,康熙对他已经开始防范起来了,且不是最近,早在数年前起,他对他就不如刚开始的那般推心置腹。
这是为何?是他无意中做了什么让康熙心生不满,还是帝王之心本就对他这个储君忌惮?
胤礽不由心生烦躁,这时,索额图来禀,年羹尧近日常与四贝勒碰面。
胤礽心口一沉,果然还是如此。这与他而言,仿佛便是一个信号,象征一切皆按历史轨迹进行的信号,加之这几日的不顺,他愈加忧心起来。
不知何时,溪则缓缓走到他身前,抬手轻轻抚弄他的眉心,担忧的问道:“你在想什么?眉毛皱得这样紧?”
胤礽一见她来,便立即舒缓了情绪,心头的所有烦恼一扫而空,弯起唇角笑道:“没什么大事。”
溪则不信,怀疑的看着他。
胤礽在心底转了一圈,若是不说,她必不安心,不如就说了实话。他淡然轻松道:“听人禀报,年羹尧近日与老四走得近,”他见溪则也沉下了脸色,便又疏松的笑道:“这倒是好,横竖老四都站在我这边,年羹尧要真跟了他,就跟归我了一样,还不用我费心调~教,真是大大的便宜事。”
溪则一听就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当下也不忍心他烦心朝事还得挂心自己,便立即舒展了脸色,笑道:“若是年羹尧来投你,我还得担一回心。”
胤礽不明白了:“此话怎讲?”
溪则深深的望着他,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怅然道:“华妃娘娘太犀利。”她这嫩胳膊嫩腿的,怕不是人家的对手,此等娇俏佳人,还是留给四贝勒消受吧。
胤礽更加莫名,皇阿玛后宫何时多了这号人物?他想了许久都不得其解,抬头望去,却见溪则掩嘴轻笑,那弯弯如新月般的双眸含着绵绵笑意,胤礽不禁也笑了起来,怕什么呢?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怎能别人还没发难,自己先乱了阵脚!
不过胤礽到最后也不知道华妃娘娘是何方神圣,只是远在年府的某小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信息量很大的一章。
混进了华妃娘娘这个奇怪的事物,你们都懂的。
然后,请各位尽量用网页版看文,就是网址是。开头的,嗯,你们也懂的。
☆、第四十五章
惊喜果真不是盼来的,到了康熙四十年初,忽然就传出了消息来,皇太子妃再度有孕,瞧着前头两位活蹦乱跳、逐渐崭露头角的东宫阿哥,众人表示很淡定,只有胤礽委实高兴,在康熙跟前眉飞色舞地说了好几回:“儿子又要当阿玛了。”康熙听得耳朵起茧,便不能当做没看到,又往毓庆宫赏赐了几回,挑的皆是极品的上供之物。
直郡王再度对皇太子的好运道心生不满,他到了如今还只得一个嫡子。不过,胤礽也很羡慕他有许多女儿,他不知道就是了。
直郡王虽心急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