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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曹家停留三日,弘晟私下对胤礽皱眉道:“吃穿用度精致不下紫禁城。”
胤礽亦有所觉,只是弘晟还小,对他不好说的太过透彻,便含糊笑道:“因要接驾,才奢侈了些罢。”
弘晟不赞同,拱手道:“儿子以为他家自来如此,儿子观曹府下人对吃的茶,用的器皿皆是习以为常的模样,可见那府上平日也多是这般吃用的。”鎏金珐琅的瓶子到处都是,白玉的杯盏,缅甸的象牙镶金箸,膳食精致,府上下人穿的是上好绸布,比王府的奴才都要体面。
胤礽无语望天,连弘晟这年纪的孩子都瞧出来了,不败你曹家败哪家?
“为何无人弹劾?”弘晟以拳击掌,小脸上满是气愤,区区江宁织造,要贪成什么样,才能有如此奢靡的生活。
胤礽看看他,拉他在椅上坐下,问他:“我问你,你看得出来的事,皇上会不知道么?”
弘晟一愣,面上的气愤散去了些,迷惑的望着胤礽,问:“那为何?”
“这缘由便多了。”胤礽拍拍他稚嫩的肩膀道:“遇见了事别急着问为什么,问来的总归不是你自己的,你要自己去看,自己去想,明白么?”
弘晟脸上略有些茫然,但并没有急着问为什么,而是垂头想了想,神色逐渐转成坚定,起身恭敬道:“儿子谨记。”
胤礽叹气,好好的儿子给康熙养得老气横秋,他添了一句:“等想出来了,便与我来说,旁的人,提都不要提。”
“是。”
父子二人一路闲适,还抽空增进感情,讨论一路见的风土人情。到了杭州,行馆是在西湖畔,胤礽禀过康熙,换了身便服,带了十余个侍卫微服出去了。
康熙也曾微服过,故并不反对。
秀丽山色,湖光清雅,胤礽停驻在断桥上,往湖心极目望去,竟仿佛与前世见过的一模一样,胤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苦涩一笑,难怪溪则不想来。他闭眼,想起那溪则说的那句——我心上有的唯独三件,一是孩子,二是平安,三是……若有一日能回去。
心口刹那间痛得如刀在割。
她心里有的只有三件,这里头并没有他,他们朝夕相对八年,她的心里依旧没有他,她素日关心他,兴许只是因为,只有皇太子好了,作为太子妃才能平安。那若有一日,她真的能回去,是会头也不回的走掉,还是因为舍不得孩子留下?
或许是看了这样的风景,想起了前世,一时悲喜交加,温暖的阳光洒在湖面,金光粼粼,清风拂柳,带着淡雅的花香,胤礽却只觉得那温暖,刺得他的眼睛直欲流泪。
眨眨眼,风干眼中残余的泪,胤礽深吸口气,回过头来又是那英明神武的皇太子。
康熙回銮是在四月底,到京城已是五月下旬。这一趟南巡,向南方的不能常面圣的文臣武将展示了这个国家的储君与皇长孙,显示继承人与未来的继承人还是很不错的,值得大家卖命。
回到宫里,溪则熟练的命人备汤备膳,拿出胤礽贴身的行装收拾,康熙喜欢四处走动,一旦出去总带着太子,时日一久,溪则应对这种太子回宫的架势就十分得心应手。胤礽坐在一旁冷眼看着溪则在殿中忙上忙下,看她心安理得的像什么事都没有,胤礽轻哼一声,起身道了句:“不必忙了,我这就走。”
溪则停下,手里还端着早早备下的参汤,见胤礽说完话就做出抬步欲走的架势,不禁有些头疼,出去了近四个月,江南山明水秀,正可修身养性,他的气性却没点没少,原原本本的都带回来了。
胤礽等了许久都没见溪则出声留他,更是灰心,看罢,她就是不在意,多言行一致,说不把他放心上就连句挽留的话都没有,从前好歹会问一句上哪呢,现在是一个字都懒得吐了。
胤礽淡淡的看了溪则一眼,当真就移步要走,走出两步,手臂被人从后面拉住。溪则无奈的看着胤礽挺得笔直的脊背,对四下的宫人道:“都先下去吧。”
宫人们将手里的物件轻手轻脚的放下,垂首依次退了出去。
待人都退下了,溪则才绕到胤礽的身前,抬头对上他的双眸,平静地看着他,胤礽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硬声道:“要说什么说了就是。”
就像一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开始耍无赖,开始和大人冷战,开始说现在不稀罕了,你求我吃我都不要,但心里,依然还是渴望那颗诱惑他的糖果。那颗糖能自己长脚跑到他的口袋里就好了,孩子也许会这么想。
可是胤礽是大人了,他的境界比较高,他想的是,如果她能改变心意,对他说喜欢就好了。
溪则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澄澈的黑眸渐渐的闪烁,躲避,然后是不甘心,是难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八年的相处,连儿子都有两个了,要说一点都不在乎他,怎么可能呢?
“是不是弘晟每晚缠着你,让你没睡好?”溪则问。说到这个,胤礽立刻忘了和她之间的矛盾,瞪着她:“你为什么与他说那些乌七八糟的,教坏了他怎么办?”
溪则低头抿嘴笑,胤礽莫名的看着她,等溪则再抬头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松开双臂,退开一些,轻声说:“胤礽,我喜欢你。”
骤然降临的惊喜,让胤礽来不及转变神色,愣愣的看着她,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你说什么?”说完,大脑渐渐的复苏,嘴角不可抑制的扬起,想笑,又想严肃点,这太过突然,他想听她再说一遍。
溪则垂眸,低声道:“我喜欢你。”
这回胤礽是真的笑了出来,溪则瞧着他嘴边的笑意越来越大,柔声道:“其实在我们的心里,最为重要的,不是彼此。”一提到教育问题,胤礽会立即将旁的拨开,即便那也是他很在意的事,但却及不上弘晟重要。
她对他有情,但是,对她而言,别的更重要,她也喜欢他,只是还有其他东西对她而言更珍贵,仅此而已。
胤礽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懂,他想了想,低声问:“是不是,哪天我能让你不再害怕,让你不再感觉时时受着威胁,你对我的喜欢就会更多一些?”
溪则微笑的望着他,点点头:“会。”
比喜欢更多一点的是爱,对一个人有好感,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模样的,是喜欢,而不论这人是何模样,即便糟糕透顶,依旧能接受他的全部的,是爱。喜欢是有条件的,爱是无私的。
溪则承认自己自私,她对胤礽并非全盘接受,她对他有期待,从得知要嫁给他那一日,她对他便不是纯粹的感情,而是期待着他能成为一个谨慎,低调,聪明灵活的太子,能顺利的继承皇位。直至有了弘晟之后,这样的期待便愈加浓郁。
她的心中糅杂了太多复杂的情愫,这便直接导致,她对胤礽的感觉无法只是纯粹的某一种。感谢、感动、感激,还有同病相怜、福祸相依,交杂在一起,是一种难以言表却更为深刻的感情。
七月,十三阿哥生母敏妃薨。康熙在宫里休整了数月,在闰七月将能爬上马背的阿哥们都带上,巡幸塞外。
胤礽却在出发前的几天忽然病了。五公主和六公主去探疾。
胤礽倚在榻上,见五公主左左右右的打量他的气色,见他面色枯黄,神色萎靡,立即露出了失望的神气,语气低落地恹恹道:“太子哥哥,你真病了呀。”
“不然呢?”胤礽没好气道:“你今儿来不是看我的?”
六公主忙轻轻拉了五公主的衣袖,笑着道:“自然是来瞧太子哥哥的,您今儿觉着好些了么?太医是何说辞?”
胤礽脸色稍好了些,扭头瞪了五公主一眼,道:“日后不许你来了,镇日不知想些什么,每回来都是要托我事办,下回去寻老四去。”他说了几句便握拳在唇边不住的咳了起来。六公主眼中流露出愧疚,忙上前轻轻的抚着胤礽的背,歉然道:“太子哥哥少说几句吧,妹妹下回定看着五姐,不让她再来扰你了。”
五公主嘟嘟嘴,低声嘟哝:“又不是拿难事扰你。”见胤礽咳得嗓子都变了声,不禁也愧疚起来,上前拉拉胤礽的手指,道:“太子哥哥,我错了。”
胤礽倒不是真生她气,只是见她岁数不小还一派天真,为她心忧罢了,过不了多久,皇阿玛就要给她选额服了,若是嫁在京城便也罢了,若如前头几个公主那般远嫁蒙古,到时天高地远,受了欺侮,谁与她出头?
眼下见她已有愧意,也不忍再责他,顺过气后,再缓声问她:“说罢,这回又是什么?”
五公主立即眼睛发光,想到太子哥哥病着还能为她着想,还不生她气,不由便敛下了高兴,垂着脑袋,轻声的说:“随皇阿玛出塞的人里没有小六,我想请太子哥哥和皇阿玛说说情,小六还没去过塞外呢,我想带她去草原上跑马。”
六公主生母只是小小贵人,也不受皇上宠眷,皇上自然就想不到六公主。胤礽转眼去看小六,见她面色坦然,并无自卑羞赧之色,只是对扰到病中的胤礽十分的抱歉,语带愧意道:“太子哥哥好好养病就是,皇阿玛常出塞,今次不行还有下回,到时再请太子哥哥给小六说说情。”
五公主不敢再求了,只是看着小六的眼神极是不舍,拉着她的手,低声嘟哝的说:“那我也不去了,我要在宫里陪你。”
六公主皱皱眉,劝她:“定好的名员哪能说改就改,你去几个月就回来了,还能亲手给我猎几块好皮毛。”说到亲手猎几块好皮毛时六公主的眼神更柔了些,五公主虽不情愿,却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胤礽在一边瞧着,不禁想到,因温宪是养在皇太后宫里的,自小备受太后与皇上的喜爱,二人事事都依她,便也养成了她冲动和跋扈,有时连德妃娘娘的话也未必听。可是,只要小六说的,即便再是不情愿,她也必先应下了。真是……
胤礽叹了口气,小六从前便是个乖小孩,而今长大了,出落得仙容昳貌,绰约多姿,而秉性却是一如往日的懂事体贴,温婉柔顺。
“太子哥哥,我那还有皇阿玛赏的一支鹿茸,晚些就让人给你送来。”五公主给六公主劝说的又形如常色,只是遗憾的说:“你好好养着,我和小六先告辞了。”
胤礽好笑的看着她,摆了摆手道:“且慢着,”话音刚落,便果然见五公主那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他也不再说她,只允诺道:“晚膳后皇阿玛会过来,到时给你们说说,成或不成,却不敢担保的。”
五公主立即便拉着六公主道:“谢太子哥哥。”
胤礽微微摇头:“快走罢,呆久了过了病气便糟了,还有你那鹿茸就自己留着使吧。”
五公主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低低的福了一礼,与小六一同告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上课的间隙都在想把感情的变化过度的尽量自然点。
主要是溪则的感情变化比较复杂,我想体现一个从喜欢到爱这个变化的过程,因为以前写的都是没有感情,然后一有就是爱了,没有喜欢的这个步骤,这次想写一个不一样的,可能表达的不贴切,比较失败,也希望看我文的能够比较温和的指出来。然后就是每天七点的更新也许保证不了了,任务重作业多,就挪到晚上十一点吧。
☆、第三十七章
五公主和六公主一走,胤礽歪着身子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再醒来是用药的时辰。
溪则端着药碗进来,那浓黑的药汁,胤礽一见便口舌发苦,摇摇头道:“这药都用了三天了,也不甚灵敏,这就停了罢。”
溪则将那翠玉药碗端在手里,坐到榻旁,道:“中药慢,但治本,若这时停了,前头的苦就白吃了。”细腻白净的手指捏着瓷白的药匙在药碗里搅拌两下,见胤礽依旧是不愿再用,再耽搁药就凉了,影响药效,溪则再道:“多添了两倍的红糖,不苦了。”“爱”“书”“楼”“论”“坛”“整”“理”
胤礽形容勉强地接过药碗,拿出烈士英勇就义的勇气,眼睛一闭、头一仰,一气饮尽了,那那稠苦的药汁呕得他差点吐出来,溪则忙递了清水让他漱漱口。
“不奏效就不奏效好了,”胤礽抿了抿嘴,还是觉得苦,他挪挪身子,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歪着,“就这么病歪歪的,等皇阿玛走了,就能好好的过几天舒适日子。”等那无比强大的老爹带着同样彪悍的兄弟们都走了,他就是这宫里的老大,且他病着,能明目张胆的不去捧那些杂七杂八的奏折,正可过舒舒服服的休整几日。
他说着眯着眼,露出舒坦享受的神色来,溪则不由好笑,笑过了又颇觉心酸,尊贵无比的皇太子,勤勤恳恳,谨慎细致的在深如寒渊的朝廷周旋,既不能触及皇帝利益,又不能让哥哥弟弟踩下去,全年无休不说,想安耽几日,还得趁着养病。
她转身把桌上摆的鸢尾纹白瓷小碟拿了过来,里头乘着各色水果,都是不带寒气的,水淋淋的芬芳扑鼻,很开胃口,她拿银签子挑了喂给胤礽。胤礽吃了几块,就拿起另一根银签子,去喂溪则,溪则明晰盈泽如白玉的脸庞顿时染上一团浅浅的红晕的,慢慢吞吞的小小咬过一块就不肯再要了。
知道她总害羞,胤礽笑了笑,没说什么,把银签子放下,取了枕旁矮几上的手巾擦了擦嘴,然后道:“你日常在皇祖母那儿坐时,留心留心温宪的婚事,这年纪,差不多该说亲了。”皇家说亲,无非是看中某一家的价值,一道旨意下去就是了。
溪则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就问:“怎么?”
“温宪张扬惯了,偏生性子又委实单纯,我怕她嫁远了,没人照看着要吃亏。”他对五公主和六公主是真当亲妹妹来看待的,“小六还能缓缓,得等温宪先出阁。”六公主看似柔顺,内里却是个主意极定的,不过她想要嫁得好却比五公主还要难些。
溪则想了想,道:“这点你可放心的,因着皇太后舍不得,皇上曾亲口许诺过要把温宪留在京里。”
胤礽听了,秀致的眉峰舒展开,真心笑道:“如此甚好,端看要指哪一家了。有几家的子弟很是不错……”他盘算了几个适龄青年,等温宪议婚时,多的他兴许使不上力,但在等同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