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坐下去便到用午膳的点儿了,你就说说今日为何而来罢。”若是平时,溪则自不介意陪她卖卖关子,玩几手太极——这李佳氏每隔几日就在她眼前晃悠,娇娇弱弱的,存在感却极强,溪则自认出身高门贵府,又有高人一等的身份傍身,不论李佳氏打的是什么主意,都能应付得——奈何不知怎么,今日乏得很,才坐了小会儿便觉得腰身酸的厉害。
李佳氏形容更为恭谦,满脸贤惠:“今早在太子妃这坐了一晌午,见了太子妃如此劳累,奴才心中着实不安,您贤德体恤,奴才却不能不识好歹,想能为您分忧一二。”
不论她做出如何卑微小意的模样,这话说的就委实不恭敬。
溪则脸上并无异色,仿佛觉得她言下之意甚是有道理,想了想,颔首道:“你意下如何呢?”
李佳氏怯生生的,她不过十六七的年华,容姿正妙,这一娇怯便生生显出几分楚楚来,柔声的回道:“奴才愚钝,只想着能为太子妃略尽绵薄。”
这本不过谦逊之词,不想溪则却淡淡一笑,道:“既然愚钝就好生歇着,谨守本分就是了。”溪则努力忍住心头猛然泛起的不适,努力不去想眼前这人也算是胤礽的合法伴侣,维持面上的淡然而不失雍容沉静。
李佳氏显然没料到太子妃竟如此不客气,一张俏脸红白交替,强忍着起身,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是。”
溪则复又和善的笑道:“掌理东宫庶务本是我分内之事,委实算不得辛苦。再者,但凡有太子爷与我在,总不会少了你的。”
话中深意,无心细品就能明白,李佳氏满口苦涩,低眉顺眼的称是。
一出了庆禧殿,芸儿便又是担忧又是后怕的低声道:“福晋今日是怎么了?”哪家妾室会去要求插手庶务?即便是帝家,比之寻常人家尤其尊贵一些,也轮不到她主动开口。福晋性子虽怯弱,却一向有分寸,怎么今日却……
芸儿自小便服侍李佳氏,仗着与主子有些情分,才敢出声问一问。
李佳氏幽然一叹,柔顺的眉眼瞬时坚毅了起来,沉声道:“原想这太子妃生得柔美顺眼,性情应当也是柔婉温和,不想竟是如此强硬。”
芸儿顿时悚然,结结巴巴道:“您,您是,想……”
李佳氏坚毅的神色舒缓下来,立时又是那娇柔的庶福晋,她瞧了瞧四周,轻声问芸儿道:“你算算,太子爷有几日没在庆禧殿留夜了?”
芸儿不明所以,太子爷宿在哪,撷芳轩是极少注意的,她扳着手指数了数,道:“有十七八日了,”说罢,芸儿颇为讶异:“太子爷大婚后,举凡在宫里,都是在庆禧殿安歇的,怎的这些日子却不去了?”
“原因不外乎有二,”李佳氏凝声道:“首先便是太子妃惹了爷不高兴,遭了爷厌弃,今日我冷眼旁观,她举止从容,瞧上去虽与寻常无异,却似乎透着焦躁;其次,”李佳氏奇异的笑了笑,“总对着一个人,再是貌若天仙,也总有腻烦的一日。”
芸儿听主子有依有据的分析,连连点头,李佳氏转头望着她道:“芸儿,你看,不论太子爷是为何去不庆禧殿,我的时机,来了。”
芸儿听得她言下之意,大吃一惊之下,又似有欣慰,她道:“您是预备趁此见一见太子爷?”
“时不待我,眼下东宫只有太子妃与我,太子妃是不怕的,即便没了爷的宠爱,她依旧是皇上钦定的儿媳妇,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正宫娘娘,更有显达的娘家可依持——我却不一样,”李佳氏说着说着,便流露出深深的落寞与茫然,“若是眼下再不抓紧,等新人一个又一个的进来,这东宫便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到那时,可真是连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的感怀都没有了。”
芸儿不禁潸然,望着李佳氏愁苦的面容,缓缓正了神色,诚恳道:“不论前途如何艰险,芸儿总是在小姐身边的!”
李佳氏微笑起来,亦是无比真诚的道:“我能信的,也只有你一个。”
李佳氏一走,花隐与春华便满脸愤愤,溪则瞧了她们一眼,淡笑不语。最终还是花隐忍不住,气愤道:“庶福晋如此轻狂,太子妃您为何不罚她?”
“她做错了什么?我要怎么罚她?”溪则看向她,问。
花隐更是愤然:“她,她是什么身份?敢……”
溪则浑不在意,闲闲的道:“她打得什么主意,知道后防着便成了,说出来做什么?”古代女子的活动范围就在内宅的一亩三分地里,从当家主母到身边的小丫鬟,耳濡目染,对这样的事最是清楚。可清楚又能如何呢?即便她真能对付这个李佳氏,她也下不去手。
都是为了生存罢了。
花隐与春华都敛眉垂首称是。
溪则轻轻动了动越发惫懒的腰,用过午膳后到厨房看了看文火炖了整夜的北芪党参乌鸡汤,吩咐厨上的仔细看着火,便回房歇着了。
这一歇就歇到未时末,惇本殿的来禀,太子爷回宫了。溪则揉了揉睡迷糊的眼,撑开手让花隐在她身上摆弄衣裳,直到拿帕子净面才清醒了点。
“天儿热了,太子妃愈发爱困了。”花隐将一支赤金红宝石簪插进溪则的鬓发间。
妆成。
溪则扶着她的手站起身来,颇为无奈道:“春困夏乏,我真想就这么一直睡到明早上,你们谁都别来叫我。”
花隐便掩嘴笑:“太子妃闺中时就爱睡懒觉,到现在还是这样。”
“进了宫才知道,阿玛额娘那会算是容忍我了。”
“老夫人若是听见太子妃这话,必是要开心您长大晓事了。”
“不睡懒觉就是晓事了?”溪则慢悠悠的道。
主仆二人边走边磨牙,不一会儿就站在了继德堂外。在门前候着的小源子一见她,忙迎上前,打了个千:“太子妃吉祥!”
“起来吧。太子爷可在里头?”溪则问。
小源子站起身,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笑,毕恭毕敬道:“在呢,主子刚回来。”他说着就引着溪则入内,在内里书房的那道门前退了下去。
胤礽见溪则来了,便丢下手里的奏折,上前迎着她坐下道:“你怎么来了?”
溪则将手里的食盒放到一旁,望着他道:“有些事我不能决断,要跟你说说。”她边说边将食盒里那盅鸡汤捧出来,盖子一掀,满室清香。
胤礽笑着接过汤匙道:“你说。”
他清俊的眉眼间含着淡淡的疲惫,康熙病了,一直缠绵病榻,胤礽既要注意前朝,又得在榻前侍疾,连着七八日,好好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溪则心生不忍,不想再拿事去烦他,便转口道:“皇阿玛好些了么?”
“好多了,太医说再养几日便无大碍了。”胤礽舀了一勺在鼻前轻闻香气,然后喝下,肥而不腻,北芪与党参的药味融进了汤里,并不觉得苦,他不禁又舀了一口,然后又道:“你方才说有什么事不能决断?”
溪则见他问起,只好如实道:“京里的商家通过回事处递进名帖来,想借太子爷的威名用一用。”
“哦,”胤礽仿佛对这样的事极熟悉,京都居,大不易,在京城里做生意是要背后有人撑着的,那些商家往往会找达官贵人入股,借这些达官贵人之名,让生意能顺当些,而他们给的股息自然也是十分可观,东宫开支巨大,光靠俸禄哪里够,这也是钱财的来源之一,只是前后忙个不停,一直没工夫对溪则讲,她才不知道,“让陈康去查查这些人的底细,若是为人干净,多纳几家也无妨。”
能搭上东宫的商家也是有点本事的,只要不惹出麻烦来,胤礽不介意把自己的名头借他们使使。
溪则记下,日后若有类似的事情便照着行事。
一盅汤很快见底,胤礽拿手帕擦了擦嘴角,道:“我还有折子要看,你先回去吧。”
话说的委婉,但胤礽这样明着赶她还是头一次。溪则觉得难过,却还是轻轻一福,转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康熙三十一年,不知具体哪个时候康熙的确病了一场,这老头子身体很棒,也不晓得为了什么就病了。VVwW,,来吧,溪则快要生孩子了,征集名字,男孩的话,得是弘X,X从不从日没关系。。。反正弘历也没有日字旁,女孩的话有个满族特色的就行。
☆、第二十七章
门“砰”的一声关上,胤礽眼神里染上层层失落,自嘲的笑了笑,转身拿上挑出来的奏折,走去了乾清宫。
康熙病着,却也不是完全不问政事,时不时的便召大臣问问。
胤礽到的时候,康熙刚见过一批大臣乏了,正睡着。胤礽干脆就坐在床头,翻了几页地图志。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康熙略微虚弱却不失中气的声音:“你翻这个做什么?”
胤礽一惊,忙抬头回道:“前几日云南巡抚的奏折上提起云南几个县府半年没下雨,儿臣正看这些县府的位置。”
“哦。”康熙不是很在意,不过半年,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他这太子向来防微杜渐,行事缜密。他撑着身子坐起来,胤礽忙在他身后塞了一个软软的大迎枕。
“你这俩日气色不好,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说说,我帮你一起想想。”康熙道,语气平和亲近。胤礽当真就认真思索了片刻,道:“没有,朝里太平的很,儿臣担心的也就这几个县府,怕他们久旱成灾。”他说着把地图志展示在康熙的眼前:“您瞧,这几个地方都远离水源,地势又高,往年雨水充足倒还好,一旦少下几天雨便势必影响收成。”更多一句西南民风彪悍,他没说。
康熙点头,却仍是不大在意,道:“先瞧着,真不成了,再开救济粮便是。”又问,“这就完了?没旁的事了?”
“当真没了。”胤礽果断回道。
康熙笑,指着他摇了摇头:“这么点事也值得你烦恼?”一副你就净扯谎吧的样子。他活了大半辈子,胤礽不说,他也能猜个大概,朝里的确是太平,他既不为公务,那便是自己宫里的事了。
儿子大了,有了媳妇忘了阿玛,康熙颇为怅然。
溪则倦倦的回到庆禧殿,想着胤礽淡淡的话语,刻意的保持距离,心里越发闷闷的发堵。芸芸众生间,能如此巧妙的遇到这样一个与她一样穿越数百年的人当真不易。“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遇”这一句诗而今念起也多了一重内涵,她似乎能体会仓央嘉措在人神对话中那缠绵悱恻的情愫与对爱情的虔诚真挚。
从最开始的惶惑惊讶中平静下来,溪则沾沾自喜的高兴,她认识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胤礽,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可是胤礽是怎么了呢?初夜那晚她疼得几乎背过气去,在分享秘密后,还不许她抱怨一句么?
她都不嫌弃他原来是个女孩了,为毛他还这么冷漠的对她!还不如像以前那样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虽然有阶级差异,但好歹他对她很爱护很温柔!
溪则愤愤然扒了几口饭,胸口像积了团火,头忽然又热又晕。春华看着溪则通红的小脸,担忧道:“怕是发热了,奴才去太医院给您宣个太医来瞧瞧。”
溪则拦住她道:“不用,睡一觉发一身汗就好了。皇阿玛病着,太医院忙得兵荒马乱的,怕也腾不出什么医术高明的太医过来。”小病小疾的,没必要大张旗鼓。
春华仍有些不放心,只是见溪则态度强硬,只得算了。
不想入了夜,溪则体温更高起来,手一触到她的额头便像摸着一块热铁,烫极了。花隐几个大丫鬟都急得直跳脚,溪则神志昏沉,口鼻间皆是滚烫的气息,浑身酸软无力。
“快去禀报太子爷!”花隐道,宫里有宵禁,她们没有令牌出不去,只能让人快去寻太子爷来。晴翠急慌慌的点头:“我去!”
说罢,就跑了出去。
溪则难受的摇了摇头,想把锦被揉紧些,又想踢开,身体里冰火两重天,额上直冒冷汗。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个温暖舒适的身体抱进了怀里,就如同在漫无边际中的大海沉浮,忽然见着了一块浮木,溪则紧紧的攥住他的衣襟,她感觉到,她似乎被抱得更紧了一些。
耳边有温柔的嗓音:“乖,松开手,让太医把把脉。”
太医来了么?溪则沉沉地摇了摇头,她不想松开,身体被抱着转了过来,另一只手上搭了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有声音说话,好长的一段,胤礽的声音提高了许多,她听不真切,她只觉得好难受,胸口闷,头很疼,喉咙也烫,像有刀子在割。
溪则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心底翻起一阵阵的委屈。有一只宽厚的大手,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像无声的安慰。
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他,想叫他一声保成,可是眼皮太重,怎么都掀不开,喉咙像堵着东西,又疼又干。
他叹息了一声,长长的萦绕在耳际,连带着溪则的心也跟着抽动,她想问一句:“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了么?你告诉我,我会帮你,我们,是密不可分的。”
但她终究问不出来。药味扑鼻而来,热腾腾的湿气扩散到她的嘴边、唇上,溪则转开头,不想喝药。药碗又挪开了,接着一道软软的嘴唇抵上了她的,那湿热的舌尖破门而入,苦涩的药汁趁机流淌进来,不一会儿,整个口腔都弥漫在汤药浓黑的苦里。
接着一口又一口,溪则没力气抵抗,只能乖乖的张唇。她能透过苦味回忆起许多个深夜,胤礽的嘴唇清甜香软,她还曾想,男人的嘴唇,他的气息,怎么会有这样清新的味道,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样。
一碗药很快就用尽,溪则逐渐安静下来,熬得通红的面庞热热的,胤礽低头,用自己的脸贴着她的,手情不自禁的捂上她的小腹,轻轻的低喃道:“睡吧,我陪着你。”胸口那只软软的小爪子把他的衣襟抓的更紧了,胤礽爱惜的抱着她,在怀里轻轻的摇。
第二日醒来,已快过辰时,溪则嘶哑着声叫:“花隐。”
花隐忙跑了进来,一见她便双手合十的道:“菩萨保佑,您可醒了。”
溪则呆呆的点点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的手上抓着一件雪绫长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