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玛刚点了福州将军,你堂伯是两江总督,你二爷爷是福建巡抚,你三叔是汉军镶黄旗副都统,你大哥领着御前侍卫的差使,乃是天子近臣,你二哥也已入仕初显锋芒,旁的哥哥长辈们还有大大小小的体面差事领着,瓜尔佳氏抬了旗,是正正经经的满人了,如此荣耀,满门荣华,你放眼京城内外,有哪家及得上?便是宗室王大臣也不能不给咱们家几分面子。
“伯爵府不是破落户,即便是嫁给皇太子你也能直起腰身说话,满皇宫的贵人哪个都慢待不了你,你父母亲族俱在,阿玛额娘不是有了荣华富贵就连女儿都能卖的人,怎会不为你打算?你如今这般模样算是什么呢?又能顶什么用?难道额娘的话你一分都不放心上?”
冬果尔氏说着,自己也难受起来,看护在羽翼下长大的娇娇女,如今也不得不走出父母的庇护去经受风雨了。父母只能教养孩子,却护不了孩子一辈子,孩子长大了就要靠自己,哪里能一辈子都单纯下去呢?冬果尔氏擦去溪则淌下的眼泪,见溪则这般木然的样子,顿时心如刀绞,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溪则依旧是闷沉着不说话,冬果尔氏默然坐了一会儿就退出去,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想清楚。
门轻轻的被带上,溪则闭了眼,额娘的话,她都听进去了,石家绝不可能因为她不愿意就放弃这门亲事,她做了太子妃,瓜尔佳氏便是继皇太子生母赫舍里氏之后的大清第一国戚,此等尊贵,瓜尔佳氏岂能放过?她嫁入宫里,瓜尔佳氏也绝不会对她不闻不问,他们会在政事上给予皇太子帮助。
古代的人最重宗族,一个人若想飞黄腾达、富贵不断单靠自己是不够的,一个家族想要鼎盛最重要的就是齐心协力,抱团在一起。石家如今的实力有多强,从她出去外人看她的目光就能窥测一二,族中做官的子弟遍布天下,这一批人加在一起的势力有多强,她也许不能真正的理解,康熙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康熙把石家和皇太子绑到一条船上了,可见他对皇太子有多信任和疼爱。
溪则想到这,更是浑身无力,若不是她强自撑着,恐怕得再晕过去一回。皇太子有索额图帮助,又有石家做岳家,到最后还能输的一塌糊涂,他是有多倒霉!
想起上午见过的皇太子,很端厚温良的一个人,见过他统共四回,第一次是她斥他无礼,而他谦逊的跟她赔不是,第二次是他解了她的窘迫,丝毫不计较她前回的不近人情,第三次是知晓了他就是太子的惊讶诧异,而他双眸含笑的望着她,第四次两人竟像是相交已久的老熟人。
如此风采飞扬的一个人,溪则想到他日后的耻辱境遇也是心疼同情,可再心疼同情也没想过要去陪他一块啊。
而现在,她却被康熙点了鸳鸯谱,被绑到了皇太子的这条船上,这要她如何坦然接受。
冬果尔氏再急也要先着手为石文炳打点行装,刘氏生了个女儿,冬果尔氏和石文炳商量了,她留在京城,溪则如今这般,她实在放心不下,干脆就让刘氏陪着老爷去任上。
而另一边,胤礽也知道了。
那日他看书看得乏了,便起身往御花园里走,正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宜妃。宜妃郭络罗氏,皇五子与皇九子生母,如今至多不过三十如许,面上含笑,狭长的丹凤美目常含促狭,身段窈窕,容貌宜嗔宜喜,瞧着是个爽利的人儿。
胤礽退之一边,拱手行了一礼:“胤礽请宜母妃安。”
宜妃见是他,含着笑回了半礼,两人见过礼,宜妃身后走出一个小男孩来,对着胤礽恭身一揖:“胤禟给太子爷请安。”原来是九阿哥,胤礽摸了摸他的脑门儿,笑道:“叫什么太子爷?没的生分了。”
边上宜妃听着,眉眼不着痕迹的微展开,也道:“你二哥抬举,你就听着。”九阿哥应是,黑溜溜的小眼珠子一转一转的瞧了眼胤礽,又低下头去,竟有些害羞。胤礽不由好笑:“你和十弟打架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扭捏。”宫里人都知道,九阿哥和十阿哥是天生的冤家,便是一开始见着面说得好好的,到后头也总要打一架,有一回连皇上都惊动了。他这么一说,九阿哥更是不好意思了,一点一点的缩到宜妃的身后躲着。
宜妃调笑的拍了他一下,回过头对胤礽道:“前些日子你送来给老九的笔墨他用着甚好,劳你费心了。”九阿哥今年六岁,到年岁入书房读书了,胤礽记着这一遭,命人送了上好的笔墨去,做点心意。
九阿哥也轻声道:“谢过二哥。”
胤礽自客气的道:“你用着称心就是,自家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
宜妃见他小小年纪,不仅政事上用心,读书读得好,连人情往来也没落下,作为男子,能如此心细也是难得了,却又怜他平日辛苦,费心费力的没个人帮衬内务,想到这几日宫里宫外都在传的,没道理太子反不知道,就放心的多了句嘴:“万岁爷给你定下了,等你福晋过了门,这些就由她去操持了,也好让你省些力气。”
胤礽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定下了,怎么也没人跟他说一声?他刚想细问,宜妃却把话头岔开了:“佟姐姐病了,我正要去探她。”
胤礽又是一惊,皇贵妃什么时候病了?跟宜妃道了声:“慢走。”两群人就分了开去。
胤礽立即回了毓庆宫,一面叫了常在宫中各处走动的太监来问他太子妃的事,一问才知道,原来已经定下就差一道明旨了。
“瓜尔佳氏?哪个瓜尔佳氏?”胤礽皱着眉问。
太监小心回道:“就是去年抬旗的那家,前两日,他家石大人还授了福州将军,今日出京赴任。”
是她!胤礽愣住了,他想到康熙问过他瓜尔佳氏如何,他当时回的是“天性纯善,质朴可爱,又不失世家风姿,温婉端良,性情真朴。”全是好话儿,怪道当时康熙极为高兴,原来这媳妇还是他自己亲自相看过的。
这下死了!胤礽大急,那丫头可是个好姑娘,他可不能坑害了人家。胤礽越想越愧疚,晚上抓着锦被在嘴里又扯又咬,呜呜呜,是他没心眼儿,不知不觉就中了皇阿玛的套,小丫头,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呜
之后大半个月胤礽都在琢磨怎么跟康熙开这个口,请他改变圣意,这不是容易的事,婚事本就没有自己开口的道理,何况太子妃是皇上、皇太后费了好大心力相看的,哪能说不要就不要,何况如今几乎人人皆知了,再要改,皇家的脸面往哪搁,连石家的忠心怕也要伤了。若他未来的太子妃不是那小丫头,恐怕他还能挺坦然的,反正皇太子妃这个位置绝不可能就叫她空着的,他能有石家这样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大家族做岳家,简直是如虎添翼。可一想到小丫头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想到她晨露夏雾般昳丽的面容,胤礽到底是不忍心,他是女子,怎么好耽误人家一辈子呢?
满腹心事在怀,}散扔还没想出究竟如何行事,是要去争一争还是听皇阿玛安排,得一个绝好的岳家,七月初九,康熙立皇贵妃修佳氏为后,颁诏天下。!散扔心头猛地一跳,修母妃怕是要不好了。果然,翌日初十申刻,皇后崩。
☆、第十五章
佟佳氏崩后,康熙册谥曰孝懿皇后。孝懿皇后生前以“副后”之尊摄六宫事,处事公正,为人温诚端仁,为后宫众人所爱戴。
康熙辍朝成服亲临致奠。胤礽亦随其后。孝懿皇后梓宫奉安于承乾宫中,四阿哥胤禛是皇后养子,在殿前执孝子礼。康熙上香后,行至四阿哥身前,叹息了一声,便走了,胤礽见四阿哥神色木然,似是悲痛到了极致,心觉不好,便找来四阿哥的贴身近侍苏培盛,嘱他仔细伺候。
胤礽愿意看顾这些弟弟们,最初的想法是想趁他们还年小还能“养得熟”就多照顾体贴,日后即便有人兄弟相残,要夺他的太子位,也能有得力的弟弟能与他筹谋。时日久了,发觉这些性格迥异的阿哥们都有各自的可爱之处,胤礽也心软下来,相处中多有真心。
“咚!”一箭射出,稳稳的正中红心。胤礽用力的三击掌,笑道:“三弟的射术是突飞猛进啊。”
三阿哥回头,拔出一支新箭,兴致勃勃道:“二哥,咱们来比划比划。”
胤礽摆手:“我不跟你比,你如今的射术,恐怕就大哥能比得。”
三阿哥得意的眉峰一挑,面上尽是傲然欣喜。一旁的谙达道:“三爷日日苦练射术,这会儿可算是得太子爷赞悦了。”
三阿哥自得的脸上顿时一红,扬声道:“多嘴,退下。”那谙达马上识趣的闭口退到远处。三阿哥也不好意思再显摆了,通红着脸庞把弓往边上一丢,低声咕哝:“没趣。”
胤礽心下暗笑,面上则是一本正经道:“在这对着靶子的确是无趣了点,待下回塞外巡猎,咱们再到草原上骑马射猎,岂不快哉?”
三阿哥闻言,黑曜石般明亮的双眸顿时更亮了几分,一拍手掌,兴奋道:“那说好了,到时候,二哥可不能赖账。”
“赖你做什么。”胤礽道。场外,垣暮领着一个红衣小太监匆匆而来,那小太监颇为心焦,一见着胤礽,急忙的打了个千,飞快的恭谨道:“太子爷吉祥,三爷吉祥。”
着红衣服制的是乾清宫御用的内宦,胤礽也不耽搁,直问:“何事?”
“太子爷,您先随奴才走,奴才路上给您仔细说道。”
胤礽颔首,回头目视三阿哥,三阿哥立刻恭声道:“恭送太子爷。”
路上,小太监便细说起前因后果,事虽急,却并不复杂。
“午晌,九爷和十爷又打起来了。”小太监逐字清晰的道,却没说原因,九阿哥和十阿哥打架向来是不需要理由的,“不知怎么就打到了四爷的房里,然后两位爷也不晓得是哪个把四爷养了好久的建兰给压坏了,连同根都折了,四爷碰巧回来见那建兰活不成便动了大怒,九爷十爷怕极了,转身就跑,四爷追着他们绕了大半个紫禁城把十爷打得鼻青脸肿。这事儿就闹到了皇上跟前。”
胤礽想道,建兰再名贵也不过一盆植物,四阿哥因这个揍了亲兄弟,康熙怕是不虞。
果然,那小太监继续道:“万岁爷怒斥了四阿哥,命四阿哥好生赔礼道歉,可四阿哥不管万岁爷怎么斥责就是不吭声。眼见着万岁爷越发生气想要动板子了,赶来的僖贵妃怕事儿闹大了,一面劝着万岁爷,一面请梁公公寻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去劝着。”
胤礽明了,定是僖贵妃听闻儿子被揍,心疼之下急赶去了乾清宫,心中怕是怨四阿哥的,却也怕四阿哥因此事受皇上责罚心中记恨十阿哥,更担心因此给十阿哥招了不悌兄长、寸步不让的恶名,便请梁九功去搬救兵。原本应当是寻皇太后更合宜,只是皇太后因孝懿皇后的事还在伤心呢,梁九功不敢惊扰,涉及阿哥,后宫的嫔妃不便出头,于是只好来找皇太子了。
胤礽无语,事儿是因老九老十起的,他们俩个从会爬开始就瞅对方不顺眼,稍微凑近点都要找机会踢上对方一脚才高兴,到长大,打架次数多得宫里人都麻木了,可这回怎么就打到老四屋里去了,还有,这个老四是怎么回事,那么幼稚,九弟十弟不懂事闹腾也就罢了,怎么老四也跟着闹。
又想到胤俄胖嘟嘟白嫩嫩的小脸蛋儿,哎哟,破相了可怎么好?
胤礽赶到乾清宫,正听到里头康熙怒火中烧的斥骂四阿哥“喜怒不定”,却没听到四阿哥有什么辩驳之语。胤礽对领着他来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即刻会意,进殿通报。不一会儿,小太监便提着衣摆出来了,回道:“万岁爷请太子爷进去呢。”
僖贵妃听见小太监通禀,好歹是松了口气,一抬头就见皇太子怡然自得的走了进来,他一身玄黄色的团龙锦袍,腰上着了个香囊和一块羊脂玉的玉佩。精致的眉眼如远山迤逦俊美,平静的眸子如古井幽深。气度高华,举止优雅,步履轻快,却又稳健,有一股如泰山压顶般无可抵挡的气势,整个人都透着如日月星辰般的皎洁光彩。
僖贵妃暗暗赞叹,这便是储君风范了,想到在里间由太医看伤的十阿哥到了上书房的年纪还只知道和九阿哥打架,不禁有些头疼,什么时候,胤俄也能沉稳些就好了。
“皇阿玛吉祥,僖母妃吉祥。”胤礽先笑吟吟的给康熙和僖贵妃请安。康熙脸色微霁,说了句:“你来了。”停下了对四阿哥的责骂,沉着脸不说话。
僖贵妃则忙高兴的说:“快劝劝你皇阿玛,儿子兄弟间能有什么事,非要这样训斥。”
胤礽笑着道了声是,转身看跪在地上的四阿哥和九阿哥,两人的衣裳都皱巴巴的,脸上都有伤痕,面色却都极倔强,挺直了背,紧抿着唇,不论形容如何狼狈,却丝毫不损各自的气度。
到底是血脉相承,爱新觉罗家的子孙,都是有骨气的。
九阿哥的小脸上满是不忿,觉得自己没错,不过是和十弟打了一架,不小心压坏了四哥的建兰罢了,有什么了不起,赶明儿他搜罗十盆还他就是了,犯得着动手么?四阿哥则是面沉如水,眉宇间皆是沉郁,半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四阿哥向来稳重不是个没分寸的人,为了一盆建兰就把老十打成鼻青脸肿,这不合常理!难不成,是那盆建兰犹为珍贵?胤礽心下一动,半蹲下身,望着四阿哥道:“你给皇阿玛赔个不是,先前的事,暂不去提,你这般顶撞皇阿玛就是你的不是。”四阿哥消瘦了许多,依旧是一言不发,胤礽叹了口气,压低声道:“孝懿皇后对你有养育之恩,你敬她重她,可到底是逝者已矣,你不该为了她给的一盆兰花惹了皇阿玛不高兴,如此本末倒置!”
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四阿哥听见了,四阿哥猛地抬头看他,眼睛里有惊有痛,薄薄的嘴唇抿得极紧,仿佛在忍耐着难以承受的痛楚,片刻,惊痛交加的双眸闭了起来,颓然的缓缓垂下头去。
胤礽在心底叹了一气,回头对康熙拱手笑道:“皇阿玛,哪家兄弟不打架呢?早上打得鼻青脸肿,晚上就能共饮一壶酒了。儿臣听伯王说,您和他小时候也是打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