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枯朽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女王迟缓地转动着眼珠向她望过来。
“我回来啦,”阿絮看着年迈的女王微微一笑,“您放心吧。”
她能猜到这个年迈的老妇人在想什么,或许是这个国家的未来,或许是前方胶着的战事,抑或是如何安抚民心。她不知道她是不是一个好祖母,却很确定,她是一个好女王。
没想到女王看着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混浊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嘴唇抽搐般抖动起来。
阿絮惊讶地看着浑身都颤抖起来的老人,匆匆摁下急救铃时听到女王气息微弱的喘息:“别,别做他们的刀……走吧,走吧……”
阿絮还没来得及反应女王就被门外的医生们推走了,她没想到这是她和“外祖母”的最后一次见面,最后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有女王复杂的目光,那目光里饱含无奈、宠溺、期盼、不舍,在她的心沉沉坠了下去,甚至让她怀疑,那一眼,真的是给她的吗?即便在午夜梦回时,那让人心头发沉的目光还是会让她惊醒过来。
“殿下,怎么了?”
再一次从梦中惊醒时房间立刻亮了起来,阿絮眯起眼睛看向来人,自从她的身份被核实之后,王宫的保护措施就加强了许多,因为韩仪的事情韩泷处处受制,佘赛也趁机接管了王宫的保卫,在临近继承的时候更是堂而皇之地住到了她房间的外面。
“没什么。”阿絮看着他,“我只是不习惯有人睡在我房门外,而且,还是个男性。这让我睡不好觉。”
佘赛挑眉道:“这是必要的安保措施,殿下。”他顿了顿,微微一笑,“再说您总要习惯一个男性睡在您旁边,距离可比现在近得多,现在暂时熟悉熟悉不好吗?”
阿絮在被单下握紧了拳头,只听佘赛又道:“对了我忘了,如果那个男性是韩家人的话想必您会熟悉得快一点。”说完他含笑弯腰躬身,退了下去。
出了门的佘赛招来一个人,交代道:“去把韩晨均借来,就跟韩将军说,我们人手不够,想请晨均来帮个忙。”
洛骁在旁边懒洋洋瞥了他一眼:“你又打什么主意?”
佘赛不答反问:“你觉得,韩泷有没有办法救出韩仪?”
“不可能吧,当初出事的时候我看他的脸色都变了,要是真有什么法子,怎么还会把韩仪放到‘牢笼’里去。”
“如果韩仪没希望了,那韩家可以指望的人只剩下一个韩晨均。”佘赛轻笑了一声,“虽然这是个成不了气候的,但也好过一个偌大的家族就这么倒了。换做你是韩泷,除了再造一个‘私生子’来,有没有可能想靠着韩晨均发展?”
“我就是要看看,他会不会让韩晨均跟里面那位打好关系,我也好知道他有没有后手。”
洛骁挑眉看他,半晌才道:“我发现你越来越有你爷爷的感觉了,什么东西都要试一试。哎,你要往上走里面那位可不能少,你就这么放心让她跟别的男人混在一起?”
佘赛嗤笑:“她敢吗?女王的名节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再说,如果她能换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岂不是更好?”
“也只有你这么无法无天,那可是女王啊。”
佘赛冷冷一笑。
女王又算什么,不过一件工具罢了,我不在乎被多少人用过,只要到我手上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就可以了。他要像先人那样,控制着王室,手握权力,站到万万人之巅!
内室里,阿絮看着窗外倾洒进来的月色,对着在心中勾画的人默道:今天月色很好,只是又做梦了,我很快就继承王位了,你等我。
chapter 67
阿絮不知道军部是如何向民众解释更换女王这件事的,但是他们应该处理的很好,因为没经过什么风浪,继承大典很快要开始了,这也让她明白军部的势力在联邦内到底有多强,强得甚至让她害怕。
一个势力,仅仅是控制着政治、经济还不够,往往要依靠人民的共同意识才能得到长久的支持,可是当它所作出的解释这样轻易就被大家接受的时候,阿絮觉得有些不能接受。当初她没站到这个位置上,她安心地停留在一个被控制者的角色,顺从着社会给予她的责任与命运,可是现在她亲眼看到这些人如何互相欺骗、算计、谋划,越发对联邦的命运产生疑问。
到底现在的联邦,是什么样的状态?
她想要去了解,才发现就连王宫里也没有关于别的星球社会的详细资料,就连离他们最近的胡狼星,也没有一份系统的社会分析资料,有的只是种族特点分析、环境特征分析等等散本。无从比较,也就无从定位。
到底是谁让联邦这样运行下去的?为什么没人质疑当权者的强权?
阿絮捧着书突然有些哑然,自己也是走上了这样一个位置之后才会考虑这些事情的,她质疑强权,就是质疑自己,质疑整个联邦的根基。她不敢去想那个后果。
精神强权固然可怕,但是精神信仰的崩塌同样足以覆地翻天。
可是就任凭无理的社会规则牢牢框束一代又一代人?
“您越来越有女王的样子了。”
晓续的声音在阿絮身后响起,阿絮转过身看到晓续朝她眨了眨眼,语气怀念:“以前老女王也常常站在这些书架前沉思,她一呆就是一天,每次出来都愁容满面,我就没看到她开心过。”
阿絮对这个女孩儿感情着实复杂,她顶替自己拴在王宫里这么多年,骗过自己帮过自己,被自己骗过,又被自己顶替,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晓续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朝她笑笑:“没关系,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是女王,您不必介意。一个人,很早就清楚了自己的命运就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平静接受,而不会像被现实沉痛打击的人一样疯掉。至少我还有自己的规划和命运,今后的人生还长着呢。”
阿絮看着她笑了:“你能这样想,很让我……惊讶。你是一个很让人敬佩的人。”
晓续弯腰道:“哪里,请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作为一个女王来说,这样的赞誉可不能轻易从您嘴里说出来啊。”
阿絮看着她疏离的恭敬,垂下眼睛道:“做一个女王,就要跟人保持这么远的距离吗?”
“是,只有足够的距离才会保护您不受伤、不被干扰、不被阻碍、不被蒙蔽,继承大典之后您就不再是您了,您是一个国家的尊严,希望您能保重自己。”
“那你呢?”
“我会继续服侍您。”晓续的笑容澄澈清明,“我也是为了这件事特地来找您的,想向您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主,但是我应该可以听听你的要求。”
“我想去采买处,那里虽然比较累,但能常常出去,我很想多看看外面。”
阿絮看着晓续退了下去,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她和高高林立的书架,阳光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到不了门口的阴影里。
她摩挲着书脊,看着门旁挂着的披风,那披风据说是用了一种珍稀动物身上的羽绒制成的,数十人花费五载春秋历经上千道繁杂工序,最后成就独一无二的配得上王室尊位的一件。
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提醒她,她将独自一人,穿着一具华贵躯壳,揣着一副冰冷心肠,走进千山万仞,踏上冰棱雪峰,一生霜剑风刀相伴。
联邦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胡狼星。
“你到底在想什么?”辰朗看着一脸凝重的彭斌,指着屏幕上眉眼秀丽的女人挑眉邪笑,“这该不会也是你的相好吧?”
彭斌闻言脸色一沉,无形的精神压力震荡开来,辰朗靠上他的肩,笑意盈盈道:“别这样嘛,这么久了还是禁不起逗,一说就要恼羞成怒,不看我是小情人的救命恩人,也要顾念一下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情谊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说够了没有!”彭斌猛地站起来,铁青着脸喝道。自从得知何兆快要醒来的消息之后,他就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焦躁仿佛锁链把他困在其中,一天一天快要将他逼疯。
辰朗拉下脸来哼道:“怎么,现在嫌我烦了?当初让我给小情人儿输血的时候低声下气,现在想过河拆桥?我告诉你彭斌,既然来了胡狼星,你和何兆就别想再回去,你也一样,”他拉过彭斌的衣领,紧盯着人的狼眼中满是占有欲和危险,温热的呼吸喷到对方脸上,一字一顿道,“既然招了我,就别想逃开。”
彭斌愤怒地看着他,额上青筋爆突,辰朗却忽然放开手变回原来的懒散模样:“对了,首领下了命令,要趁过两天联邦继承大典的时候发动猛攻,第一场定在第三缺口,由你开场,寄予厚望哟。”他轻佻地吹了声口哨,一个水波流转的媚眼抛了过来,“到时候让联邦看看他们的新女王有多没用,到时候给你庆功。”
彭斌颤抖着站在原地,克制不住地一拳朝墙上砸去,特殊材质的舰身留下一个拳印。平复心情后,他再次看向屏幕上熟悉的样貌,禁不住皱起眉头。
看五官,新任的女王和阿絮的确太像了,但是脸上没有印记又是怎么回事?天下真的会有两个这么相似的人?
在联邦女王继位本是一件极隆重的事情,但由于前线的战事吃紧,也就节俭了许多。
军部会议上,阿絮坐在席首,听着十几位将领对前方战事的争吵。
“为什么第一次的损失这么惨重?”
“那些胡狼星人攻过来时太突然……”
“突然?!你们不是一直实时监控着对方的动向吗?”
“我们监控动向有什么用!我们请求支援的时候你带领的部/队为什么这么晚才到!”
“就是,你们的后续支援没有跟上来,防守这么轻易就被击破,凭什么怪我们这些在前线流血的人?!”
“那怪我们?那个击破缺口的可是高级军校的彭斌!你们高级军校有什么解释?”
“高级军校先是出了个彭斌,又出了个韩仪,战力强是强,却还比不上一个人渣,高级军校都出这类人吗?”
阿絮看着吵成一团的人有些无措,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只要对最终结果保持赞同就好。她记得昨天晚上晓续的叮嘱,但是现在争吵已经慢慢向内部势力的分化纠缠了,这些人就不能在这种时候停止互相算计吗?
“我也是高级军校出来的,”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阿絮直视那些人,“‘一种米养百种人’,我想各位不需要将战事引向我们的教育,无论是哪所军校都为联邦提供了许多人才,我们在给学校定论前至少应该对那些为国奉献的人才们保持尊敬,大家还是回到战事的问题上吧。”
下面的人想不到阿絮会突然开口,不过她发表的意见只是为了纠正话题,也就没人提出意见,只是佘赛看了她一眼,脸色不大好。
结果一下午的会也没讨论出什么来,阿絮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佘赛适时地问道:“殿下累了,我们就先到这里吧。”
韩泷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宣布散会。
“殿下,晓续有没有向您告知女王的职责?”回程中,佘赛忽然问道。
阿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想说什么:“有。”
“那您可知道您今天在军事会议上的发言实在有损您的身份?”佘赛眯起眼睛,脸上是恭谨而礼貌的笑容,眼神却慑人,“一位高雅的女王对于军事应当保持沉默的尊贵与哀悼,今天看来您现在稍有欠缺,况且军事会议往往一开就是一下午,您身体柔弱,就暂时让在下传达消息吧。”
对方话说得得体,可其中的意味完全是不能反对的命令,阿絮心中憋闷,面上还是应了下来:“好。”
回到王宫里,她窝在书房,又想起那些将领争论时提起的彭斌,想起那天他抱着何兆决然离开的背影,现在他加入胡狼星了吗?或许对他来说,俗世的责任与舆论还没有一个何兆重要,可是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联邦养育他长大,现在竟然反过来迫害联邦的人民?
阿絮不明白,她和韩仪都是太沉沦于世俗的人,自然不会赞同彭斌的选择。
且不管彭斌,自己回来了这么久,要怎样才能尽快拿到袭击韩仪他们的舰队的监控才是重点,难道真的要等到战争结束?那她与韩仪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阿絮颓丧地趴上书桌,不知道爸爸在哪里……她也有点想笨笨了……笨笨!
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易子霄的储物盒!如果有了储物盒,那就可以让韩将军偷偷将韩仪带出来了!她的储物盒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易子霄!
只是拿到之后该怎么跟韩将军说呢……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自己想韩仪了就把人“偷/渡”出来什么的,有些尴尬啊。
想念终究还是打败了尴尬,她决定先找到易子霄。
“殿下,怎么了吗?”韩晨均端着茶盘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阿絮面露喜色下意识问道。在这几天的相处中他能感觉到女王殿下对自己特别的亲近,对原本不抱什么信心的计划也有了几分期望,更加希望能趁热打铁与殿下熟络起来。
阿絮愣了一下,才站起来接过韩晨均的茶盘,答道:“没什么,谢谢你。”她见韩晨均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又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韩晨均的表现和别人总有些差别,常常不敲门就进了书房,言语之间对她也没有常见的恭敬,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对方是韩仪的近亲又能够与自己亲近也没什么不好,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她对自己摇摇头,想太多可不好。
“我没什么事,只是怕殿下还有什么吩咐,”韩晨均看阿絮沉默不语,提议道,“您最近一直呆在王宫里想必会有些闷吧,不如和下臣一同到韩将军家里坐坐?”
佘赛肯定不会放行,阿絮翘翘嘴角:“最近功课比较繁重我就不去了,如果韩将军愿意的话,请他多进来看看我吧。”
能说的话已经说完,阿絮看着书房的门合上,长舒一口气,嘴角缓缓放下来。
要怎么样,才能看到韩仪啊?
“牢笼”。
四通八达的地下研究室里一片死寂,成铭奚看着眼前浓雾弥漫的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