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施叔叔。”阿絮靠着韩仪,想起站在施家门外的那一晚,觉得一夜的受冻还是值得的。
“他帮了你?”韩仪笑着看她,“师父心地好可是心肠硬得不行,你求他受了很大委屈吧?”
“没有,”阿絮蹭蹭她,“他人是很好的。”否则怎么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把她带出来。
韩仪看着她,沉默了半晌:“阿絮……我这么长时间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怪我?”
“……”
“会不会?”她不依不饶。
“……会。”阿絮低声道,“可是这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一定要等你。”
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韩仪强捺鼻头酸楚,说:“我很快回去,一定不会再让你久等。”这话说出来她都没法相信,却没法按下脱口而出。她知道这等待多让人煎熬,假如有一天她们没法再为对方继续等下去了呢?到底需要一个虚幻的承诺来遏制这惶恐。
“咳。”一声咳嗽让室内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师十娘在外头敲了敲门,“我进去了。”
她扫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两个人,一边摆弄着手上的检查仪器:“我们没什么时间,身体检查也不能不做,阿絮你来给她检查吧。一个小时后完成。”说罢转身出去,没走两步又回过身来对韩仪道,“别弄出什么印子啊。”
一句话把两个人都弄得愣住,反应过来后两张大红脸相对而视。
韩仪站在阿絮身后看她摆弄药品,含笑揽上细瘦的腰,对着那敏感的耳朵闷声道:“怎么办?我不想让你走了……”
阿絮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摸摸她的脸:“我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唔,”韩仪蹭着阿絮的肩窝撒娇,“想你也很麻烦啊……”
脸的热度还未散去,耳朵又要烧起来了,阿絮推她:“胡说什么……”脸上的笑意却是不经意泄露出来。
“真的嘛,想你也很麻烦的。”韩仪心情极好,“你觉得不麻烦一定是你不常想我,回去以后要常常想,听到没有?”她掐掐阿絮的腰,“一天想三次好了,起床时想想我,午饭时想想我,睡觉前想想我。”语气简直是个蛮不讲理的孩子。
阿絮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忘了?我很想你。”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在这一刻联通了两人的情意,才见面时的场景被勾起来,那场景在强烈的情感冲击下倒像是在梦里一般,仿佛失掉了空间和时间的架构,被切成一帧帧画面,回忆起来竟不像真的。
韩仪记起来这个人温热的眼泪,记起一声声肝肠寸断的想念,记起自己说的“我爱你”。
什么是爱?韩仪抱紧阿絮,低低道:“我没忘,我爱你呢,我爱你喜欢我又爱我,假如你不爱我了,我还是要爱你的。”
爱,就是你。
…
“长官!”士兵站在走廊尽头的房门前敲开了门。
“报告,半个小时前我们和主舰队失去了联系,至今还没有收到回复!”
“什么?!”韩仪变了脸色,她沉吟了一会儿,又看了眼旁边站的人,对那士兵道,“集合!马上返航!”
阿絮担忧地看着她,她安抚地摸摸阿絮的脸:“别担心。”
下回见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阿絮拉住她的手,张张嘴却又不该说些什么,只好笑笑。她站在一旁看着韩仪披上外套,带上武器,很快便收拾好了。
“你们要走了吗?”师十娘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嗯。”韩仪点点头,“主舰队那边出了些问题,我有些担心。那些技术人员都上了舰艇了吧?易子霄呢?”
“都上去了。他也在里面。”
“好。”韩仪看了一眼阿絮,对师十娘道,“师娘,阿絮就麻烦你照顾了。”
“你放心。”
韩仪拉起阿絮的手,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听师娘的话,知道吗?”
“我知道。”阿絮低着头扯出一个笑来,“当初你上战场的时候我没能送你,这次也算补上了。你记得,我会等你的。”
韩仪神色复杂地摸了摸她脸颊,面色变幻了几次,还是凑到阿絮耳边说了句话,说罢也不看那人呆住的表情便转身而去。
飞艇的起航掀起巨大的气流,韩仪朝舷窗外看去,小小的黑点散落在广场上,辨不清楚面目。她沉沉叹了口气,方才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来。
“我也有句话要补上……如果我回不来了,就忘了我吧。”
论发生的概率,她所能给的一万个承诺也比不及这一个赤…裸裸的现实,她终究还是不能自私地自欺欺人。万一、万一她真的死在烽火中,阿絮要怎么办?她不愿她一辈子等着,也不愿她一辈子守着,还是让她忘记吧。
韩仪想,自己如果死了,她会痛苦一段时间,然后会按照自己的希望好好活下去就够了。自己只要那痛苦的时间也值了,比起痛苦,还是幸福好。
她不想让她煎熬,可是她又不甘心让阿絮把她就这样忘了,不甘心不去招惹阿絮让她像个普通人一样单纯地幸福着——没有颠沛流离没有分别痛苦,她的爱自私又残忍。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两个女人在一起本就惊世骇俗,更何况在这样的世道下,长久这个词对她们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
想到会有另一个比她重要的人出现在阿絮的生命里她会受不了的,她怎么能接受别人比自己更能让阿絮幸福这件事?!她只有靠着这样的残忍自私,为自己找个安心的理由。
她是刀刃,也就越需要刀鞘来让自己安心。
“韩仪,”易子霄被带过来,“我已经对主舰队开启了第二线路的联络,如果十五分钟还没接到报告,遭袭的可能性很大。”
“好,多谢你。”韩仪对他点点头,“那些新来的技术人员你比较熟悉,就托你安排了。”
一旁的士兵听到韩仪这样交代都暗暗吃惊,这人才来了多久就让长官把事务安排的任务交给了他,不由都暗暗打量起那个弱不禁风一脸灰暗憔悴的小子。
听了易子霄的报告,韩仪的心思转回到主舰队那边,这件事可算是十分蹊跷,为什么她一出来就失去了联络?
韩仪这边苦恼着舰队的事情,阿絮这边也不好受。
“她跟你说了什么?”师十娘看着坐在床边的阿絮,这女孩脸上没了来时的兴奋,她不由有些担心。
阿絮摇摇头,笑了笑道:“她说她是个傻子。”
师十娘也笑了起来:“这丫头小时候就有股傻劲,我记得她小时候想跟司令一起去骑马,可她就是不愿自己开口,偷偷让我们去跟司令说。有时候一句话的事情她偏要弄得九曲十八弯的复杂,就是端着那个架子,死要面子。”
“她既死要面子又爱把事情憋在心里,常常让人难受得很。”
明明是想要我等着你,偏偏说些让人难过的话。只要你说要我等,我就什么也不怕,偏偏连个平安回来的许诺也不肯给。真是傻子。
师十娘看着阿絮,拉起她的手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两个……现在又是这样的情况,难道能一辈子这么拖着?你们两个都不是能自己做主的身份,将来被束缚的地方更多,一步行差踏错后果无法想象,这么下去可怎么办?”她不想这么直白地劝两人分开,可无论从什么方面看去她们都不合适,倒真是早断早好,长痛不如短痛。
阿絮摇摇头,站起身来:“我们回去吧。”
师十娘无可奈何地看了她半晌,终道:“回去吧,老施也没法为我们瞒太久,王室的人该找你了。”
阿絮走了两步,忽然抓住师十娘的手,两眼灼灼地看着她:“师娘,王室是不是有召回的权利?”
师十娘一愣:“你想召回?韩仪不会答应吧?”
“我不会为了她让别人去送命,但是我可以让她得到应该有的东西。”阿絮握着师十娘的手,坚定地道,“你不是说因为军事委员会内部的事情她一直没法升任吗?如果军事委员会没办法识人断才,那就让王室告诉他们。我能帮她的就是让这场战争尽快结束。”
“……女王会答应吗?”
“我相信,会的。”
师十娘看着阿絮匆匆的背影,心下一片沉重,司令他……又猜对了。这是他让自己把阿絮带来的目的吗?为了让王室掺和进来?
她望着韩仪离开的方向,忽然有些迷茫,我是不是……做错了?
chapter 60
阿絮回到帝星已经十天,却仍旧没能见到女王。自她回来那天起,就感受到了整个王宫里不同寻常的肃杀气氛,这些天来王宫里安排的守卫也增加不少,这突然加强的防卫让她提起心来。
晓续来教导她的时候她趁机打听:“为什么王宫里增加了这么多守卫?”
晓续看了她一眼:“前线押送了一批犯人回来,明天审判,为了保证王宫的安全才临时增加了这些人。”
“犯人?什么罪?”
“叛国罪。”晓续解释,“据说是在敌军来袭时做了逃兵,也有人说是他们故意引来敌军。”
“怎么知道是那些人故意引来敌军的?”阿絮问。
“他们离开之前才和敌军进行了一次对战,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也都进入了屏蔽状态。本来不会这么快被敌军发现的,但是他们一离开主舰队就被敌军攻击了,据说是他们把坐标发给了敌军。”
“可是他们怎么离开的?”
“是副舰长主动要求前往空间站接送物资,还提前了半天。现在主舰队无人生还,大量证据都表明这些人是故意的。”说到这,晓续叹了口气,“这样穷凶极恶的暴徒,押送回来自然要小心又小心,不过判决过后应该就是处决吧。”
听到空间站阿絮心头跳了跳,又安慰自己,不会不会,韩仪绝不可能犯下叛国罪,现在主要的还是先见到女王。
“怎么了吗?”晓续满脸关切。
阿絮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事,我想跟女王说说。”
“近期可能没法见到女王了,因为这些罪犯的事情她一直在跟军事委员会那边沟通,她精神也不太好,一般回来了就睡下了。”
“是吗……”
晓续又道:“这段时间不太平,军事委员会那边新增了不少人过来,我看你近日要呆在王宫里,才好尽量避免引起他们的注意。”
阿絮犹豫半晌,想着留在王宫里见到女王的机会还是大些,答应了下来。
她没想到,女王这几日恰是在军事委员会那儿一同审问被押解回来的韩仪一行人。
“那小子疯了似的,有人稍稍近身就进行攻击,神智也不大清醒,我看……不大好。”禀报的人偷看了一眼座上的韩泷,忍着胆颤继续道,“现在压根没法对他进行审讯,还请长官们与女王定夺。”
“军事委员会里高手如云,这么多人都没法制服一个叛贼么?”女王靠着座椅悠悠问道。
“这……属下不中用,那韩仪精神屏障着实强得很,若要强行突破,不是这些人能做到的,到时候伤亡怕是会……况且强行突破会破坏叛贼的大脑,轻则成失去意识,重则致命……”
“照你这么说,我们拿他没办法,就这么放过叛贼了?”佘赛瞟了那人一眼哼笑道,“联邦的法律可不是摆设。”
那人一听,心中叫苦,他就知道这事不论怎么做都自己都得脱层皮,正满头冷汗时韩泷开了口:“审讯还没开始,佘将军就先下定论,叛贼这罪名可不轻,再说韩仪也还有数十号人证,怎么能这样轻易断定他就是叛贼,年轻人做事情还是应当戒骄戒躁。”
佘赛默了默,大度地微笑应道:“您说的是,晚辈做事还是稍欠考虑,我不过在想那数十号人不能算是韩仪的人证,再说主舰队有着舰长死前留下的讯息直指韩仪,便觉得这嫌疑是很大了。在下毕竟是想为联邦出一份力,若有不周全的地方,还请韩将军多多提点。对了,”他一脸恳切的请求道,“虽然有规定罪犯亲人不得参与审讯,但是您毕竟是韩仪的亲人,我相信您去劝劝他,让他好好配合,肯定会有些效果的。”
这话才落,韩泷那带刺的目光便快要将他撕开了。
他看了看冷下脸的韩泷,心中暗嗤,儿子都快要送进监狱了,我就不信你还能无动于衷。
余下的军事委员面面相觑,他们倒是没想到佘赛会提这么个方案,都提心吊胆起来,有人担心两人立时打起来,有人担忧韩泷这一去给韩仪交代些什么,有人担心韩泷受不受得住亲眼看到儿子被审问的场景——不论怎么说都是韩家的独苗。虽然这担忧各有各的不同,却总归都有了稳定局面的心思,于是这一刻,人心格外齐。
没想到,女王却给这局面做了个了断:“韩将军,就拜托你了。”
“不论是否冤枉,那孩子总要肯把事情说出来才好判决,韩将军,你自然也明白这道理的吧?”
韩泷这才面无表情地应了下来。
等到韩泷见到韩仪时,才发现这孩子的状况有多糟糕。
她多日未进食,身体已经虚软,只得靠着墙壁勉强支撑着站立,一双饱含怒火的眼睛却恶狠狠地盯着围着自己的人,始终把那些人拦在一定距离外。
韩仪清楚,现在的罪名还未坐实,可一旦被这些人发现了自己身体的秘密,不管战场上她有没有给敌军传递情报,叛国是肯定跑不掉了。
“韩仪。”
韩泷走进来时她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有了倚靠,精神也放松不了少,却听得韩泷沉声道:“你这逆子!竟然在战场上做出如此不光彩之事!简直丢尽我韩家的脸!实情你给我一一说来!”
她愣了一下,却听得旁边的人对韩泷小声道:“将军您可别刺激他了,他现在认不出多少人的!”
“哼!认不出来人是么?!我偏要看看这逆子是否当真敢忤逆我!”韩泷作势要走过来却被几个人赶紧拦住了劝,混乱之中韩仪注意到韩泷背后的施寅朝着韩泷做了个砍杀的手势,做了个口型:装疯。
她瞬时明白了韩泷的用意,等下手中化出一把匕首,直愣愣地朝韩泷冲去。她的攻势又急又猛,周围的人又都去注意那被劝着的韩泷,一时竟无人反应过来,匕首已经扎入长官身上。
“……撤!关起来!!”那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