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门进去,里面的人没有转过身来,仍是静静地盯着床上的人。他轻笑一声:“你这么盯着他他也醒不了,倒是你可能会傻掉。”
那人的默不作声他已经习惯了,也没希望对方能回答,径直走过去攀上对方的肩,凑近对方耳边吐气道:“一起去走走?”
那人偏过头来,一双黯然的眼睛满是疲惫——正是加入了胡狼星的彭斌。他顿了顿,瞥着靠着自己的辰朗,问道:“还有多少次换血他才可以醒来?”
辰朗无趣地放开彭斌,耸了耸肩:“还得三四次吧,至少还得两年,你等不及了?要不是那些人把我们给的□□做成浓缩剂了,八成现在也该醒过来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彭斌道,“你对他倒是长情得很,天天盯着这张没有生气的脸也不腻?”
彭斌没有回答,只道:“佘家联系你们了吗?”
“联系了,都是照着我们的计划来的,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实施第二步计划了。离开这么久,回家的心情如何?”辰朗抚上他的肩头,“到时候你随意,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小情人的,对了,办完事情之后我跟你一起去见你家人一趟怎么样?”
彭斌脸色一沉:“你想干什么?”
辰朗笑得玩味儿:“照我们的关系见见家长也不奇怪吧?”
彭斌的脸登时沉了下来,辰朗知道踩到了他的痛脚,愈发得意地挑衅:“怎么?我说错了?还是你不敢承认?也对,这是你的奇耻大辱吧?也不知道要是他醒过来你要怎么跟他解释。”他看着彭斌脸上扭曲的表情就感到一阵痛快,“即便他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吧?这样想想,是不是觉得他还是别醒得好?”
彭斌的脸色越是难堪,辰朗就笑得越是开怀。他就是看不得自己想要的人把一颗心系在一个半死之人身上,他就是看不得只有自己一厢情愿地被煎熬,他就是要他陪着自己痛苦才顺畅!
彭斌没法反驳。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跟辰朗牵扯在一起,恨自己受不了这折磨的等待,也恨辰朗总要在这块耻辱的伤口上狠狠撒盐,更恨这个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人。
在这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中,他真的受不了了。他抛弃了一切,只抱着虚无的希望义无反顾地去追那点渺茫的希望,可是一个人走路真的太辛苦了,所以一点点温度的靠近就让他犯了错。
可他回不了头了。
经过两天的行驶,韩仪所在的飞船终于接近了空中补给站,士兵们都很兴奋。
这个空中补给站被建造成一个小城镇,是联邦军队的主要据点之一,为战场提供物资。士兵们常年驻守战场,很多需求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能满足,韩仪心里清楚,士兵们好不容易来到这地方肯定要放松放松,上一场战役才重伤对方,战舰上也确实需要补充些资源,所以出发时已经答应降落后让这些士兵放放风。
目的地快到了大家也都放松了下来,角落里忽然爆出一阵笑声,韩仪朝那边望去却被聊天中的士兵看到了,或许是离开了部队的原因,氛围轻松了不少,上下级间的距离显得小了许多,那些士兵邀请道:“长官,你要跟我们一起去玩吗?”
韩仪也顺从地加入他们话题:“你们要去哪里?”
几个士兵对视一眼,意味深长的眼神在彼此间流通,韩仪顿时了悟,摆摆手:“你们去吧。”
“长官,可不是我信口开河,那儿的女人是真好……”一个士兵大着胆子道,“不止在床……上够味儿的,还不会像别家的看不起我们这些泥巴里打滚的粗大兵。”
韩仪挑眉:“哦?做这行的还有看不起大兵的?”
另一人啐了一口,哼道:“那可多了,那些小娘儿们看到有军衔的就黏上去,看到我们这些大兵可神气着呢,这帮臭娘儿们也不看看是谁出生入死给她们保命,”又沉沉叹了口气,自嘲道,“也怪我们,人微命贱,谁看得起我们呢?”
韩仪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我们无愧于心,只要能活下来自然有出头之日。”她了解这些士兵的郁卒,却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的话来,这世道,有人苟且偷生,有人蝇营狗苟,有人得志凌云,有人生死游走,谁能说出个道理?
这些士兵都无声地笑了,他们对命运无法把握,自然比韩仪想得开,抱怨不过是对这无奈的现实发泄几分愤懑,以示自己还活着。这开解实无必要。
“长官,怎么样?跟我们去看看?”或许是这番话拉近了距离,那些人极力邀请韩仪。
韩仪摆摆手,“我就算了。”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她笑了笑,又加了句,“家里有位醋劲儿大。”
她这话让在座的士兵都愣住了,几人呆呆张大嘴瞪着韩仪,半晌才有人讷讷道:“您有媳妇儿了?”
她点点头,倒让几人不知该说些什么,韩仪看场面冷了下去,贴心地站起来道:“快降落了,回到岗位上吧。”
下了飞船,幢幢钢铁大楼映入眼中,一队机器人有序地把能源装入飞船,韩仪安排了值班时间便接到对接通讯,那边的负责人满头是汗地向韩仪道歉,说是联邦分配过来的技术人员还没到达,还得多等半日。
韩仪沉下脸,却也知道不是对方的错,无奈地切断了通讯,想到后援那些人拖拖拉拉的行为头痛得很。
值班的士兵看她脸色不好,期期艾艾地向她建议道:“长官,您不如出去走走吧?现在这情况看起来也没法马上动身,您也该放松放松。”
看韩仪半天不说话,那士兵又道:“那什么……隔了这么远,夫人不会知道的……”
韩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拍拍那小子的头:“这可不是她知不知道的事情。”不过是我除了她,再不想抱着别人。一万个别人还比不上一个藏在我记忆里的人。“不过,你说得对。我是该出去走走了。”总在战场上她都快忘了正常的社会是什么样了。
忙碌的补给站大道两旁基本都是物资配送的地方,那些休闲的店面被挤压到深巷角落里,不仔细看倒真找不出来。韩仪熟门熟路地绕了几个弯,从楼梯往下走进略显昏暗的地下室,店主看到她时微微一笑,同她点了点头。
这店里面挂着不少名画的拓印,还有不少或拙劣或幼稚的画——是士兵们的作品,房间正中摆着各类人面雕塑,大都是些不成形状的残次品。
韩仪是在一年前发现这个店的,她在路上散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位老店主,一个空间补给站上出现的老人让她不免产生怀疑,便跟踪老人家到了这儿来。进来了才知道,这老人家是位画家,唯一的儿子参军后失踪了,便要求到空间补给站来驻守。大约是军事委员会认为这样一个正面形象有利于增强人们的战意,没费多大力气便获准了。
“小伙子,真是赶得巧,你的画昨天才弄好。”老人家笑眯眯地拿着个半臂长的盒子出来,韩仪赶忙上去接过来。老人家冲她挥了挥手,“我能走,你看看这画怎么样。”
“是您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嘴上这么说着,韩仪还是打开盒子抽出来瞧了瞧。
“怎么样?”老店主得意地瞅了韩仪一眼,“不是我自夸,我花了那么大心血,你这画就算扔到水里也融不了。不过,你那画技还得好好磨磨,等到战争一结束你来跟我学习几年吧?”
韩仪笑笑,应了一声。那老店主感慨似的敲敲盒子:“这里边是媳妇儿吧?要是我儿子在,也该有个媳妇儿了……你们多少年没见了?”
韩仪抿抿唇:“两年。”
“哦哟,这可久。”老人摇摇头,稀疏的白发颤巍巍落下几根,“年轻人不要仗着日子长就不珍惜啊,时不待人,时不待人……”
“谁说不是呢。”
韩仪回到飞船是轮值的替换时间,才坐下没一会儿空间站的负责人也带着那些技术人员赶了过来,十多个身着同样衣服的人旁边带着一队白衣服尤为显眼。她睁大眼睛看着领头的那人,半晌才发出声音:“……师娘?!”
“见到我就这么高兴?”师十娘眉目舒展,笑意深深地看着韩仪,扯过身边一个高瘦身影,朝她扬了扬下巴,“你看看这是谁?”
那人抬了抬眼镜,扯下口罩,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易子霄!”韩仪不敢置信,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膨胀的情绪快要让她心脏停跳,“你们怎么来了?”
“我是军委会派来的技术人员,”易子霄看上去也很激动,瘫着脸一个劲儿地扶眼镜,手都是微微打着抖的,“我和你说,我、我现在是军事研发部的主管了。”
韩仪翘起嘴角:“我们的舰队上设施落后,今后还要多多麻烦易主管了。”
“嗯。”易子霄严肃认真地应了一声,韩仪霎时感觉又回到了军校的时候,不由低低笑了起来。
“咳,对了,问你件事……”
“好啦好啦,别说闲话,我可是有正事要忙的。”师十娘打断他们,“我要给你们这些人做个检查,让上面的人下来,我们到飞船里面去。你们要说话时间可长着,别妨碍我做事。”
“啊好好。”韩仪正要带着两人进去,被人盯着的感觉从脊梁传上来,她转过身眯着眼睛扫视那些被带过来的人,师十娘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韩仪看了一圈一无所获,那些脸被口罩遮挡也看不清,摇摇头,揽着师十娘进去了。
“这是你的卧室?”师十娘打量着仅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房间,绕过去就看到了放在床边的盒子,“这是什么?”
韩仪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上拿过来,淡淡地带过:“没什么。”
师十娘无奈地看向她,眉眼里有些心疼与难过:“我才见了你没多久,你算算你说了多少个没什么。”韩仪只笑笑,她也知道一个人在战场摸爬滚打这么长时间不可能还像以前那么容易相信人,只得叹了口气,“算了,我帮你检查检查身体。对了,我去拿些东西。”
韩仪看着她走了出去,打开盒子看着里面那张笑脸短促地笑了一下,轻轻刮了一下那人的鼻子,低声道:“要是你也来看看我就好了。”
一个不同于师十娘的女人的脚步靠近房间,韩仪猛地把东西藏到被子下,厉声道:“谁?!”
房门打开,一个技术人员站在外边。
韩仪盯着对方慢慢摘下自己的口罩,仿佛一张熟悉的画被修改了许多,长高了,眉眼长开了,脸上的疤痕不见了,一头长发被掩藏在帽子里,唯独那个气质还是没变,还是软软的柔和的眼神,只是里面水光粼粼,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来似的。
韩仪盯着那女孩儿看了半晌,她张了张口,才发出一丝咕哝似的声音,颤颤巍巍地飘在空气里:“……阿絮?”
那人仿佛被这一声叫得委屈了似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捂着脸哽咽起来。
韩仪只觉血液逆流,四肢的血液仿佛全都被挤压到心脏,手脚冰凉,心却烫的快要烧起来,脑子一阵阵晕得厉害,让人疑心这是不是在梦里。
等意识回来,两人已经紧紧抱着对方,直到闻到那熟悉的味道她才敢确定这个人,是实实在在地来到自己身边了。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抱着的人低低地重复不休,仿佛要把两年思念一声一声说尽,把失掉的两年都补足才好。
韩仪越发抱紧怀中的人,一张口才发现满嘴咸涩,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她嘶哑着嗓子道:“我想你。想得快要受不了了。想得我快要恨你了。”
阿絮噗地笑了一声,边哭边笑道:“本来我想笑着见你的,谁知道眼泪自己掉下来……”
韩仪轻轻吻上她额头:“我知道,我也是。”
“我好想你。”阿絮抱紧这人的脖子,撞上柔软温热的唇瓣,睁着眼睛看着她。
“我想你。我爱你。”
chapter 59
待情绪平静下来,韩仪捧着阿絮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半晌,才道:“你变了。”说罢抚上那光滑的右颊,低低道,“这儿的记号没了,所以我才没认出来的。”
阿絮被她这番解释逗笑了,挂着眼泪说:“那也不能原谅。”
“那怎么办?”韩仪握紧她的手,贪恋地看着这张生动的脸,“用一辈子看着你记住你,行吗?”
阿絮虽然仍是容易脸红的性格,胆子却比以前大了不少,一双情真意切的眸子满满的装着眼前人:“你要说话算话。”
韩仪轻轻吻上她的嘴唇,舌头摸索着探进去,那边小舌害羞似的微微闪躲几下,而后勇敢地迎了上来,同入侵者纠缠起来。两人都未闭眼,韩仪眼见着阿絮的脸烧起来一般迅速变得通红,滚烫的耳垂灼手,明明羞耻得不行,却还不肯闭上眼睛,半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简直要把人的魂收走。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吻得透不过气来,略略分开才发现已经双双跌倒在床上,韩仪的手顺着阿絮温热的腰线滑动,动一下就是一阵酥麻。
“有东西硌着我了……”阿絮喘着气小声道。
韩仪把人拉起来,还没反应过来那被子被一把掀开,再想要阻止已是晚了。那被裱起来的画像大喇喇躺在床上,上面人笑意融融地看过来,看得韩仪一阵赧然。
阿絮也呆了一呆,轻轻按上那相框,看着韩仪微笑起来:“画的真不像。”
“没有足够的时间,这是当中最好的一幅了。”
“那等我们回去以后,你就有很长时间给我画了。”阿絮说,“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不够,”韩仪伸手搂住她,“一辈子哪够呢?”
“累不累?我听说你们被拦在半路了,很怕吧?”
“怕,可是也很好玩。”阿絮笑着说,“被拦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会见不到你了,那时候真是急得想哭,可是现在回过头想想,又觉得很好笑。”
韩仪摩挲着她的脸,也微微笑起来:“要是真的见不到我你就要哭了吧。怎么找到师娘让他们带你过来的?”
“我找了施叔叔。”阿絮靠着韩仪,想起站在施家门外的那一晚,觉得一夜的受冻还是值得的。
“他帮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