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人会得出不同的看法,皇甫尖的看法是李茂这人够狠毒,这分明是要两个不孝子不得好死嘛。
各处抄来的财物都堆积在中院,由从支度府和本地州县选调来的会计能手清点造册,至于笨重不易挪动的,则清点过后封存,就地移交给内外藏库。
李茂只是走马观花地巡视了一遍抄没的财物,看看时间竟过去了一个时辰,严纨在宅中修了三座库房存放搜刮来的财物。一座在外宅,称之为公库,由管家掌管;一座在内宅由家主母赵氏掌管,还有一座在他的书房密室里,由他最得宠的宠妾掌管。其人的贪鄙本性在此暴露无疑,但李茂也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严纨搜刮的财物虽多,却没几样能拿得出手的稀世珍品,是品味太低,玩不起,还是另筑密室无人知晓?
在李茂的纵容下,抄家的将吏将严家掘地三尺,但依旧一无所得,又将他几个最得宠的姬妾严刑拷打,也问不出什么名堂。奉命前来督查的陈向山劝李茂道:“别费这份心思了,严胖子不过是某些人的走卒,他有什么好东西,还不都孝敬了主子。”
这话说的明白,李茂放弃了继续搜索。
陈向山此来带着内外藏库的司正,内外藏库负责储藏淄青所有公私财物,按照分工,外藏库储存粮料和布匹,内藏库储存金银钱财和细软之物,其下设的兵库存储军械兵器,另外李师古的家库也在内藏库名下,由内府总管兼任库使。
术业有专攻,现场移交财物,由内外藏库自己搬运,可以有效减少损耗,这是很站得住脚的理由,其实暗地里高沐的用意大家都很明白,他是担心有人浑水摸鱼,鲸吞公物。
不过高沐这么做,也只是表面文章,官场自有官场的规则,想在官场混就得遵守这些规则。抄家之所以被称之为美差就是因为有便宜可占,这是人尽皆知的规则,高沐这么做无非是不想抄家使团捞的太过分。
内外藏库司正也是明白人,那些是他们该做的,那些是不该问的,一清二楚。移交进行的有条不紊,很顺利。
除了堆积如山的财货,严纨家里蓄养的侍妾、家妓、婢女也令人瞠目结舌,计有侍妾二十七名,家妓一百二十八人,女婢四百人,严家的家宅占地半个坊,房屋数百间,半数房屋都用来安置侍妾和家妓了。如他收藏财货的品味一样,这些家妓和侍妾的容貌谈吐也难有几个称的上是绝品的。
点检人口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期间发了几桩恶性强奸案,皇甫尖的脸面有些挂不住,对犯禁士卒严惩不贷,此后一切风平浪静。李茂和陈向山登上严纨后花园新筑的凉楼里,这栋楼刚刚建成,装饰极度奢华。据说这栋楼建了三年,期间严纨几次修改图纸,甚至还推倒重建,楼建成后装修刚刚完成,严纨还没来得及享用就锒铛入狱。
凉楼鹤立鸡群,四周无遮无挡,打开窗户凉风自四方而来,喝着冰镇酸梅汤,李茂和陈向山下了一整天的双陆,终于将这种看似简单实则充满智慧的游戏玩熟了。一千年后,在他的家乡还流传着这种游戏,农人劳作之余坐在田埂上搓泥为子杀上一盘,聊以消磨时间,一千多年过去了,双陆的规则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
陈向山起先有些不大瞧得起李茂,他是饱读诗书的大才子,早年在淄青与掌书记陈静生并驾齐驱,一时有“二陈”之说,但他的官运却不大顺畅。在幕府做孔目多年,不得升迁,好容易弄个机会外放县令,到任不到半年辖内就遭遇了旱灾,流民吃大户抢了一户财主,偏巧那财主在长安有做谏官的亲戚,小事捅到皇帝面前就成了大事,为息事宁人,李师古不得不将他革职查办。
这期间陈静生却官运亨通,一升再升,又被李师古相中,做了掌书记,二人地位悬殊太大,二陈之名再无人提及。郁郁不得志的陈向山性情大变,变得愤世嫉俗,变得清高冷傲不近人情,对武夫他一向不大看得起,李茂是武人出身,昔日严纨曾饶他一命,而今他却恩将仇报帮着薛英雄扳倒他,杀他妻,抄他家,这样的小人不可交。
陪李茂下双陆既是出于闲极无聊,也是不想趟楼下那潭浑水。
第167章 抄家 3
上一个半天,他下的三心二意,李茂却败多胜少,下一个半天他渐渐感到吃力,最后集中精力依旧连连败北,到掌灯时分他一连输了七次,只得推盘认栽,对李茂的态度也有所改变。李茂望了眼窗外苍茫的暮色,说了声:“不过是场游戏,陈兄不必在意。”
起初李茂叫他陈兄,陈向山是心怀不满的,认为李茂是在刻意高攀他,此刻李茂再叫,陈向山心境平和多了,忙应道:“淄青大将之中,你是第一个赢我的人,旧日就听闻李茂华有勇有谋,我还不十分信,今日一见真是大慰平生。”正说着,皇甫尖带着几个负责盘点的账房书吏和内外藏库司正走了过来。
陈向山站起身,先伸了个懒腰,晃了晃胳膊,说道:“你们先别说,让我猜猜,严胖子这些年到底贪了多少,嗯,一百万贯总该有的。”
皇甫尖道:“陈先生真是料事如神,整整一百万贯。”
陈向山吃了一惊,讪讪笑道:“弟兄们辛苦了,确该浇浇手,只是这……太多了吧。”浇浇手是句官场黑话,取雁过拔毛,水过湿皮之意,过手的财货总要克扣一点私分,抄家之所以说是肥差就在于实际抄没的东西和造册上报的东西中间有个灰色地带,运作的好就是一笔横财。
皇甫尖冷冷地应道:“整整一百万贯,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他说话时,内外藏库司正和十几个账房都低着头不敢吭声,严家的家产总计在一百五十万贯左右,按惯例可以拿出十五万贯私分,胆子肥点的拿个二十万贯,只要关系摆的平也无大碍,一口吞下五十万贯,这胃口实在有些惊人。
这些官场老油子们也被皇甫尖的胆气吓了一大跳,不过在巨大的财富诱惑面前,他们也是豁出去了。皇甫尖是李师古面前的大红人,有他挑头,有什么不能干的,干,再拽上抄家正使和监督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他们用沉默表明他们是站在皇甫尖一边的,这种沉默不是害怕,而是无声的压力。
陈向山处理政务是把好手,和稀泥的本事也不赖,只是久居下位,胆气到底差了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额头上的汗珠子啪啪直掉。当初高沐举荐他为抄家监督时曾交代过他有不决之事就推给李茂,陈向山听了心里不大痛快,他好歹是做过县令的人,眼下虽是白身一个,但身处要害,常有历练的机会,跟着高沐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本事,不过是抄一个死老虎的家,那能出什么问题。
“天好热呀。”陈向山擦了把脸上的油汗,讪讪地笑着,目视李茂讨主意。
李茂笑了笑,对陈向山说:“这蛀虫果然是贪了不少,我看这天色不大好,怕是要下雨,得赶紧把财货运送出去,免得让雨淋坏了。”
李茂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陈向山有些不大明白,李茂也不多解释,他起身向内外藏库司正和十几个账房说道:“传我的命令,所有财货立即移交,移交之后即可装车运往内外藏库,一定要抢在大雨前把事情办妥。”又对皇甫尖道:“有劳皇甫将军清理街道,严禁闲杂人等靠近。我在此重申一遍,抄家为公,任何人不得私带财货离开,违者,杀无赦。”
李茂没有跟皇甫尖纠缠严纨财货多少的问题,而是催促赶紧移交财物,抄家使的职责是计划、组织、协调,监督的职责是规范纪律,至于财产的多少自应该实事求是,有一说一,只要办事人员一切按规定套路操作,多抄或少抄与他无干。
皇甫尖一伙欲拉他下水,他不接招,你们想多贪就自个把事情干漂亮点,莫让人逮到把柄。皇甫尖冷冷地望了李茂一眼,拱了拱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两个司正和十几个书吏也随之跟出。陈向山摇了摇头,道:“一个个胃口都好的出奇,早知是这么个苦差事,我就不来了。”李茂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
入夜之后,天色阴沉,起了一阵凉风,又下起了雨,累了一天的士卒和书吏们就地歇宿在严纨宅子里,严纨费尽心力蓄养的数百侍妾家妓就成了众人聊解长夜无聊的玩物。
皇甫尖精挑细选了六名水灵灵的姑娘给李茂送去,皇甫尖到底是李师古的亲随,平日里见多识广,选的人不同凡响,六名女子都很合李茂胃口。
夜色四合,严宅前后门紧闭,亭台楼阁间处处笙箫声,遍地歌舞场,那一片靡靡之音撩的人血脉喷张。凉楼内,李茂一人独享。他的心口像被塞进了一团毛发,堵的厉害。根基深厚如严纨,亲近如朱三,一旦犯事也免不了身死名裂,阖门遇难。
恩宠、败亡仅系于个人之好恶,这实在太可怕。
一阵夜风吹来,李茂打了个冷战,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他不停地喝酒,酒入愁肠化作热汗流了出来,心却依旧冰冷。酒量颇豪的李茂那晚大失水准,不久就醉的不省人事。
没有了李茂的束缚,严宅内的狂欢迅速进入高潮,因为天热,多半士卒都脱的赤条条只留一件兜裆遮羞,喝了几杯酒,浑身燥热,有人便连最后一点遮羞布也不要了。
这个闷热的夏天夜晚,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宅里没有了人性束缚,只余燃烧的欲望。
李茂醉倒,皇甫尖便是主事人,一更天前他派人向高沐仔细汇报了这次抄家的情况,他本该自己去的,却有些抹不开面子,高沐虽然得势,却管不到他头上,整个淄青他只服李长山一人,身为武将,李长山的拳脚功夫称得上是出神入化,他不服不行。
了结了这桩事,皇甫尖决定放纵一把,在李师古面前当差,表面风光,其中的辛苦却不足为外人所道,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天气热,他索性剥光衣裳,赤身裸体躺在那,呼朋唤友来玩叠罗汉,他要求严纨的侍妾、家妓们一起参与,积极者有赏,不从者丢进狼窝,任群狼撕咬。
在酒精的麻醉下,皇甫尖很快进入了癫狂,他的眼前白晃晃的一片,分不清谁和谁,他提着酒壶游荡于那一股浓浓的欲望中,摇摇撞撞。
第168章 分赃要公平
天刚麻麻亮时,下了一场小雨,皇甫尖推开压在他胸前的一条白腿,从宿醉中清醒过来,雨下的不大,却大有文章可做,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路踢踏着走过白晃晃的酒池肉林,去屋里寻了件衣袍裹上。雨下的大起来,更多的人被浇醒。
皇甫尖站到窗前,望了眼凉楼,望见正站在窗前远眺的李茂,皇甫尖闪身离开窗户,招来一名睡眼惺忪的卫士:“李押衙昨晚折腾到几时?”
“没折腾,醉了就睡了,刚刚醒来要水喝。”
小卒眨巴眨巴眼,他昨晚奉命监视李茂的动静,李茂醉后就睡了,他趁机溜下楼鬼混,至于李茂后来怎样,他也说不清,刚才那话都是他随口胡诌的。
“装腔作势。”皇甫尖不满地哼了一声,吩咐副将:“给他们送了多少?”
副将道:“一家一万,一家两千。”
皇甫尖道:“少了,各翻一倍。”
副将去后,皇甫尖又望了眼凉楼,似自言自语又似在教训卫士:“不爱色的便爱财,财色两不爱,这种人须得万分提防。”
皇甫尖最后又从牙缝里挤出来十三万贯钱充公,至于严纨家产到底有多少只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永远是笔糊涂账。
李茂后来拿了两万贯好处,陈向山拿了四千贯,这是他们应得的那份,多拿怕被利用,不要又恐遭人嫉恨,无奈只能如此。
……
高沐略略扫了眼李茂呈送上来的抄家清单,笑道:“一百一十三万贯,严胖子也被掏空了,身死名裂却给他人做了嫁衣。”说完,在上面批了“核准,结案”四个红字,让陈向山拿去办理。高沐看清单时,陈向山紧张的大气不敢喘一口,他一早回到家,听妻子说有人送来了四大箱土产,箱子落了锁打不开,陈向山大吃一惊,干这种差事拿点好处是应该的,但四大箱未免太多了。
他找家伙撬开锁,看到满满四大箱钱物,惊的目瞪口呆,他第一个反应是不义之财取之有祸,主张立即退还回去,妻子说:“来人未留下姓名,找谁还去?”说罢就欣喜若狂地扑到了箱子里,陈向山做书吏虽然也有好处拿,但都是些蝇头小利,家里向来过的紧巴巴的,穷疯了的人见了这么大一笔财,说退回去谈何容易。
陈向山顿时绝了退还的念头,宁可被噎死也绝不吐出去。
吞了不义之财,腰杆再也挺不起来,一点风吹草动也惊的他热汗直淋。后来他遇到李茂,李茂面色自然,神情自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陈向山不免暗叫惭愧,自己几时变得如此不堪,连个武夫都不如。
现在结案的批文就在他手里,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字却是越看越觉得陌生,他惊恐地揉了揉眼睛,一个不留神,噗通摔了一跤,磕破了嘴唇,血和痛让他清醒过来,这一切是真的,高沐同意结案,四千贯钱就这么落入自己的口袋了。
一阵欣喜过后,他不免又有些失落,****的皇甫尖,那么大的一笔钱就给自己四千,打发叫花子吗,真是岂有此理。
……
“相公的意思这桩案子到此为止,不再深究下去了。四门营里出了内奸,借此机会我要好好整肃一下。这是相公的手令,从此刻起由你接管四门营,我要你在城中搅起一场风暴,看看那些蚂蚱跳蚤会自己蹦出来。”
四门营是牙军一支,名义上属于衙前兵马使管辖,实际独立成营,性质和孤山镇的城防营相似,把守郓州四座民用城门,日夜巡警,弹压街道。权势很大。
小松林刺杀案发后不久,该营正将即被人告发说参与行刺,李师古亲自下令将其调离,此刻正由皇甫圆兼摄,皇甫圆是李师古亲信,随侍左右,不大方便,营中实权在十将庄金武手里。
高沐对庄金武不信任,这才让李茂临时接管。四门营因为地位特殊,统军经常更换,李茂接替庄金武并未引起什么震动。
高沐要打草惊蛇,临收网前再捞上一把,李茂也觉得此举很有必要,刺杀李师古的不会是倪忍一个人,朱三和严纨都是倒霉蛋,真正的幕后孙搏虎至今仍旧逍遥在外,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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