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羽箭却是奔着田兴的坐骑去的,一箭射穿马脖子,马嘶鸣一声摔倒在地。
卫队长临危不乱,急令用盾牌结成龟甲阵护住田兴。
箭从画舫上接二连三地射出来,每箭出必有人倒下,但有龟甲阵的卫护,田兴安然无恙,随行卫队也有箭术高手,与之对射,暂时将其压制住。
众人徐徐退至街巷,依靠坊墙做掩护,正准备散开队形拘捕刺客,忽见得北面一队精锐甲军锵锵开了过来,所部人马身着蓝甲,虽是步行,却快似流星,正是田兴颇为倚重的“蓝甲军”。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正是大将吴吉申,紧跟着他的是一个瘦高少年,跑的满头大汗,面色紫红,却是田兴的儿子田群。
田兴站定身形,望着儿子满心欣慰,都说这孩子调皮捣蛋不成器,危急时刻却是能指上大用的。
吴吉申上前参拜,田兴连忙扶起,笑道:“吉申你来的好快。”
吴吉申则焦急地问:“何人行刺大帅?”
田兴正要回答,猛然觉得肋下一凉,彻骨剧痛瞬间流遍全身:吴吉申猝然变脸,一支短匕穿透了他的贴身软甲,刺进了他的软肋。未等他回过神来,剧痛接踵袭来:吴吉申一手扶住他的手臂,另只手刀出如电,连刺了他五六刀。
田兴的身体迅速变冷,四位模糊,知觉消失,他只能感觉到匕首还在不断地捅进他的身体,翻转,搅动,把他的生命绞的粉碎。
田兴无力地扶住吴吉申的臂膀,想问一句为什么,血却从口中大股大股地漫了出来。
吴吉申向后撤了一步,田兴轰然倒下,血流成了小溪流。
十五岁的少年田群惊呆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自己千辛万苦搬来的救兵怎么突然间变成了父亲的催命鬼?
短暂的空白停顿后,少年忽然回过神来,二话不说,撒腿向清水池塘跑去……
蓝甲军中有人举起了手弩……
田兴的卫队却举起了大刀……
两支魏州最精锐的军队在魏州的街头爆发了惨烈的遭遇战。
“噗通”一声,十五岁的少年一头扎进了水里,一朵水花后,却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清水池塘水波荡漾,像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嘴,冷酷地把他吞没了。
坐在贵宾室里喝茶聊天的田牟忽然发现身边的人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急剧的改变,刚才还是一个个笑语相迎,巴结奉承,称兄道弟,亲密的像一家人。忽然之间笑脸没了,目光变得陌生、阴冷,一个个像避瘟神似的躲开了他。
贵宾退出,卫士进来,贵宾室里孤零零地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茫然失措,不知所以。
一名神情肃穆的老者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名如狼似虎的铁甲卫士,老者威严地扫了田牟一眼,冷冰冰地说:“田兴举兵谋反,业已伏诛,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不要自误。”
田牟认得来人,魏州前都知兵马使、德高望重的老将军田荣。
田牟清楚地记得自父亲执掌兵权后,田荣便告病在家休养,他不为难父亲,父亲也没有为难他,彼此相安无事,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翻了脸变成仇人了呢。
更让他如五雷轰顶的是田荣说他的父亲田兴举兵谋反,业已伏诛。这又是怎么回事?
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他只看见四名卫士散开队形向他包抄过来,田牟惊怒交加,拔刀而起,怒吼:“狗贼,敢搞老子,我跟你们拼了。”
田牟是一名优秀的将军,能指挥千军万马攻城略地,近身格斗的技术却并不比四名卫士高明多少,他们人多势众,有备而来,自己势单力孤,又刚刚遭受巨大打击。
两个回合后,田牟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他嘶声大叫:“冤枉,我冤枉啊,父亲吃人陷害,他不是奸臣。”
田荣冷着脸挥了挥手,四名卫士拧着田牟的胳膊,把他押了出去。
空荡荡的后堂贵宾室里只剩下田荣一人,老将透过窗棂盯着田牟的背影,心头却似打翻了五味瓶。他不知道今日的选择是对的还是错的,一念之闪会给魏州带来怎样的未来。
第548章 立字为据
田兴举兵谋反,欲趁蒋士则寿宴之机刺杀节度使,取而代之的消息迅速传遍了魏博六州,屯驻魏州城外的天雄军顿时杀成了一团。
他们中忠于田兴的人坚信自己的统帅不会做出此等逆反之事,他们认定自己的统帅是被蒋士则那个小人陷害的,他们要求把蒋士则抓起来审问个明白。
另一部分天雄军则被老将田荣说服,站在了田怀谏一边。田怀谏相信他的“蒋叔”是无辜的,田兴就是反逆,就是要杀他和他母亲而自代。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开打。打了个旗鼓相当,谁也胜不了谁。
除魏州外,博州、檀州、卫州、相州也先后发生了两派天雄军严重对峙的局面,六州之地只有贝州没有动作,那里正由田兴的女儿田萁坐镇。
从西市坊俘虏的口中田萁得知,王承元年初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几乎一病不起,病愈后他放下身段开始和蒋士则合作,目的是借蒋士则之手谋害田兴,帮田怀谏亲政。王承元不相信一个家奴能撑持起魏州的局面,他这么做是在帮田怀谏母子。
但蒋士则却在借恒州的势力为自己争权夺利,扳倒田兴后,他不会把兵权还给田怀谏,而是自己做魏州之主。
这一点让王承元不以为然,他出身世家大族,不相信一个家奴能成事,当然借魏州新旧权力更新之际,让他们内讧一场,对恒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转而解放被田兴压制的田家守旧派,让蒋士则和忠于田怀谏的田家守旧派去斗个你死我活吧,不管谁胜出都要跟恒州保持合作,他是稳赚不亏。
田萁看到了王承元和蒋士则联手带来的危险,却忽视了以老夫人为首的田家守旧派的力量,那个曾经叱咤风云,在魏州说一不二的老人家,在她父亲夺得魏州兵权后,却似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一朵浪花也没翻起来,就乖乖地去道观养病去了。
开始一段时间还在道观里搞点小动作,这两年彻底安生了,半年前她病了,病的厉害,奄奄一息,行将就木,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了。
但就是这么一条咸鱼突然之间就翻了身,害了她父亲,囚禁了她的弟弟,污蔑她父兄为反逆,自己却在数百里外鞭长莫及,素以强人面目示人的田萁一连哭晕过去三次,酒醒过后她流着泪问秦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何没人告诉我这些。”
秦墨手臂被她扣住,抠的皮开肉绽血直流,却无言以对,魏州的变化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为了表示对魏州的友好,右厢在魏州的力量很有限,这点有限的力量一直在盯着蒋士则,浑然不觉魏州还有第三股强大势力。
田家守旧派猝然发难,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就翻了盘。
“刚刚接到消息,黄任中让张久武害了,尸体被丢在河沟里,造成醉酒后失足落水的假象,山南社里杀的腥风血雨,而今是张久武掌权。”
秦墨把刚刚获知的一条绝密情报和田萁分享。
田萁抹了抹眼泪,勉强一笑:“蠢,我真是蠢的可以,就在昨天我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泪水无声落下,青墨想劝,被秦墨拦住,能哭就好,就怕哭不出来憋在心里,那可就没救了。
“蒋士则不过是条狗,屠条狗要调动什么军队,派两名壮士一刀杀了便是,我竟然傻傻的跑到贝州来调兵,我啊,是我害了父亲……”
秦墨和青墨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陪着她伤心。秦墨心里清楚,田萁跑来贝州并不全是为了调兵去杀蒋士则,蒋士则虽然处处小心,但魏州是田兴的地盘,真要杀他,他是逃不掉的,田萁来贝州调兵的真实目的,是要借蒋士则谋刺田兴一事突然发难废了田怀谏,推她父亲田兴上位。
造成今日之败的根源在田兴,是他为了顾及什么颜面,在自己掌握魏州兵权后,还容留终于田怀谏的军队屯驻魏州周边,甚至容忍田怀谏的堂兄田丛丛执掌魏州关防,这才迫使田萁不得不求助外力,以达成所愿。
待田萁渐渐安静下来,青墨软语安慰道:“大帅和二郎吃人害了,还有夫人,大郎、三郎、四郎呢,是非曲直总有分明的那一天,你万万不可灰心。”
田萁忽然抓住秦墨的手,哀求道:“你快派人把母亲、小弟接出魏州。”
秦墨道:“我已经派人去办了,夫人已经接出城,但五郎暂时还没有消息。另外大郎那边我也派人去报信了。”
青墨解释道:“是我让他派人去的,小心大郎犯糊涂做出糊涂事来。”
秦墨犹豫了一下,又说道:“目下魏州时局混沌,你还是随我去幽州,将来有的是机会为沂国公讨还公道。”
这一说田萁倒安静下来,说道:“父亲被蒋士则陷害,但天雄军的将士们还是忠诚于我们的。蒋士则并无兵权,做成此事的一定是老夫人,还有田荣,是他们谋害了我父亲。他们跟蒋士则不是一路的,眼下应揭露蒋士则的面目,让他们杀了蒋士则,则父亲虽死,魏州还在我田家手里。”
青墨撅起嘴,恨恨地说:“大帅都让他们害了,你还处处为他们着想,就让他们狗咬狗去,让他们斗的天翻地覆,让他们血流成河为大帅报仇雪恨。”
田萁道:“你懂什么,若魏州不再姓田,固然将来父亲能平冤昭雪,又有什么意义。”
青墨争道:“这也真怪,让蒋士则做节度使好了,将来请李少保挥军南下夺了魏州城,杀了他,再请大郎回来主持军事,我不信大帅不含笑九泉。”
秦墨也觉得田萁的说法有些道理不通,想是她受刺激后神智有些不清,恐她再被刺激,忙拉了青墨一把,对田萁说:“你写封信,我派人传过去。”
劝走田萁,青墨骤然翻了脸,正欲发作,秦墨却赔笑说道:“出了这样大的变故,她难免有些糊涂,咱们还是多顺着她点。”又压低嗓音问:“城里的史将军靠的住吗?”
青墨和秦墨年纪相当,相识已久,在他面前她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真正的想说就说,想骂就骂,正要为刚才的事发飙,听这一问,倒吃了一惊,细细琢磨起来。
贝州城内有两位史将军,一位是绰号“鬼剃头”的史宪诚,一位是田萁自幼的玩伴史宪忠,史宪诚深通谋略,酷好杀人,领兵出征常屠戮村镇,故而得了个绰号“鬼剃头”。史宪忠自幼和田萁一起长大,两小无猜,亲密无间,长大后关系依旧亲密,田萁生性谨慎,轻易不相信人,但对史宪忠却是绝对信任,这也是她离开魏州到贝州搬兵的最主要原因。
史宪忠悍勇无比,与王庭凑、朱克定号称“河北三大悍将”。
青墨道:“小史将军靠得住,大史将军就难说了。”
秦墨道:“天雄军如今打成了一团乱麻,谁也吃不掉谁,照此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我敢说他们如今都在等着有个台阶下,他们拿了田牟将军,若严刑逼供迫他承认是田帅谋反,事情就说不清楚了,那些将领说不定就会承认,如此一来,徐夫人就危险了。”
青墨眉头一拧:“那你说怎么办?”
秦墨眨眨眼:“不如跟我去幽州,有李少保庇护,断然无事。然后再从长计议。”
青墨一瞪眼睛:“你想的美,我田家虽然蒙受大难,却也没垮。即便魏州呆不下去了,还能去河中府寻大郎,还能去长安寻三郎、四郎,再不济还能去洛阳闲居,凭什么去幽州,听你们使唤。你做梦都别想。呸!”
青墨啐了秦墨一口,跺了跺脚,拂袖而去,留下秦墨一个人怔在那发愣。
这日黄昏时分,贝州刺史兼天雄军东武城兵马使史宪诚接到一份密报,一封以节度使田怀谏的名义下发的赦免手令,手令里列出田兴谋反的主谋人员名单,声称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是被蒙蔽的,只要止息干戈,过去的一切都不予追究。所有人官升一级,赏赐加倍。
赦免手令的后面还附着一份田牟在狱中的供状,供状上田牟亲口承认是田兴意图谋反,借蒋士则寿宴之机刺杀田怀谏,取而代之。
史宪诚知道田牟说的是违心话,严刑拷打下这样的供状要多少有多少,不能作数的。
但他却愿意相信田牟说的是真的,而今天雄军内部打成一团,忠于田兴的势力和忠于田怀谏的势力各不相让,互相指责,这是要不得的,如此内耗,天雄军势力大损,将来魏州何以自立?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于所有人的利益都有损害。
贝州防御团练使、东武城兵马副使史宪忠也认为所谓的田牟供状是假的,他建议立即发兵魏州,拿了蒋士则问个明白,为田兴讨个公道。
史宪诚摇摇头:“没用的,个个打的筋疲力尽,谁也吃不了谁,都等着这个台阶下呢。不要说我们现在兵力不足,打不到魏州,就算能打到,也于事无补,反而断了给沂国公平冤昭雪的后路。”
史宪忠怒目而视:“你不要忘了,我们兄弟能有今天是沂国公的抬举。”
史宪诚笑道:“你还知道你跟萁妹是知己呢,那又有什么用,人要看得清大势,顺势而为,事半功倍,一日千里;逆势而为,事倍功半,一败涂地。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沂国公的恩德我记着呢。不过眼下不是硬拼的时候。”
史宪忠哼道:“眼下不是,几时才是?心冷下容易,再热起来就难了。”
史宪诚不理会兄弟的讥讽,喊来随身官,问:“夫人到哪了?”
答:“已出魏州,明日下午可到贝州。”
史宪诚把人打发出去,对史宪忠说道:“我有个计策,你护送着夫人和萁妹去幽州,她跟李茂的关系你也知道,去那才算安全。你去后就不要回来了,留在那护着她。我找个台阶下,仍旧留在魏州,等待机会揪出蒋士则这条毒蛇,为沂国公报仇雪恨。”
史宪忠瞪着眼道:“你这话可能当真?”
史宪诚道:“若不然你想怎样,我去幽州,你留下,跟他们当面锣对面鼓地对着干,贝州才七千兵马,北面是王承元。他最是忌惮沂国公,这你不是不知道,我敢打包票魏州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干系,届时等他们腾出手来,搞个南北夹击,你觉得有几成取胜的把握?”
史宪忠想了想:“你给我写个字据,将来不许赖账。”
史宪诚道:“老弟,我是你哥。”
“口说无凭,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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