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雪碧华和长老盟执事猛盾,雪碧华问东高镇是否有实力做室韦人的盟友,二人答:“该部生机勃勃,将来必是我部强劲对手。”
猛盾问:“他部有多少兵马?是否为勇士?”
使者答:“皆是勇士,兵马不下千人。”
猛盾道:“是你亲眼所见,还是猜测?”
使者道:“他部有三个师,我们亲到第三师营地看过,那里有三百骑兵,三百步军,皆是勇猛之士。”
雪碧华道:“一个师六百人,三个师怎会是一千人,你的算学跟谁学的?”
使者不慌不忙道:“安东军编制有四个师,第四师空有其名,其余第一师正在筹建,第二师兵营既小又无声音,我想应是虚张声势,故而揣测是一千人,而非一千八百人。再回首领,我的算学正是您亲自教授的。”
首领面红。
猛盾挥挥手,示意二人下去,侍者放下帘子,雪碧华道:“看起来,我们可以借助唐人的势力驱逐契丹人。”猛盾道:“要有两手,事成之后,顺势灭了东高镇,不能成为我心腹之患。”雪碧华道:“若因此开罪大唐朝廷,如何应对?”猛盾微笑:“我营州的朋友告诉我,他这个经略使是自封的,不作数。”雪碧华大喜:“请降我调兵节符。”猛盾却闭着眼睛道:“待解羊会,我亲手降节予你
。”
雪碧华被噎了一下,只得俯身答是。
室韦喀山部向邻近的同族盟友发出了邀请,诸部会商之后,相约来年秋季以游猎为名,集合各部勇士,南下东高镇与李茂会盟。
不过这一切都应该是来年秋后的事情了,室韦人今年收成不错,秋冬及明年春季都无意出兵征战,而夏天正是水草丰美的时节,族人忙于放牧他们的牛羊也不肯把精力用于征战。
这一年时间内会有很多变数,如此大规模的会盟行动,难免有走漏风声的时候,契丹人很注重对情报的收集,他们通过派遣细作和收买商贩的方式广泛收集对手的信息,尤其是对室韦这样有直接利益冲突,又有实力与之对抗的势力。
契丹人得到了一点风声,却又不能十分肯定,于是他们的斥候再度潜入东高镇。
李茂从辽东城带回来三十石白盐,这是一笔极其巨大的财富,在辽东的行情是一斤盐可以换两只肥美的活羊,或五十斤干肉,更重要的是食盐的吸引力十分巨大,消息一经传开,周围数百里之内的森林野人们,纷纷带着他们的特产赶到东高镇进行贸易。
人口和人流现在无疑是东高镇最缺的资源,没有人的流动,工匠所产的物品便无法兑换成他们所需的物品,李茂定的目标是三年后东高镇的人口翻两番达到五万人。
这在许多人看来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李茂却是信心满满。
欲达此目标,第一步是打出东高镇的名头,而其中的关键则是彻底驱逐契丹人。
几个月前,李茂和文书丞制定了一项绝密计划,计划的核心是两人分工,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在对待契丹人的关系上李茂表现的穷凶极恶,不止一次在军民们面前放言要与契丹一战,这种话在聚会时说,在军训时说,在会见其他部落首领时也说。
与此同时,文书丞则表达出不同的观点,文书丞主张跟契丹人和睦相处,他的理由是东高镇实力弱小,绝不是辽东霸主契丹人的对手,与契丹人对抗的直接下场就是从辽东滚蛋。而且迄今为止,契丹人并没有对东高镇做什么,他们并没有像其他森林部落过来敲诈勒索,甚至做生意的时候也是公平交易,从不仗势欺人。
第466章 放金钩
东高镇的新旧两位首领各说各话,先是在一些私下场合论辩,每次都闹的脸红脖子粗,所幸在公共场合还能维持一团和气,但渐渐的,在一些公开场合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紧张,终于在李茂来到东高镇的第二年的重阳节宴饮时冲突表面化。
李茂摔杯而去,追随者集体离场,文书丞却仍旧在那喋喋不休,自说自话,东高镇的其他主事人员面面相觑却又无可奈何。
此时的李茂在东高镇已经树立了至高无上的权威,潜伏在东高镇的契丹探子据此判断,文书丞绝不会有好下场。
果然,到了这年七月中旬,文书丞被撤去城局使、度支部总管等核心要害职务,只保留幕府判官的虚职,并被李茂流放到了镇北牧场,美其名曰督办,实际上河汊以北的那片牧场刚刚才开始筹办,除了齐腰深的牧草,其他什么都没有。
文书丞的失势在东高镇引起了震动,他是东高镇的主要奠基人之一,在镇民中享有极高的威望,他的倒台让很多人不满,使很多的人心存疑虑,但是眼下的情形是,李茂是东高镇的当家人,所谓的辽东经略使幕府已经控制了东高镇的方方面面,而幕府里所有核心要害职务都由他的心腹亲信把持着。
金道安、毛太公、祝九这些强力人物早已对他唯命是从,赵光良、郑孝章这两个执掌财经大权的人唯其马首是瞻,胡南湘、谢彪这些文官也都是他的铁杆追随者,而执掌禁卫的石空、石雄兄弟又根本是他的走卒。就连那位名义上的副使、奚王诲洛可也坚定地站在了李茂一边,从未表达出半点对文书丞的同情。
在此情形下,有关文书丞妻吴氏为了丈夫前途,低声下气、半推半就爬上李茂的床,陪他睡觉而被醋坛子兰儿捉奸在床、大闹特闹的花边新闻便不胫而走,为东高镇上空笼罩的异常凝重的诡异气氛凭添了一层暧昧的谈资。
此时此刻,表露同情是不明智的,文书丞能给他们的,李茂照样能给,李茂能给的,文书丞却未必能给。潜伏在东高镇的契丹细作们仔细分析后认为,他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
秦墨这些日子爱上了打猎,一得空就带上弓箭到附近森林里去转一圈,每每都有收获,回来后把野味让浑家收拾了,晚上请李茂来喝酒
。酒在东高镇现在还是个很金贵的东西,东高镇会酿酒的人有的是,但粮食奇缺,李茂下过命令,三年内不得酿酒,所需的酒只能拿特产跟那些奸猾的靺鞨商人交换。
这天下午秦墨手又痒了起来,向李茂告了个假便带上弓箭进了东高山东麓的小树林,那里没有大型猛兽,獐子、麋鹿倒是不少,这季节,禽兽们都肥壮的很,打一只回来改善下伙食,想到这里,青墨不觉流下了口水。
东高镇的生活太清苦了,连祝香那等吃过大苦的人也有些吃不消,身体瘦的厉害,晚上往怀里一抱,凸出的骨头直硌人,那手感,可真不咋地,得弄点好东西给她补补。
秦墨想着,人就像一个老练的猎手消失在了森林里。
黄昏时刻,祝香从菜地回到居住的小院,腿脚都是泥,浑身都是汗,丢下锄头,推开灶房门,掀开缸盖,拿瓢去舀水喝,却发现缸里的水已经见了底。
祝香眉头皱了一下,家里的水一向都是秦墨去挑的,这家伙跟她哥哥祝九一样就爱偷奸耍滑,家务事是一样不肯干,不过这等体力活,他却从来不让自己沾手,说是怕累着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日就算晚上有事,下午也会回来挑满水缸再走的。
祝香放下水瓢,拿起桶和扁担就出了门,东高镇因为地势高阜,镇子里原来没有井,吃用的水都取自辽河,说远也不远,来回约两里地。李茂来了后,说出寨挑水一则耽误工夫,二来不利于安全保卫,就发动青壮在镇子里打了三口水井,都是穿过红岩的深井,井水清冽甘甜,且水量十分稳定,这件事已成为李茂的一桩功绩,被镇民们反复颂扬。
这三口井的井台皆用青石筑城,比周围高出一大截,井上架着一个轱辘,轱辘、麻绳和打水的桶都是公用的。
祝香挑着一副水桶来到最近的一口井,井台四周用木篱笆围起来,为的是防止牲口靠近便溺,污染井水,更是为了防范幼童掉进水井里。篱笆门上有个绳扣,平日高挂起来,防止孩童进入。祝香赶到时,篱笆门是开着的,但井台上却没有人。
“谁这么没有公德心。”祝香小声嘀咕了一句,把桶放在了井台上。左右找了一圈,不见打水的桶,一看,桶和绳索都挂在井里。
祝香的眉头皱了一下: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没有公德心,这简直是谋财害命嘛
。一想到李茂一有机会就喋喋不休地叨叨他的公德心理论,却还有人跟他对着干,祝香抿嘴笑了笑。李茂平素惜言如金,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唯有说起这件事时才像换了个人,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上一个时辰都不用喝口水的。
一桶清冽的凉水从井里打了上来,祝香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蹲下来搬着桶就喝了起来,清凉的井水流进肚里,浑身的燥热一扫而空。
她惬意地吐了口气,擦擦嘴,把剩下的水倒进自家木桶里。
突然,祝香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她的五脏六腑像被绞碎了一样,疼的钻心。
“啊!”祝香惨叫一声,倒地打起了滚,她的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
“救……命,救命……救……”
祝香一句话没喊出来,人就僵了下去,伸出的手再也没有收回来。
祝香死了,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消息很快传遍了东高镇,震惊了所有的人。
在祝香去井台打水的时候,秦墨正押着两个奸细回镇子里来,两个人都做商旅打扮,背着硕大的包袱,包袱上捆着草鞋,一人腰间挂着刀,另一个人拄着一根磨的圆溜溜的拐杖。
走到寨门口,秦墨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喝令两个奸细折道去了镇西的牛棚。
正在牛棚忙活的陈小艺望见秦墨,赶忙放下手中铡刀一路小跑迎了过来。他望了眼两个愁眉苦脸的陌生人,却没有多嘴问是谁,秦墨对陈小艺的表现很满意。
“去,请寨主过来,说有紧急要事,回来,记住这里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讲。”
“我知道,只禀报寨主,其他人,任他是谁都不说。”
“寨主”就是李茂,这个称谓是秦墨等少数身边人的专利,外人不容置喙。
“就此滚去
。”秦墨文绉绉地来了一句,挥手打发了陈小艺,却厉声警告那两个奸细:“都老实点,落到老子手里任谁也别想走,谁想走,那就是个死。”
秦墨把横刀拔出来修剪指甲,雪白的刀刃在指尖上翻飞,灵活的如一条蛟龙,两个陌生人再不敢多言,乖乖地蹲在了地上。
一盏茶的功夫后,李茂带着石空赶了过来,李茂是从第一造船厂赶回来的,那里建造了三艘小艇,昨天下午试航时沉了一艘,影响很坏,李茂今天过去是专门了解相关情况的。
他已经得知了祝香的死讯,面对秦墨却不知如何说起。
“这两个小子在树林里鬼鬼祟祟的,似在捣鼓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长官,我们是冤枉的,我们都是做小买卖的,听说东高镇这好弄钱,就过来瞧瞧,没想到到处都是大兵,说这不让走,说那不让进,七赶八赶就把我们赶进了树林里,我们也糊涂,三转两转就迷了路。”一人向李茂诉苦。
“我们俩在林子里巧遇这位兄台,就是想问个路。却没想到引起了误会。”另一人小心翼翼辩解道。
听口音,是河北易定一带的人,李茂把两个汉子扫量了一眼,目光锥子一般。
两个汉子故作紧张之色,战战兢兢,不肯多说话。李茂心里有了数,略微点头,一旁的石空骤然向前一窜,劈手扯过两个人的包袱,往地上一抖,“啪”地一声,掉出一个麻纸包。
纸在这个时代还是十分金贵的东西,在辽东更是罕见,这两个其貌不扬的商贩竟然用纸包裹东西,这东西料非寻常之物。
石空把纸包捡起来递给李茂,说了声:“像是毒药。”李茂把纸包在手里掂了掂,是一包粉末状的东西,味苦寒。他再望向两个人,目光已如刀子般锐利,秦墨觉察到了什么,手中雕花弓拉满,厉声喝道:“说,谁派你们来下毒的?”
两个人眼见事情败露,同时伸手摸向腰间,秦墨手起一箭,将腰间佩刀之人一箭射穿,另一个人却从腰间布带上解下一件东西塞进了嘴里,大嚼起来,瞬间嘴角流血不止,双目散光,人就不行了。
秦墨、石空大惊而起,欲待解救,却被李茂拦住
。那人口吐白沫,在地上痉挛打滚,面目扭曲,狰狞可怖,李茂淡淡地看着,无动于衷,直到那人缩成一团,僵死当场。
这中间秦墨两次拉满弓欲送他一个痛快,都被李茂拦住,等人死了,秦墨吐了口气,问李茂:“究竟是什么人,你这么对他?”
李茂夺取他手中弓箭,握住他的手,眼圈噙着泪水,拍了拍他的手,哽噎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要有心理准备,祝香她……”
一声凄厉的嚎叫从牛棚里响起,惊的几头吃草的牛惶惶不安,惊恐地望着那个失态的男人推开李茂,冲出大门,绝尘而去。
秦墨后来是被人抬回东高镇的,因为伤心过度,他得了失心疯,在林间披头跣足疯狂地奔跑,精疲力竭后不慎被树根绊倒,一头撞在了树桩上,磕破了脸,人也昏迷不醒。
醒来后的秦墨仿佛老了二十岁,忽然变得连站立都成了问题,须有人扶持才能行走,他跪在祝香的尸体前嘀嘀咕咕,说一阵,哭一阵,很快就哭红了眼睛,哭哑了嗓子。
秦墨的悲痛欲绝感动了很多人,人们没有想到平日看似大大咧咧,甚至有些混账的秦墨对妻子祝香的爱竟是如此深沉。
秦墨后来哭的嗓子咳血,被李茂带人强行拖走,然后他大病了一场,到祝香下葬那天,秦墨在两个人的扶持下勉强露面,人们注意到短短几天时间,他已瘦的不成人形,头发灰白,双目浑浊无神,步履蹒跚,这哪像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壮年,这分明是个风烛残年的小老头。
祝香的葬礼后,秦墨便闭门不出,谢绝见客,他在祝香的坟前搭了个窝棚,每天都要过去呆上一段时间,上上一炷香,陪她说说话,追忆妻子的贤惠,忏悔自己的混蛋,回忆二人一起生活过的点点滴滴。
这期间李茂去看望过他,和兰儿一起去的,进了他的窝棚不久,兰儿就哭着跑了出来,不久李茂也出来了,面皮红红的,含着一股子怒意。
此后不久,李茂便撤掉了秦墨的侍卫亲军兵马使的职务,理由是秦墨现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