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吐承璀见王俭长的魁梧雄壮,心中喜欢,‘欲’留在帐前效力,王俭却不大瞧的起他,声言要跟李茂,突吐承璀只好悻悻作罢。
解决了卢从史后,裴度此行的任务便顺利完成,他此行其实是为李茂打掩护的,而李茂此行则是为了卢从史。
裴度回京前,向李纯密奏,请以李茂替代林英为行营参谋,主管军事情报。林英在军中无多建树,受非议颇多,又因水土不服,染了疾病,此刻远在刑州养兵。
李纯也不满林英无尺寸之功,便同意了裴度所请,诏令林英回朝养兵。
第430章 你打牌去吧
林英跟李茂交割时,有些提不起精神。
李茂安慰道:“龙骧军在河北布局太晚,以至耳目蔽塞,想建立功勋谈何容易,今日之失不在你,相信大家会体谅你的难处。”
林英道:“出师半年碌碌无为,便是大家不怪罪,我也没脸再待下去,我欲辞去右军去边疆或南方效力,茂华兄以为如何?”
李茂道:“人才难得,纵然你有退意,大家也不会放的。”
林英欲言又止,叹息了一声,讪讪而笑。
突吐承璀因为卢从史才有底气弃淮西而打成德,而今卢从史获罪被逮入京,他便将故友做了替罪羊,将战事不利的所有责任一股脑地加到了卢从史的头上,说他通敌,说他扯后腿,说他出卖情报,说他设赌局坑人,这么说虽然解释了他出兵半年,无尺寸之功的尴尬,但另一方面,也证明了他无识人之能。
要知道当初举荐卢从史复任昭义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左神策护军中尉突吐承璀。
林英走了,突吐承璀又失去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对接替林英的李茂,突吐承璀是既依赖又提防,一日深夜他邀李茂到他帐中。依旧摆着一张赌桌,主座和客座前都堆着一堆钱。突吐承璀麻利地摆弄着骰子,眉头一紧一松,十分活泼。
见着李茂,也不起身,招呼李茂在他对手坐下,用手括了一下面前的那堆钱,说道:“今晚我打算把这些统统输给你。如何?”李茂道:“我赌技实在一般,说不定这堆钱还得归都统你。”又问:“这赌资是你送我的,还是借我的?”突吐承璀道:“嗨,你计较这些作甚。”李茂摇摇头道:“突吐都统的赌品那是人尽皆知的,我哪敢不问清楚。”
突吐承璀撇撇嘴,忽又挤出一脸的笑容来:“卢从史而今被逮了,少了这个蛀虫,下一步咱们是不是该打几场胜仗?”李茂一边码牌,一边道:“应当。”突吐承璀笑眯眯问:“李将军有何妙策。”李茂道:“这个嘛……这钱到底算送还是算借?”
“送,送,送,我送你的,不用还。”
李茂嘻嘻一笑,方道:“打仗这活都统是否在行?”
突吐承璀道:“废话,我若在行,用得着深更半夜来求告你?”
李茂道:“都统不在行,我也不在行,这可如何是好?唉,我听说范希朝将军沙场老将,身经百战,挺在行的,资历嘛也够,令他统军出征如何?”
突吐承璀道:“这个……毕竟我才是主帅。”
李茂道:“主帅就该策划方略,点将用人,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若都统能稳坐中军营,打着麻将,喝着茶,就把成德给灭了,那才是千古美谈呐。”
突吐承璀惊叫道:“你说什么?……麻将?那是什么东西?”
李茂微笑道:“好东西,打法多样,灵活多变,输赢可大可小可快可慢,既能消磨时间,又是搂钱的好手段。”
突吐承璀道:“我听说李茂华的脑子里总是装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哼,要说别的我不敢夸口,玩牌嘛,哼哼,天下什么样的牌我没见过,没玩过,你说的麻将……长的什么样,莫不是你信口开河杜撰出来的?”
李茂道:“岂敢在都统面前信口开河,明日我就拿一副过来让你瞧瞧。”
突吐承璀小手一挥,很有魄力地说:“何必明日,就今夜,不必你拿过来,我跟你一起去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拿不出来……”
李茂一拍胸脯道:“我输你两千三百五十三贯二吊。”
“咦!为何是这个数?”
“因为我就这么多钱。”
此后一天,突吐承璀足不出户,向外宣称他正和参谋李茂研究进军方略。第二日清晨,突吐都领下令召老将范希朝来营,第三日宣布以范希朝兼任行营节度使,暂摄副都统,协助都统指挥各镇军。十日后,朝廷正式降旨追认范希朝的副都统之职。
至于都统突吐承璀,虽依旧掌握着军事上的最后决断权,不过与此前处处插手,事事干涉不同,这次突吐都统充分授权给副都统范希朝,非但自己严守承诺不加干涉,还严厉约束各部监军不要指手画脚。
这些监军仗着有皇帝撑腰,在军营骄横跋扈,常常越俎代庖,弄的前线将领进退失据,十分为难,又因为他们有权直接向皇帝奏事,将领们敢怒不敢言。
不过他们和皇帝虽亲却亲不过突吐承璀,虽然骄横也横不过潜邸旧人,老宦官一声令下,众监军审时度势,顿时闭了嘴。
从长安载誉归来的李听惊讶地发现突吐承璀跟先前判若两人,以前那个热衷于赌博、喜欢打猎、酷好玩球、喝酒和观赏歌舞的突吐都统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严肃起来,深沉起来,整日隐身中军帐,终日和随军参谋、司马、判官们研究军情,谋划方略。
为了保密,中军帐四面帷幕低垂,虽是盛夏却遮的严严实实,外人难测内中虚实,除了每日降温的冰块大增,其他的倒没什么异常,只偶尔听得突吐都统大吼一声:“三万!杀!我二四万,两面夹杀,你服不服?”
于是众人大喜,突吐都统如此豪气,必是找到了制胜法宝,看起来这仗想不赢都难。
李茂陪突吐承璀打了三天三夜麻将,输光了两千三百五十三贯两吊钱,无奈只能退出,至于他干嘛去,突吐承璀才懒得过问,他如今兴致正浓,正要大杀八方,哪顾得上这些小事情?
突吐承璀不干涉军事,让老将范希朝有了用武之地,二十四万对五万,官军后勤补给充足,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实在是没有打不赢的道理。
范希朝下令孟元阳的昭义军撤离一线,在刑州境内集结整训,作为各军总预备队。左右神策军他是指挥不动的,老将没有闹情绪,而是顺势利导,把七万大军用作为战略威慑力量,吸引王承宗的大部分注意力。正所谓刀不出鞘往往杀机更甚。
范希朝规划的主力有三支,他本人的河东军,刘济的卢龙军,以及李全忠的义成军。至于张茂昭和程怀直只能算是侧翼,起辅助作用,而天雄军则连充当预备队和辅助军的资格都没有,卢从史被逮后,他们跟王承宗愈发密切起来,不仅私下互通有无,甚至充当起了王承宗的屏障,硬是把右军李全忠部给挡在了成德之外。
范希朝为此头疼不已,天雄军名义上受朝廷节制,但实际上,不光他这个副都统,便是都统突吐承璀本人也指挥不动。
“天雄军非但不能威慑成德,反而牵制住了李全忠部,成德南部无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老将忧心忡忡地对李茂说,“若李将军能说服李全忠出涧沟镇,或者才能将这步棋走活。”
范希朝说的涧沟镇在天雄军驻军大营西北六十里,是成德境内一座重镇,李全忠部本在天雄军之南,成德境外,若出占涧沟镇,便深入成德境内,直接威胁镇州的南部,但这么做无疑是跟天雄军撕破了脸皮,对于整个补给线都必须通过魏博镇的义成军来说,这么做是要冒很大风险的,若田季安切断了义成军的补给线,就等于断送了这一万八千人的生路,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投降,只能等着被全歼。
“这么做未免太冒险了。”
“是啊,是很冒险,但若不这么做,就逼不出田季安这个老狐狸,任他和王承宗眉来眼去,这仗是怎么打也打不赢。”
“可若田季安铤而走险……反了呢。”
“他有什么理由造反?河北有朝廷数十万大军。”
“但河北是他们的地盘,魏博若反,淄青李师道必会有所动作,淮西吴少阳或者也会兴风作浪,到那个时候,刘济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谁又敢打包票。”
李茂的话说中了范希朝内心深处的痛处,逼反田季安,把淄青、淮西也牵扯进来,这无疑是最坏的结局了,虽然现在看起来还很遥远,但并非绝没有可能,万一走到哪一步,何止是河北局势不可收拾,只怕是天下大局也溃烂不可挽回,一旦让河朔四镇与淮西联上了手,就不止是朝廷忍让可以解决问题了,到那时非但中兴必成迷梦,甚至想恢复贞元年间的弱势都不可得。
范希朝沉吟着,久久没有回应。
“或者还有一步险棋可走。”沉默良久,李茂还是打破了僵局。若成功,将极大改变河北的面貌,但若失败,也将使得他本人甚至整个大唐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第431章 你还是反了吧
初秋的一天,天雄军右军指挥、临清镇兵马使、魏州天雄军节度副使田兴接到了牙将张久武的一份密报,张久武执掌的山南商栈,就是一个微缩版的铜虎头,和龙首山机要处编撰的情况简报一样,山南商栈也有类似的简报,用于军内高级将领传阅。
但鉴于天雄军内多数将领都不识字,这份简报的效力大打折扣,起不到内部交流,信息共享的作用。
众多的阅读者中田兴的学识是出类拔萃的,他总能从温开水般的平淡文字下读出别样的精彩,做出令人拍案叫绝的解读来。
“看起来卢龙方面要出事。”田兴叹息了一声,“可惜了,刘济一世英名,只怕要断送在刘总这个不孝子手里。”
随军侍奉的次子田牟把那份简报拿过来看了一遍,有关幽州方面的只有一条,是条语焉不详的流言:
“……其营盛传有天使往幽州传诏。”
田牟顺口读了出来,没看出有什么异常,不解地问:“不过是条捕风捉影的流言,看起来也没什么嘛,山南这帮人越来越无聊了。”
田兴哈哈一笑,次子田牟资质平常,又有些书生的呆气,东西摆在面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若是换了长子田布和女儿田萁,早看出个一二三四五来了。
“刘济亲率七万铁骑出征,留长子刘绲为副大使,掌幽州留务,次子刘总为瀛洲刺史兼行营都知兵马使。一个留守本部,一个随军侍奉,而今却又说天使去了幽州,这是怎么说的,天使有事不去军前找刘济,却去幽州找刘绲,这不是暗示说刘绲背着父亲跟朝廷有瓜葛嘛。他要做什么?趁父亲率大军出征,在后方谋反吗?”
这一说田牟也明白过来,嗷了一声,又道:“可这跟刘总有什么干系?”
田兴笑骂道:“你呀,遇事多转几下脑筋,天子最圣明不过了,任用的宰相也个个贤良精干,岂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这分明是捕风捉影嘛,放出这样的风声,用意无非是离间刘济、刘绲父子,以从中牟利。”
田牟道:“或者是王承宗故意放出的消息呢,父亲何以肯定就是刘总。”
田兴道:“有这种可能,但最有可能的是刘总,王承宗这个人嘛,志大才疏,又刚愎自用,他想不出这样的计谋,也不屑使用这样的诡计。”
正说到这,忽有一人笑道:“父亲作此判断,未免太武断了些,王承宗遣人入朝刺杀宰相,是何等的心机,岂是无谋之辈。”
来人女扮男装,腰姿挺拔,笑盈盈的一张俏脸百媚横生,正是田兴最宠爱的女儿田萁。
田兴眉头一皱,面露不悦:“你来做什么?”
“父亲领军在外,为国操劳,女儿来看望您,有什么错吗?”
“哼,我没你这个女儿。”田兴骤然沉下脸来。
“父亲,女儿已经知错了,您看,如今我又还俗了。”
“是啊,父亲,小妹已经还俗了。”
“还俗?想出家便出家,想还俗便还俗,你当……”
田萁跳到了父亲面前,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盈盈地盯着田兴的眼,撒娇放痴,这一招百试不爽。田兴有些招架不住,女儿还是回来了,女儿的眼睛依旧清澈通透,充满了智慧的光芒,女儿这两年吃了许多苦,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竟无一语安慰,反而要不认人家,田兴这心里忽然酸溜溜的。
“……你这是亵渎神灵!”老父亲底气有些不足。
这个细微的变化被田萁及时捕捉到了,她拉着父亲的手,继续施展她的娇痴磨人功,田兴硬着心肠推开了磨人精。
“其实女儿出不出家,心里总是忘不了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和姐妹们的。所以我这一还俗飞奔千里巴巴的来见您。您倒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田萁泪光点点,当着父兄的面抹起了眼泪。
田牟心也软了,忙帮腔道:“是啊,道家跟佛家不同,道家弟子虽然出家,却不会忘了家,跟佛门那些忘恩负义的不一样。何况,小妹已经决定还俗了。”
田兴怒气全无,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当初,因为王叔文父子的牵连,田萁无路可走,只能暂时出家修道,田兴虽然心里明白女儿这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心里却还是怨她。一连半年总是失眠,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一次竟当众宣布要和田萁断绝父女关系,又严禁诸子和妻子与田萁联系,违者施以家法。
但如铁的狠心却禁不住天长地久的岁月侵蚀,思念的苗头一旦在心底生了根,便要开花结果,用柔嫩侵蚀生硬,为亲情的复苏制造土壤。
半年后田兴的失眠稍稍好转,却又变得多梦,先是接连几晚都在梦里喊出了女儿的名字,继而又在叱骂幼子田章、田群时拿田萁来做对比,对女儿的赞美和喜爱溢于言表,以至于若我萁儿在如何如何,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
现在女儿千里迢迢回来认罪了,认罪的态度又如此之好,田兴再也绷不住了,他放下做父亲的矜持,连连摆着手,故作不耐烦地嚷道:
“去去去,洗洗脸去。臭的快熏死人了。”
田萁骑了一天马,浑身汗透,路上尘土又大,身上的确有些脏。不过爱好清洁的她,身上的体味从来未曾与“臭”字结缘。
洗漱回来,田兴劈头就骂:“洗个澡也磨叽到现在,你过来,我问你个事。”
田萁道:“是不是李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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