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慧琳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完,又倒了一杯,这回却在半途喝呛了,俯首咳嗽的时候,脖子露了出来,李茂向对面一人眨了下眼。
那人手起刀落,杨慧琳人首异处。
左右卫士见状大惊,失声惊叫,院中卫士蜂拥而入,吱吱的张弓之声刺穿耳膜,令人毛骨悚然,数十张弓一起对准了李茂和喜宝,这阵仗,喜宝有些傻眼。
不得军令不得擅自动手,这是老兵应有的素质,数十人目视他们的唯一长官,手提血刀斩杀杨慧琳的新任衙内兵马使张鹤。
张鹤凝如铁铸,众将进退失据,面面相觑。
“取天子密诏。”
李茂柔声提醒一旁发呆的喜宝,喜宝醒悟,不觉脸颊一红,自诩勇敢的她却被眼前一幕惊的失了神。伸手去怀中掏密诏,心慌手乱,一个不慎把衣裳扯开了,一对玉兔跃然而出,在碎峰堡时喜宝终日和男子混在一起,嫌胸前两团肉颠簸碍事,便用布带缠裹,渡河南下进入大唐腹地后见这里的汉家女子都用诃子遮胸,且这里的女子无不以胸大为美,这给喜宝的触动相当大,她果断剪开束胸的布条,换上了一块绣了艳红牡丹花的诃子。
美人胸前的艳红牡丹着实亮瞎了许多人的眼,吞咽口水的响动此起彼伏。
边军终年在死亡线上挣扎,早就看穿了生死,因此形势虽然紧张,他们却仍能饶有兴致地欣赏牡丹的艳美。
喜宝又惊又怒,臊的一张脸红的发烫,不过她现在已经清醒过来,深知情势危急,莽撞不得,于是隐忍不发,只是凶狠地瞪了众卫士一眼。
若是美人,一喜宜一皆是风情,喜宝这凶狠的一瞪,非但未能吓退觊觎者,反倒换来一阵更大的吞咽声。
李茂咳嗽了一声,小声提醒道:“背过身去。”
喜宝赶紧把密诏塞在李茂的手上,转身向后,双臂遮挡住胸脯,忙着整理衣裙。
李茂和张鹤交换了一下眼神,张鹤提着血刀站到了卫士一边,向李茂拜道:“夏州将士恭领圣谕。”李茂托起密诏,目光飞快地扫过众人,沉声言道:“宣天子密诏。”
众卫士面面相觑,内中有张鹤的心腹,环顾左右,口中喊道:“抗旨不尊乃是是灭九族的重罪啊。”言讫放下兵器,单膝跪地,俯首恭领。
众人纷纷丢弃武器,跪领圣旨。
其中有个不服气的,兀自站着未动,张鹤厉声喝道:“尔辈想造反吗?”
不待那人争辩,劈手一刀砍翻在地。
见张鹤慑服了众人,李茂方才咳嗽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诵读起了密诏,宣读完毕,恐众人不解其意,又用白话解释道:“举兵对抗朝廷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今祸首杨慧琳已死,尔等胁从者一概不论,若能助我诛杀杨慧琳余孽,便是大功一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哇。”
众人大悦,有人问:“杀了杨仁琳,能赏几品官?”
李茂道:“六品。”
卫士道:“六品太小,至少五品。”
众人齐声附和,吵吵嚷嚷。
李茂正色道:“朝廷自有朝廷的规制,岂能滥施刑赏?”
卫士之言本是试探,若李茂信口答应,足见其诚意不足,而今见李茂李茂不肯通融,方知所言是真,便齐声呼喝道:“烂命一条又甚好顾惜的,拼了,去谋这场大富贵,好好受用他一生。”
李茂又道:“诸位既然助朝廷讨贼,便须遵从朝廷法令,劫掠民财,骚扰百姓,****妇女,便是死罪,尔等可听清楚了。”
这是每次战前都要重申的军纪,至于执行的宽严则完全视具体情况而定,李茂手无一兵一卒,又是眼下这种敏感时期,所以重申军纪不过是走个过场,说说而已,他哪敢真的去执行?这些老兵个个心知肚明,见有好处可得,人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茂向张鹤点了下头,张鹤当即下达具体命令:“张敬武、朱八来率左一队即刻擒拿杨仁琳,其若抗拒,格杀勿论;陈工、赵旺率马队擒拿杨红欢、郑大坤,其若抗拒,格杀勿论。霍童领本伙擒拿常荣臻,其若抗拒,格杀勿论;葛宿去占弓箭库……”
分派完毕,众人分头行动,李茂不见韩义、胡川,便其何在。张鹤道:“他们留在外面做疑兵。”
说话时,有人捧来一个硕大的孔明灯,张鹤道:“升灯,发信号。”
孔明灯冉冉升起,城东、城北、城西三地忽然同时起火,敲锣打鼓,众声喧哗,屯驻在夏州城内外的驻军,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能按兵不动。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不过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喜宝却已是浑身汗透,像是过了两三年,她整好了衣衫,将腰带勒的紧紧的,她拔出杨慧琳的佩剑提在手上,寸步不离李茂左右,忠诚的让人嫉恨又嫉妒。
李茂和张鹤为这场兵变准备了许久,每一个细节都计算到了,每一个步骤的后果都做了反复推演,对可能出现的结果做了反复评估,准备了不同的应对预案。
看起来一切都已完美,无懈可击。但真的摊了牌,二人的心里却又变得空空落落。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如此规模的行动,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带来的后果改变都是无法预计的,这是天意,非人力所能为。
现在所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等待成功,等待失败。
一盏茶的功夫后,霍童兴冲冲地提着常荣臻的人头跑来请功,说起杀常荣臻,也算是一波三折,先是霍童仗着一股锐气,杀入常荣臻家中,乱刀杀散常荣臻的僮仆。
一路冲入内堂,把常荣臻的夫人从夹墙里揪出来,却寻不见常荣臻。
常荣臻在外面养有外宅,时常溜过去团聚,致命的是没人知道常他的这个外宅在哪。
常荣臻的原配大哭大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霍童心焦,揪住她的头发,割了她的喉。正气急败坏要杀他全家,常荣臻却自己回来了,手提佩剑,要为妻子报仇。
常荣臻虽是军府押衙,却非军将出身,文人佩剑比不得横刀锋利,只一合,霍童就在他肋下留下了可怕致命的创伤。
但霍童并不急着要他死,常荣臻为人贪财好色,家里财物和女色都很丰富,不过老小子心思细密,藏东西比耗子都精,霍童需要从他嘴里把好东西一点一点底挖出来。
因为这个,霍童耽误了一点时间,不过还是报得了首功。
李茂大喜,当即宣布保举霍童为从六品右监门卫校尉。
好消息接踵而来,葛宿兵不血刃占领了弓箭库,杨慧琳为了控制全军,除衙内亲军,每军每人只配发五枝羽箭,其余的弓箭必须有他手令才能从弓箭库领取。没有了弓箭,便如老虎没了爪牙,无疑能有效遏制夏州驻军中亲杨将领的蠢动。
但坏消息也不断传来,张敬武、朱八来率左一队去擒拿杨仁琳,却扑了个空,杨仁琳丢下妻小,消失不见。
杨仁琳和他兄长杨慧琳在夏州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颇有人脉,张鹤担心他去鼓动驻军造反,一时紧张的脸色发白。
李茂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兵败如山倒,便是杨慧琳复生,也难挽狂澜,何况他这么一个丧家之犬?”
第373章 勇士不哭
如李茂所料,杨仁琳的确再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从军府脱身之后,杨仁琳赶去游说几个军将起兵反攻李茂,杨家兄弟在夏州骄横跋扈,待人苛严,不得人心。几名军将盘算胜算难定,又见杨慧琳已死,都不肯出力。
杨仁琳知大势已去,丢弃家人不要,易容溜出夏州城。
陈工、赵旺率马队去擒拿杨红欢、郑大坤,却遭遇到对方的强烈对抗。张鹤在军府中放孔明灯时,杨红欢便觉察有异,点起家将数十人,披甲杀出。
杨红欢虽败于李茂之手,却仍不失为夏州第一猛将,对付陈工、赵旺这样的三流角色仍是绰绰有余,陈工、赵旺本想打杨红欢一个措手不及,忽见对方早有准备,未战心先怯,勉强一交手,顿时大败。
陈工的兜鳌被杨红欢一鞭打落,唬的他丢了兵器抱头窜逃。
军士见主将落败,也无心恋战,勉强对付了几招,四散奔走藏匿。赵旺见事不济,撤马就走,被杨红欢引弓射落马下,不及起身又遭乱马冲撞,瞬间被践踏成肉泥。
杨红欢一战得手,气势汹汹地要来杀李茂,军府众将无人肯用死命,竟任由他一径杀入节度内堂。地方狭小,杨红欢骑马不便,遂弃马步战,手提钢鞭大喊李茂出来受死。
张鹤欲引弓射杀杨红欢,李茂拦住,言道:“杀他容易,但恐诸将不服,此人交给我来对付。”
张鹤道:“两军对阵,主将岂可轻涉险地,再说这一蛮汉,跟他置什么气。”
李茂道:“我不是跟他置气,我问你他家到此有多远?”
张鹤答约两里地,李茂道:“两里地驱马便到,可见路上并无阻隔。夏州军士凶猛,崇拜武力,敬重强者,你我设计杀了杨慧琳,军中将士多有不服,我要拿杨红欢的人头来立威。”
眼下局势波澜诡谲,李茂拿杨红欢来扬刀立威,其实十分有必要,只是杨红欢号称夏州第一猛将,这其中虽然有些水分,但此人勇冠三军却是实实在在的,张鹤担心李茂弄不过他。
做人都喜欢夸耀本事,隐藏糗事,杨红欢曾被李茂一脚踢的不能动弹,这样的糗事,他自己自然是不会到处乱说的,知情的杨仁琳也不会乱说。
李茂倒是想说,却没机会说,这件事至始至终,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张鹤有此担心,倒也不奇怪,时间紧迫,李茂来不及跟他解释,要了一副裲裆甲,让喜宝替他绑缚好,张鹤问他用什么兵器,却让李茂有些为难。李茂掼使的是一口横刀,刀锋虽然锋利,奈何刀轻不及鞭重,对阵时难免吃亏,换用其他重兵器,李茂又用不惯,想了想,李茂解去裲裆,向张鹤讨了一口短刀。
众皆大惊,上阵不披甲,怎敢如此托大。
喜宝劝道:“他有甲,你没有,你要吃大亏的。”
李茂一边整理护腕,一边低声答道:“你引弓为我警戒,我若落败,你一箭取他性命。有把握吗?”
暗箭伤人,非君子所为。若搁在往日喜宝死也不肯答应,不过今天她决心为眼前的这个男人破次例。喜宝向张鹤讨了一张弓,背墙而立,做好了策应李茂的准备。
说话间,杨红欢已经砸开院门闯了进来,一行十六七个人,皆披重甲,手持鞭、拐、锤、斧等重武器,杀气腾腾,气势汹汹。
杨红欢重甲在身,手持双鞭,威风凛凛,如同战神。
李茂一声便装,提短刀而出,歪着头望着杨红欢,笑问道:“你肚子还疼吗?”
杨红欢“嗷”地一声怪叫,挥鞭便砸,李茂侧身让过,钢鞭击中石板,碎石迸溅,竟有开天辟地之势,声威极壮。
众人愕然大惊,喜宝持弓的手一软,差点把箭射出去。
“力道不错,准头差了点。再来。”李茂微笑着鼓励道。
杨红欢二话不说,论鞭横扫,呜地一声,气势骇人,但李茂早已飘然退出,轻松自若地游弋在丈外处,脸上依旧挂着鼓励的微笑。
“找死!”杨红欢暴怒起来,使出自己潜心钻研的钢鞭杀招“横扫千军”。
双手抡鞭舞作风火轮一般,周遭一丈范围内鞭影幢幢,卷的土石飞旋,气势肃杀。
李茂仍用短刀拍打着掌心,上身保持端正姿势不动,下盘却游走如行云流水,潇洒地游走在杨红欢的钢鞭杀伤力尽头,看似如暴风浪中的小舟时时都有倾覆之忧,却每每能逢凶化吉,立于不败之地。
重甲抡鞭,甲重鞭沉,纵然杨红欢气壮如牛,气力终有耗尽之时,他本人也意识到这一点,眼见“横扫千军”扫不翻李茂却要累翻自己,杨红欢心里悄悄打起了退堂鼓。
心念方动,防线就被李茂突破了。
李茂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突然欺身到了他的侧背后,来势之疾,形如鬼魅。
“啊。”
杨红欢又惊又怒,抡鞭横扫,却猝然感觉自己的肋下似被人钻了一个窟窿,剧痛难忍,他心念一散,躯体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一条胳膊似被一座大山压住,沉重的让身体骤然失去了平衡。杨红欢心叫不妙,电光石火间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紧接着,他整个人便悬空飞了出去。
李茂一个斜插身,抱住他的腰肋,腰借腿力,生生地把这三百多斤旋上了半空。
在众人的一片惊叹声中,杨红欢重重落地,空地一声巨响,激的尘土飞扬。
众人只看到了杨红欢出丑,重摔在地、丢了双鞭的杨红欢心里却很清楚,在自己出丑前李茂其实已饶了他一命。
肋骨上的那阵剧痛是李茂手中短刀的刀柄造成的,刀柄能造成的剧痛刀锋自然也能。李茂突然出现在他侧背后时,本是有机会将短刀一尺长的刀刃插进他腰肋之间的,那时候他就像一个大笨熊,完全没有任何抵抗或躲避的机会,但李茂没有。
他身着重甲,李茂的拳脚无法对他造成必要的伤害,万般无奈下才出此下策,将他抛跌在地,促其俯首认输。
杨红欢却决心再试一把,李茂方才是趁自己不留神偷袭得手,他胜之不武,自己输的冤枉。
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杨红欢忙着找自己的双鞭,双鞭却凌空而至,是李茂捡起来丢给他的。
杨红欢接鞭时犹豫了一下,但倔强的性格还是让其怒吼一声,抡鞭朝李茂天灵盖砸去,这一鞭去的生猛,却毫无生气。
人、兵器、招数都是有生气,有灵魂的,当他们失去灵魂时便成了摆设。
李茂侧身闪避,一眨眼的功夫又出现在了杨红欢的侧背后,杨红欢连人带甲带武器再度飞旋在半空,这回他抓紧武器没丢,却因此摔伤了胳膊。
两名家将试图扶起他,被杨红欢愤怒地甩开了。
摘掉兜鳌摔在一边,杨红欢无声地发起了第三次攻击。
没有什么悬念,李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然后杨红欢连人带甲带武器飞上半空。
“噗”地一声,杨红欢如期落地,这回摔的极重,趴在地上半晌未动。
家将面面相觑,扶,还是不扶,现在是个问题。
李茂脸颊微红,微微喘着气,对挣扎着试图爬起来的杨红欢说:“你累不累,三番五次,你还要折腾到几时?”
杨红欢闻言不动弹了,身体蜷缩如一只大虾,眼一红,鼻子一酸,忽然之间像孩子般地呜呜哭泣起来。
夏州第一勇士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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