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朵花真是不可爱,瞎子悻悻腹诽,为他好还不领情,下次索性别顾及什么身体受不受得了,扒干净上了,折腾得他没力气动武,自然就乖乖睡觉了。
生气的解语花很好玩,摸一下咬你一口,眼睛瞪得铜铃大,火光下亮亮的,很有神。但是真怒了就不要惹了,那是凶兽。
黑瞎子耸耸肩,无趣地站起来走到篝火对面坐下,往里面扔了几根干柴。又拖过旁边的包拿出几袋吃的,见解语花还是一脸不爽地看着自己,就好笑,丢了一包牛肉干过去,小花下意识地接过,虽然面露嫌弃,但还是打开吃起来。
黑瞎子一直很欣赏解语花的一点就是他不会跟自己过不去。他很聪明,懂得审时度势,不会因为面子而做出对自己不利的决定,能屈能伸的人才不会庸庸碌碌,要当家,也必须学会顾及大局。
相处的时间越久,黑瞎子越是感慨,老九门这一辈最出色的少当家,解语花确实实至名归。
☆、【拾贰】
吃完东西,解语花看都没看黑瞎子一眼,躺倒睡了。他似乎并不放心瞎子的人品,所以面朝外躺着,匕首没有收起来,就捏在手里,一副红色警戒的摸样。
虽然神经很紧张,但是人毕竟累了,解语花很快睡着。而瞎子虽然偶尔比较闲,但不贱,他没有那个兴致总往人家冷屁股上贴,所以窝在对面吃东西抽烟,再没什么太多反应。
山洞里通风不好,解语花闻到烟味无意识地咳嗽几声,瞎子听到了,就背过身去抽,过了一会,还是把烟掐掉了。
说实话,他这辈子还没对谁这么体贴过,偏偏这个解家的少当家,总是给他一种特殊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就在你心尖上住着,拿不走也忽略不掉,真是中了邪了。
传闻中的他明明不是这个样子。
黑瞎子发着呆,火势就慢慢小了,解语花受冷缩了缩,瞎子瞄见,犹豫了一会,还是起身过去把外套给他盖上。解语花似乎睁了睁眼睛,半醒不醒的,看到是瞎子就紧张起来。但是男人很快坐了回去,往火堆里添柴火,解语花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了。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半夜开始发烧的缘故,解语花在睡梦中感觉非常难受。
他很热,甚至能感受到呼出的气体可以灼烧起来,他又很冷,非常冷,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气几乎让人无法忍受,他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却越抖越是难过。
眼皮很沉重,他睁不开,所以无法清醒,本应舒适的火堆却燥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解语花张开嘴呼吸,身体蜷缩起来,情况却依然没有好转。
直到恍惚中一个温热的身体贴近,有力的双臂揽住他裹进怀里,热力源源不断透过皮肤传递过来,解语花本能地靠上去,双手回抱对方。
沉稳的心跳响彻耳畔,外面的风声雨声突然都听不到了。
似乎有安抚的手掌抚在自己后脑,让他莫名回忆起小时候二爷爷温柔的笑颜,幼时的游戏和甜腻的冰糖葫芦;老北京城那和煦的春光和高高飞起的风筝,那些早已在历史和记忆中尘封的美好时光,此时却一一感伤。
还有啊,还有……
还有父亲宽厚的背脊,他曾经趴在上面遥望过连绵的山脉;还有母亲夜里黯然抹去的心酸泪水,捧着他八岁的小脸告诉他,解家的孩子要有骨气,要坚强,无论前面的路有多难走,都不能回头;还有二爷爷送他的第一副行头,凤冠正中的红宝石已经不见了,如同那些挣扎痛苦的岁月,一去不返。
环住自己的有力手臂收紧了力道,解语花无意识地窝在对方温热的颈窝,脆弱排山倒海而来,今夜的他,突然无力招架。
有多久没有被拥抱过了。
又有谁还记得。
数不尽的日夜他挺起解家的脊梁,骄傲,孤独,又哀伤地一步一步走来,回首四顾,却是孑然一身。
如果山里的雨是在为他哭泣,那么眼角不自觉滑下的泪,又会是谁的心疼呢。
直到舌尖舔舐到那温热咸湿的液体,黑瞎子才反应过来这是眼泪。
生病的人都是非常脆弱的,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曾经是全世界最无望、最失落、最愤怒的那一个,但是没有人安慰过他,也没有人陪伴过他。
瞎子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生老,一个人病死。
所以此时此刻格外希望自己没有机会体悟的人情冷暖,解语花可以感受,毕竟可怜人一个就足够了,没有必要再多一个。
解语花不断颤抖的身体在黑瞎子怀中逐渐缓和,他终于平静下呼吸和心跳,沉沉睡去。瞎子摘掉墨镜闭眼躺在旁边,所以没有看到解语花握着刀的手,动了动之后,又悄悄地放了回去。
也许这一刻难得的安稳,谁都不想去惊扰。而心里那微妙的触动,也被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当事人,轻轻按下。
……
第二天解语花醒来的时候,黑瞎子已经不在洞里了。他拿上登山包找出去一看,就见瞎子站在外面皱着眉看天,他下意识地也抬头,就发现雨虽然停了,但是依旧乌云密布,也许只需要轻轻咳嗽一声,雨就下来了。
黑瞎子偏头看到他,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问:“你是人还是妖怪。”
解语花一愣,就想挥手给他一刀,边道:“你发什么神经。”
瞎子嘴角抖了抖,他的左眼皮一直在跳,人家不是老说左眼跳灾么,完了完了,这雨肯定还要下。
边想着,事不宜迟,瞎子赶紧伸手抓住解语花的胳膊就把人往山下拖,后者被他拉得一跌趔,拧眉跟上。
一路上两人没有交流,一个是懒得说,一个是不知道说什么。
前夜解语花是有意识的,谁抱了他一宿,他清楚明白得很。所以当下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瞎子,见男人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也乐得轻松,这种提起来会让人尴尬的事,就还是忽略了吧。
运气不好,快到山脚的时候雨又开始下,这不高不低的地方也没处避雨,解语花一咬牙,就说,冲下去吧。
结果两人回到村口的时候再次变成了落汤鸡,小花旧病未愈再添新伤,瞎子忍不住感叹一声当家的雨运太好了,小花忙着咳嗽,没功夫理他。
小花说不想去卫生所,所以两人依旧去李老家拿药吃。老头来开门的时候表情很复杂,一方面很开心,一方面又有点郁闷:“你说你们俩,怎么凑一起就各种出事呢?!”
这个问题解语花本人也很想问,所以他拧着眉瞟了黑瞎子一眼,像是说,扫把星。
瞎子被那漂亮眸子看得浑身一激灵,心道,妈的,这关我什么事。
李老把两人带进里屋,给小花裹了床毯子,瞎子依旧顾自扯了条毛巾擦头发。简单收拾好老头就去了厨房,再端着姜汤回来的时候就瞧见瞎子叼着烟靠在门边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拔下烟头丢掉,没好气冲他吼:“臭小子还抽烟,你不但眼睛不想要了,连肺也不要了是吧!”
屋里的小花听见了,若有所思地看向瞎子,后者无所谓一笑,似乎没听见李老说什么,也没注意到解语花探究的眼神,只接过老头手里的一碗姜汤,边喝边道:“老爷子,我有事情想问你。”
老头摆摆手让他等等,去隔壁房间弄了床毯子来给瞎子也裹上,又给两人一人递了一大把药,守着他们用姜汤混着吃了,才收了碗,搬个椅子坐下,道:“有什么事,问吧。”
黑花二人很少能受到长辈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心头都不禁一暖,瞎子的语气也缓下来,道:“李老,这镇子的传说和县志里面,有没有提过谁知道盘龙的龙头在哪里?”
“嗯,龙头?”老头闻言一愣,“我们这龙都没有,哪里来的龙头?”
“您老仔细想想,也不一定是说在哪里,只提到‘有龙头’的也行,”解语花也在一旁插言道,“或者镇子里有没有关于‘古墓’的传闻?”
“古墓?你们打听这个做什么?”
“好奇。”解语花抢白。
“学术研究。”黑瞎子同时说。
结果小花和李老都用非常不信任的眼神看他,老头的意思是:就你还搞研究?小花则是想:这男人没救了,连谎都不会说。
“龙头,古墓……”李老似乎想到什么,沉吟了一会才说,“你们要是这么问的话,我还真想起来一个人。”
解语花闻言一喜,忙问:“是谁?”
“哦,他呀,”李老头一叹气,“死了。”
☆、【拾叁】
原本满怀希望的心瞬间就被泼了个透心凉,李老头见解语花一脸失望,就莫名其妙地说:“这有什么好伤心的,都死了一千多年了。”
“一千多年?”黑瞎子闻言就觉得双膝一软,“老爷子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可是他确实是死了么,”老头委屈地道,“说起来你们应该听过他的,就是跟解神医同时代的那个将军。”
小花恍然大悟,问:“我听说他是开国元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是这么厉害的人,历史上怎么没有多少名气?”
“唉,”老头很感叹,“这故事说来话长了……”
瞎子见他要来劲,忙打断:“那就长话短说。”
混小子,没大没小,李老瞪他一眼,给自己倒被茶润润嗓子,才道:“简单来说就是,这人原本很普通,没什么大智慧,只会耍耍小聪明,前半辈子都庸庸碌碌。考了好几次科举都不中,就回镇里来读书,整天闭门不见外人,大伙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只是听他亲戚说,他在研究什么八卦占卜、奇淫巧术之类,见人就说咱们这里有龙气,找到龙头就能出名,就能干大事,当时镇里的人都觉得他神神叨叨的,就没放心上。”
解语花越听越疑惑,这么一个用今天的话来说很像神经病的人,后来怎么成了大将军,而且他的研究方向与军事战略完全不沾边,也太奇怪了。
正想着,就听李老续道:“后来镇子发了大水,淹死了不少人,没淹死的也死在瘟疫里了,他命好,被解神医救回家去。所以说解神医是天神下凡么,他被治好了之后性情大变,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说是要弃文从武。大家都当他疯了,谁知他扛着把镰刀出山去,最后真成了大将军。”
瞎子听到这里一挑眉,笑得有些耐人寻味。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是不会莫名其妙就性情大变的,这其中必然有古怪。而这个契机又指向解神医,那一场大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
整个盘龙镇的玄妙似乎都围着那个姓解的郎中在打转,想到“解”,瞎子偏头看了一眼解语花,只见他眼睛亮亮的,似乎也发现了关键所在。
“他临走之前给儿子留了两封信,说如果他三年后功成名就,就拆开第一封,如果他身败名裂,就拆开第二封。后来那人出去了,的确打了好几场胜仗,一时间声名大噪,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没落了,最后因为触犯军规被人赶出军营。他也没回来,最后销声匿迹,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解语花听完点点头,听他生平,也不像对兵法有什么研究的人,没落是迟早的事,也不足为奇。
“那两封信里写了什么?”小花问。
“第二封是份家书,嘱咐他的儿子好好读书,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投奔解神医门下跟他学医术,然后踏踏实实做人。”
“那第一封呢?”黑瞎子问。
李老头转头看他,诧异道:“你怎么知道他儿子会不听话,自己拆开第一封看?”
闻言不约而同都是一笑,解语花和黑瞎子对视一眼,小花回答:“既然是功成名就了才让拆开,那就说明里边写着可以帮助他‘功成名就’的法子。但是这个法子可能很冒险,所以他老子才会自己去做实验,成功了,那一脉都可以沿用,失败了,也不会给后人造成影响。但是既然有法子,那么试问,这世上有谁是不好奇的,又有谁是不想功成名就的?不用说他儿子,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拆开来看的。”
李老闻言觉得有道理,就点点头,续道:“分析得很好,可是那第一封信里没有写什么法子,只留了一句忠告。”
“嗯?”黑花二人诧异,问,“什么忠告?”
“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
“没有其他的了?”瞎子挑挑眉。
“没了,”老头摊摊手,“就这几个字。”
“可是,怎么会呢……说不通啊。”小花撑着下巴,“难道那人真是神仙不成,治得好绝症,还医得好心?”
“这个么,我就不知道了,”李老耸耸肩,“古时候的事情,三分真七分假,传着传着就变味了,谁知道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那将军的后人呢?”瞎子突然问。
“虽然爹不济,但是那儿子很老实,乖乖照着老爹的吩咐追着解神医拜师学艺去了。师傅死了之后带他的尸体回来落叶归根,又修了祠堂,之后就再也没离开。”
“那将军姓什么。”瞎子看着李老的眼睛问。
老爷子一笑,喝口茶不紧不慢地道:“姓李。”
……
怪不得李老爷子家世代行医,怪不得他一辈子悬壶济世,原来是祖上传下来的遗训。中国人历来重古尊贤,老祖宗用血换来的教训,后人还是要听的。
雨停之后,黑花二人告别了李老回自己的房子去了,他们都觉得这事情说巧合也巧合,说缘分也缘分。兜兜转转绕一圈,最后还是归结到了李老爷子身上,难怪问别人都不知道的奇闻轶志,只有他晓得。
还有那句忠告,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解语花总觉得有点什么隐含的信息在里面。因为如果要告诫后人,有太多话可以说,太多名人名言可以引用,比如“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之类的,可是那李将军却偏偏挑了这一句,那就肯定不是随便说说,可是他想来想去,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相比恨不得多长几个脑袋一块想的解语花,黑瞎子倒是轻松很多,他觉得随便忖度死人的想法是最浪费精力的事情。因为古人的思维跟现代人,很多都不在一个频率上,所以在没有更多线索的时候,最好就是关注眼前,不要随便借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