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背影能那么寂寞,仿佛他的人生中只有烟是不离不弃的。而我见过他唯一一次真心实意的笑,是那天对李老,在戏台下面,他笑着对老人挥手告别。”思绪已经慢慢飘远,解语花眼中泛着迷离的光彩,他顿了顿,续道,“我也受过他不少照顾,老人是真心善良,一辈子济世救人。后来我才明白,他算是唯一一个全心为他好,也是唯一一个在他最绝望的时刻陪伴在身边照顾的人。所以我想守护以后的他,守护那个镇子,和那段回忆。”
吴邪闻言沉默不语,他想到了很多东西,想到了闷油瓶,想到了自己,就不禁开始可怜他们这一群人,别人轻轻松松就能获得的温暖和相守,他们却要用命去争取。
“更何况我做这些,不止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脱离了伤感的氛围,小花的语调开始轻松起来,“盘龙镇的生活是我这辈子最无瑕的记忆,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与之有关的一切,琉璃孙不行,王八邱也不行。我还年轻,还有几十年要在这浑水里待着,总得给自己留个念想,万一我以后因为这个恶心的圈子而倒地不起,至少还能躺在床上回忆一下,给自己洗洗脑。”
又开始不正经了,吴邪无语地叹口气,问:“一定要这么做么,没有其他法子?”
“你听过有一句话么,”小花仰头看着窗外,表情和语气都非常洒脱,“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吴邪,他没有更多时间再等我一次。”
☆、【贰拾叁】
解语花从九门提督回来的时候,解管家正带着一帮伙计在收拾院子,伤势比较重的人已经去医院了,现场只留下几个伤轻的。昨天被黑瞎子打断胳膊的小伙计扛着喷头在冲洗前院的地板,解语花进门的瞬间差点被迎面喷到,他一愣,拧眉疑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听到声音急匆匆从偏院跑出来,给当家的简单说了一下始末,他平常口才没那么好,但这会说得眉飞色舞的,看来是打得很过瘾。其他伙计干完了活也纷纷凑过来,偶尔添油加醋两句,把黑瞎子夸得跟超人一样无所不能,听得小九爷忍不住好笑。
“伤亡情况怎么样?”解语花问。
“对方折了几个,我们这边没有,都是受伤,有两个比较重的已经送医院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打得爽么?”
“爽!”凑在旁边的小伙计眉开眼笑,“爽爆了跟打游戏一样!那男人真心厉害,特狂,特霸气,打得那伙人嗷嗷叫!”
“打你妹的游戏会不会说话,玩命的事情能这么开玩笑么,”东北大汉挺严肃地一巴掌呼在小伙计后脑,而后又转头豪气干云地续道,“不过那瞎子够爷们,讲义气,是条汉子,当家的好眼光!”
小花闻言哭笑不得,摇摇头,才说:“得了,打都打完了别回味无穷了,在解家待着以后有的是机会,只怕以后你们还打烦了。把院子收拾好,该干嘛干嘛去吧。”
众人听命哄笑着散了,解语花朝管家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就站在旁边候着,也不急离开。等伙计们都各干各地去了,解语花才低声问:“黑瞎子人呢?”
管家面露难色,结结巴巴地说:“这个……他……”
解语花明了:“你们放他走了是么?”
“是。”管家点点头,诚恳地说,“当家的我们也知道您做事情肯定有考虑有理由,但是咱们都是血性汉子,黑瞎子能在关键时刻挺身出来护着解家,就说明他不会对咱们不利。但是您要封杀他咱们也不好说什么,不过这次大伙都觉得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所以他要走,我们也没拦着……要是有什么责任和处罚,我一个人担,您别为难伙计们。虽然他们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们挺喜欢黑瞎子,愿意给他卖命。”
解语花拍拍他的肩,表示理解:“没事,你们只要别喜新厌旧,跟着他跑了就行。”
“您放心吧,那不会的,”管家见当家的不生气,大松口气,也笑着道,“解家人到哪都姓解!”
“嗯,你去做事吧。”
管家答应着下去忙了,解语花看着院子里边干活还边说说笑笑的伙计们内心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们不知道,把黑瞎子关在解家,才能保他的命,放任他出去,他解语花就是有遮天的手,也鞭长莫及啊……
……
第二天,与琉璃孙约见的地方不在九门提督,那是老九门的地盘,孙老头难免有点忌讳,所以改在新月饭店。解语花是理亏的那一方,所以提前半个小时到,叫了茶候着。
琉璃孙年纪大了,也是个奸诈狡猾又死要面子的人,表面上要讲派头,内里要讲架势,所以慢腾腾拖了半个小时才到,活生生让小花喝了一个小时的茶,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不过他掩藏地很好,低头玩手机,看上去一点都不急,你迟到就迟到了,儿子死都死了,你迟到半小时他也不会活过来。
琉璃孙在小花对面坐下的第一句话,劈头盖脸就问:“解当家的,那砖头你查得怎么样?”
这当爹的,真是无情无义,别的不关心,先关心有没有挖到什么,解语花略微有些不满,便沉着声道:“有线索,没结果,可能是有人故弄玄虚。”
“你的意思是,我儿子白死了?”
可不是白死么,你还指望他莫名其妙挖出来的东西能有多少价值。心里虽是这么腹诽,但话不能这么说,解语花给孙老头倒了杯茶,温言道:“那怎么会,孙少爷的死是意外,我也很难过,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孙老爷还请节哀。砖虽然没有结果,但孙少爷再怎么说也是在我解家出的事,我们责无旁贷。我一个多月前已经答应过,解家会承担应负的责任,给孙家相应的补偿,现在也绝对不会推诿。”
“哼,”琉璃孙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也不用正眼看小花,就道,“那我倒想知道,家大业大的解家,能给出怎样的补偿。”
“这个么,自然不好我们来定,免得旁人说闲话,这样吧,”解语花坐直了身子,用谈判的语气道,“条件您老开,解家会尽力做到,就算我们满足不了,吴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琉璃孙斜瞄了解语花一眼,意思是说,不用搬出老九门来压阵,吴家一盘散沙,新管事的吴邪又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你们老九门一辈不如一辈,现在也只是啃老本而已,不足为惧。
面上这么无所谓,不代表心里真的无所谓。琉璃孙不傻,老九门牵扯的旁枝末节和利益关系网太复杂,不到逼不得已,他其实并不想一口气与全部人翻脸,所以也只是用眼睛瞪一瞪,而没有把话明着说出来。
解语花自然知道这老狐狸在想什么,不过他威慑的目的已经达到,琉璃孙做决定的时候自然会有所考虑,也放聪明一点,不会挺着腰板不要命地硬上,这对于解家来说,就已经是非常好的局面了。
俗话讲,话不投机半句多,解语花该说的已经说完,就想告辞离开。起身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来,又道:“有个人,孙老爷大可不必放在眼里,他不过是跳梁小丑,您就当个笑话看看,别影响了孙解两家的关系。后天就是孙少爷的七七,届时我会去府上祭拜,孙老爷这几天就想想,需要解家补偿什么吧。”
琉璃孙听完这话,眼睛一眯,就察觉出什么耐人寻味的意思来。
按解语花的意思,这是孙解两家的事,不希望牵扯到别人,说明白点就是,这责任解家全担了,您孙老爷不要贪得无厌地找黑瞎子麻烦,他就是个路人甲,大可不用放在心上。还有那些在您耳边吹风的无聊人士,您也别太当回事,他们也就是些散兵游勇,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而相同的意思,黑瞎子也来表示过。
这两人究竟玩的什么花样,别人都是忙不迭地把责任往外推,就他们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揽。琉璃孙低头琢磨了一会,就想到个两全其美、一举多得的好法子。
解语花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起身正准备走,孙家一个虎头虎脑的伙计就奔了进来,附在琉璃孙耳边悄声说了什么,解语花就见孙老头面色一沉,冷笑一声,道:“我说呢,别人都是一出事,跑得比兔子它爹还快,就你们俩,抢着来认栽,说到底原来是一伙的。得,我那倒霉儿子死在你小九爷手上也算他脑子笨,怨不得别人。但是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这个做爹的不能不管,后天孙家等着您花儿爷大驾光临,这就请了!”
说完,琉璃孙一拍桌子站起来,甩了甩袖子起身虎虎生风地走了。解语花愣在原地一时间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电话铃就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就听那头的管家又是兴奋,又是不知所措地道:“当家的,天助解家啊,琉璃孙背后那些叫嚣着要趁势找咱家麻烦的人,昨个晚上开始一个一个被人挑了,当家人死的死残的残。听说伤口都是用匕首划的,您说,会是黑瞎子么……”
解语花脑子里“轰”地一声,后面的话都听不到了……
☆、【贰拾肆】
解语花赶到最后一个被袭击的堂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据汇报,从头天晚上凌晨开始,到现在已经有数十个据点被挑,几乎一两个小时就一个。他们都是暗中与琉璃孙有过接触的人,明明白白说要跟解家对着干的几家损失最惨,表示观望的几个要稍微好一些。据目击的人说,潜进来行凶的人穿的一身黑,大晚上还戴着墨镜……如果是黑瞎子一个人做的话,那么他已经连续砍了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了。
解语花火急火燎地赶到现场,那堂口的堂主被瞎子吊在树上荡秋千,其他伙计鬼哭狼嚎地躺了一地,但都没什么大伤。解语花就猜测他们之中还是有些人功夫不错的,而黑瞎子的体力肯定已经所剩无几,所以没有痛下杀手。
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在门边发现了一副熟悉的墨镜,镜片已经碎成渣,洒了一地,旁边落着几滴不知道谁的血。解语花想都没想,顺着血点的延伸往旁边的小巷子追去。
跑了不过几百米,就见黑瞎子扶着墙在往前走,他似乎很累了,双肩都垮下去,脚步非常迟疑而缓慢。有血顺着他的胳膊流下来滴在地上,他低着头往前,哪怕解语花出声喊他也没有停下。
解语花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说:“黑瞎子,你不必做这些。”
瞎子没有回话,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只是规律地重复迈出去的步伐。
“就算你为我牺牲,我也不会感谢你,因为那只能说明你愚蠢,并不能代表什么。”
瞎子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而后又埋头继续前行。
“所以停手吧,我有我的方式,你这样做,只会打乱所有的计划,最后得不偿失。”
“花儿爷,你一直这么独断专行,固执地不依靠任何人么?”黑瞎子突然问,解语花一怔,还不急回答,瞎子已经仰起头看天,平静地续道,“明天就要开始下雨了。解当家,我很怀念晴天。”
他喊他解当家,又提到“晴天”,那意思就是,他怀念的,不是眼前这个人了。
怀念,谁能不怀念呢。
他也怀念那个冰冷不爱说话的瞎子,那个痞痞的流氓瞎子,还有那个会捧着他的后脑,温柔地亲吻他的瞎子。
而现在眼前的这个,只会给他孤傲冷漠的背影。
没有了,都没有了,北京城是一把锋利地铡刀,将所有美好的曾经都一刀斩断。
“晴天”已经死在了盘龙镇,只有那个地方,才会有三月满城的花香。
“花儿爷,我很累,”瞎子低下头,如一座城池般垮下,“你放过我吧。”
解语花闭上眼睛,沉默地靠在手边的墙上。
他没有勇气亲眼看着那个让自己重开心扉的人,迟缓但毅然决然地,走出他的生命,用鲜血,构筑他的未来。
……
连续激烈运动了十几个小时的瞎子累得想死,他回到住的地方倒头就睡,一点想其他事情的精力都没有了,所以当手机铃声狂躁地响起来的时候,他很想砍人,非常想。
拿过来一看是陌生的号码,很短,不是手机号,看前面似乎还有地区区号。瞎子骂了句娘,接起来语气非常不好地道:“我操谁大早上不睡觉打什么电话!”
那头的人闻言没做声,似乎被吓到了,缓了一会才弱弱地说:“瞎子?”
一听那声音瞎子就一个激灵,清醒了,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盘龙镇的李老头!瞎子抹了抹脸,语气也缓和下来,就回:“是我。你老头还没死呢?”
“唉哟,呸呸呸,你别瞎说!”老头像被戳到痛处一样叫起来,“差一点我这条老命就没咯!”
听这反应不像是开玩笑,瞎子一愣,就拧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老头气得在电话那头拍大腿,边说:“你是住地球上的么,怎么都不看新闻呐!你和晴天那小子一走镇子里就开始下雨啊!到今天已经三天三夜了,前头的山又是滑坡又是泥石流的把路毁了不说还把江给堵了,那水没处流就淹起来了,你原来住的房子在下面,也给冲了!”
瞎子一听就莫名觉得遗憾,又有点伤感。
好么,昨天才跟当事人翻了脸,今天连房子都没了,这多可怜啊,以后连个凭悼的地方都没有。
瞎子在这边唉声叹气,李老头在对面续道:“水淹起来那天住在山下面的人都往山上跑,张家也跑,但是张小邪不知道你走了,看你没出来以为你还在睡觉,就跑去找,结果人还没出来,水已经把房子淹了……”
心里瞬间一冷,黑瞎子就觉得浑身冰凉,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张家小鬼虽然老是找他麻烦,但是据瞎子分析他那其实是闹别扭,越喜欢你,就越要跟你过不去,典型的小孩子心理。所以瞎子其实也挺喜欢他,乍一听到这噩耗,就觉得命运弄人。
“那张小邪……”
“他没事!那小子命大得很!”李老的话又把瞎子的思维从冰窖里拉了回来,老头激动地道,“他发现你不在床上,就满院子找,跑进厨房的时候水已经漫上来了。他就见有两只老鼠不往外面跑,反而往东北角钻,那小鬼胆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