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对方在昏暗的灯光下给他挑刺时认真的模样,秦子扬起了好奇,舒淮到底为什么会养成现在这副性格?
……不知不觉,他变得想要多了解对方一些。
只不过现在还单纯地以为是自己好奇心旺盛。于是这个疑问在秦子扬心中翻来覆去一整天,脑补了各个版本,无数次偷瞄着舒淮然后欲言又止。行为诡异到连舒淮也看出他的不对,时而侧目望一眼。
但指望舒淮主动询问他,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当劳累了一天,晚上洗漱完毕钻到被窝里后,秦子扬躺在床上,看着舒淮有条不紊地洗漱、脱衣,再把衣服折叠的整齐放在床边。
秦子扬终于忍不住了,“喂,你就不问问我今天怎么了?”
舒淮躺下,把被子掖到下巴处,闭眼,“没兴趣。”
秦子扬:“……”
若是以前,被舒淮毫不客气地拒绝,他肯定也是倨傲地扭脸,谁想主动搭理你啊。
但现在他发现,他一般碎碎念叨个不停,舒淮还是会搭理他几句,于是自顾自地说个不停,“哎舒淮,你有没有觉得你的这个性子有什么问题?”
舒淮,“……我觉得你话多。”
秦子扬再脸皮越发厚了,拿胳膊肘去撞人家,“喂喂,说啊,你真不觉得你性格有问题?”
舒淮皱眉,知道不快点结束对话秦子扬聒噪的烦死人,“没有。”
秦子扬诧异,“你怎么不想想,你家里人为什么想把你送到这里来?明明你品学兼优。”
舒淮睁开眼,黑眸古井无波,“他们觉得我有病。”
秦子扬一下来了兴趣,侧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什么意思?”
舒淮语气平淡,“我父母认为我和人交流有一定障碍,请来心理医生。结果说我得了共情障碍症。”
“共什么情?那是什么?”秦子扬一脸茫然。
舒淮道,“述情障碍(alexitymia)又译作“情感表达不能”或“情感难言症”;它并非一种独立的精神疾病;可为一种人格特征;也可为某些躯体或精神疾病时较常见到的心理特点。”
“……”秦子扬道,“你每个字我都听到了,但是连在一起一个字都没懂。”
舒淮顿了顿,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就是我缺乏理解他人、体会他人心情的能力。”
话音未落,秦子扬一拍巴掌,激动道,“对!就是这样!我也觉得!”
舒淮:“……”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秦子扬才反应过来自己态度没对,干咳了两声,“嗯……然后呢?”
舒淮道,“所以心理医生建议我父母暂时不要让我一个人在国外留学,因为觉得我很容易产生报复社会的心理。”
秦子扬设身处地想了想,
舒淮这种看什么几乎一眼就会的天才,性格又孤僻冷漠,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产生报社的心理也是很自然的。
再联想到之前两人对话时,舒淮说他自己的兴趣,人体的承受极限……
秦子扬觉得心里有点发凉。
舒淮盯着天花板,一双黑眸波澜不兴,
“所以我和父母做了约定。 如果我在这里能待完一个月,并且回去后做心理测试合格,就答应送我出去留学。”
秦子扬觉得可笑,“他们怎么会觉得一个短暂的冬令营就能改变你?你觉得自己有变化吗,反正我没觉得。”
秦子扬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唯一的变化,大约是稍微审时度势,不得不适应恶劣的环境了。比如遇到舒淮这样自己拿他毫无办法的人,懂得以退为进,而不是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地硬拼了。
听到秦子扬的反问,舒淮眼里略过一抹迟疑,竟然一时没有回答。
那一刻,他脑海中闪现的,是白天自己为秦子扬挑刺时候的画面。
他问自己,真的有所改变吗?
……是,有一点的吧。
比如如果是以前的他,就算有人死在自己旁边,他也不过是嫌弃血污弄脏了自己的鞋子,只想着快步离去,而不是蹲下来救人。
然而现在,他竟然会为秦子扬挑扎进手里的木刺。
这种改变微不可见,对别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可谓是惊天动地的震裂。
秦子扬的出现仿佛冬日里的一抹旭阳,温暖而不会灼伤人,就这样一点点悄无声息地融化掉心底的坚冰。
他不明白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只是被人说晚安、被人无意识地依赖的感觉,似乎也不算太差的体验。
深不见底如一泓古井的黑眸闭上,掩盖了所有思绪。
舒淮低声道,“到时间了,我睡了。”顿了顿又很轻的补充一句……
“晚安。”
秦子扬撇了撇嘴,瞟了眼舒淮的手表,上面显示的的确是他平时睡觉的时间,精准到不差一分钟。
“明明还是个中学生,作息规律的简直是个老古板!”秦子扬不甘心地轻声抱怨了句,却不再打扰对方,调整了下姿势,自己也很快入眠。
睡着睡着,觉得冷了又习惯性地滚到某人身边,八爪鱼似地紧紧缠了上去。
阴冷潮湿的大山深处,两个少年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取暖,渡过了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个月的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真是忙的要哭了TAT
完全没时间修存稿,只能隔日更了。躺平任抽打。
☆、第十八章 手机
自从两人有过交心长谈(秦子扬认为)之后,秦子扬对舒淮的感观一下来了个180°的大翻身。
之前以为是舒淮性格恶劣,现在发现人家这是有病,他古道热肠的心又开始燃烧起来了。觉得自己肩膀上责任重大,有义务要帮助舒淮获得共情能力,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于是第二天开始,舒淮就发现,秦子扬更加聒噪了。
没做一件事,就会絮絮叨叨地向他解释。比如劈柴吧,他非要两个人互相合作,然后振振有词地说,“人是不能一个人活在社会上的。”
他让舒淮稳着木柴,自己跃跃欲试地拿着劈柴刀。舒淮看他那架势简直像是要把他的手也一起劈了,说什么都不干。
秦子扬只能自己握着木头,让舒淮来劈。
“来吧,用点力!我们合作肯定很快就……啊啊啊啊啊啊啊!”
秦子扬正慷慨激昂地指点江山,哪知道舒淮招呼也不打,直接一斧子朝着他劈头盖脸地劈了下来!
又快又狠,斧头几乎是对半地劈入木头,直划到一半的位置才停下。真正是再深入一点就能劈到秦子扬握柴的手了。
但就差那么毫厘,恰恰停了下来。足可以看见舒淮对力度的掌握之稳。
秦子扬却是被吓的够呛,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正擦着冷汗,头顶上方传来舒淮冷淡的声音,“手拿开,碍事。”
“……”秦子扬咬牙切齿地瞪着舒淮,辩解,“我们只是配合的还不够好!等到熟练了,绝对比你一个人劈柴……”
然后他就看到舒淮手起刀落,一块块木头乖乖地被分成大小差不多的木柴,很快地上就垒了一小堆。
他默默地咽下了还没说完的“快”字。
劈完柴,舒淮丢给秦子扬一个眼神,“今天的劈柴任务我做完了,所以挑水或者采摘果子,你自己选。”
秦子扬差点没被气到一佛冲天,二佛出世。
不过一天的碎碎念下来,也不是没有一点作用。至少晚饭的时候,两人勉强算是分工合作了。舒淮负责煮饭,秦子扬烧柴和洗锅……
虽然秦子扬始终觉得,之所以舒淮回答应分工合作,也不过是算计了下发现他做的活儿少,比较划算= =
两人吃过晚饭,照例到附近的小树林里散散步,消消食。
一般这种场合,两人都是一前一后,各走各的。今天秦子扬死皮赖脸地拖着舒淮,一路上叽里呱啦,聊天的主题不外乎就是自己在朋友圈多混的开,人要积极向上融入社会云云。总之各种暗示。
秦子扬说的眉飞色舞,舒淮听的面无表情。
终于,在忍受了聒噪二十来分钟的舒淮开口了,“秦子扬。”
“嗯嗯?”难的舒淮会主动搭话,秦子扬半是惊奇半是得意。看吧,舒淮还是颇受触动的。
舒淮停步,盯着他,“你今天吃错药了?话这么多,比平时还聒噪。”
秦子扬气笑了,“老子还不是想要开导你!谁昨天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告诉老子他有病的!”
舒淮一副听天方夜谭的表情,“第一,我告诉你是心理医生觉得我有病,但我不觉得自己有病;第二,心理专家都治不好的事情,你觉得你能行?”
听到舒淮说到这里,秦子扬心底一股怨气油然而生,他吃饱了撑的,劳心费力还不讨好
!还没来得及怒斥对方,紧接着舒淮冷淡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怔楞了。
“……第三,”舒淮垂眸盯着他,月色清冷浅淡,映的他眉目如画,丰神俊秀,黑眸似有暗色波光隐隐流动,“你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要这么劳心费力。”
舒淮的质问一字字地敲在秦子扬心上,铿锵有力,砸的他有些措手不及。
少年眉眼间滑过一抹迷茫,喃喃道,“我只是、觉得你很孤独。”
闻言,舒淮眼底涌起复杂至极的神情,随即湮没在黑不见底的眼眸深处。
他转过头,提步而行。
只留一句无波无澜的话语回荡在秦子扬身边。
“多谢……不过我并不知道,孤独是什么样的感受。”
这一刻,秦子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哭。
一句多谢,应该是舒淮最大程度“模拟”正常人的思维表达的感谢了。这对于一个共情能力低下的天才来说,可以说是巨大的突破。
秦子扬独自停留在树林里,他往后倚靠着一颗棵林木,脑海中不停回想着舒淮刚才的话,又是心酸又是怜悯。
这个时候,秦子扬忽然产生巨大的冲动,很想掏心掏肺地对舒淮好,似乎只要对方一句感谢,就能心满意足。
……但很快,伴随着第二天舒淮依旧冻得死人的冰块脸和气得秦子扬吐血的冷言冷语,他发誓那天晚上会有那样的念头,纯粹是脑抽!是病得治!
………
第二天上课,舒淮一如既往低头翻看自己带的原版英文书,秦子扬则是桌子上摆放本课外读物,在桌子下玩没法联网的手机。
……就算山里信号不好,基本联不上网,他也乐此不疲地玩手机里的单机斗地主、以及各类单机手机游戏。
就连曾经风靡大江南北、后来被时代的潮流湮没的切西瓜,他也能津津有味的玩一上午。
到了下课的时候,那些从来没有见过手机的同学纷纷好奇地围拢过来。有些胆子大点的男孩子大概看秦子扬笑眯眯的好说话的样子,还结结巴巴地用汉话搭腔,“浓个……咧啥?”
秦子扬看着其他人两眼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果六,各种羡慕好奇想玩的神情,大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大手一挥,“我教你们玩。”
他指着画面,示意一个男生伸出食指,划向屏幕。那个被他点名的男生激动的都在哆嗦,眼里浮现震惊和欣喜,手指颤抖着伸向屏幕,很轻很轻地挨了一下,就飞快缩回手指,忐忑地望着秦子扬,似乎生怕触摸一下就把这看上去就昂贵的玩意儿给弄怀了。
秦子扬看着人家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笑,“没事,你随便划。我贴了膜的,就像这样。”
他伸出修长的食指加大力气划过屏幕,切碎了一颗西瓜,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引起周围一片惊叹和哗然。
有几个男孩跃跃欲试,秦子扬干脆把手机交给他们,让他们轮番玩起来。
男孩拿着手机都特别小心,划的动作都很轻微,长满茧子和皲裂的手指,偶尔切开一个水果,眼睛激动的亮晶晶,小脸通红。周围的小伙伴都是一片惊呼。
秦子扬指导他们玩了下,看他们渐渐熟练,便拖着腮看他们玩。不经意抬头,发现旁边的舒淮正盯着他,“看我干吗。”
舒淮漠然地移开,目光重新落回书上,语气没有一丝感情,“没什么。”
秦子扬撇嘴,在心里骂一句死人脸,又看他们一群人争先恐后地玩切西瓜游戏,时不时兴致勃勃插嘴一句“快点快点!三连杀啊。”
叽叽喳喳的在耳边就没消停过,舒淮眼睛盯着书上一连串的英文,脑子里却浮现刚才的那一幕。
金色晨曦的沐浴下,少年单手支颔,望着一群山里的孩子们玩着手机,脸上笑吟吟的,眼神很温暖。
没有一丝倨傲、得意,有的只是和小伙伴分享的平易近人。
过了会儿,舒淮起身,秦子扬也连忙跟了出去,“等我,我也要去。”
两人一道出去方便了下,回来的时候发现李老师已经宣布上课,孩子们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秦子扬坐回座位,一摸抽屉,里面空的。他一想可能是刚才上课比较急,拿着手机的孩子没来及还回来,便想说安心等到下课。
结果,一直到李老师宣布下课,孩子们收拾书包和同学们告别,打算离开。
秦子扬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带着玩笑般的神情,“刚才最后是谁在玩我的手机的?现在还给我吧,我也要回去啦。”
话说出口,班上静默了下,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茫然地摇头,“不是我”
“不知道”
“好像是萧红”
“不是我啊,我玩了一局就被小强给抢走了!”
“我记得手机没在小强那里,另外有人夺走了”
“忘记是谁了”
随着他们互相印证,依旧说不出到底是谁最后拿走了手机,秦子扬心下有些急躁起来,那肾六他有好几台,以前被偷也不是掉了一部两部的,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些朴实的山里孩子竟然会偷东西。
他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压抑住怒气,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如果现在还给我,我还可以认
为是谁忘了。”
但是依然没有人承认。
舒淮旁观这一切,微微皱眉。
脾气本来就暴的秦子扬一下子怒了,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然巨响,吓的学生差点没跳起来,一个个鹌鹑似地惊恐地看着秦子扬,仿佛他怪兽变身了。
秦子扬一字字,咬牙切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