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宝山愣了愣,忽然发起狠来:“有什么不好办的!他能打,我不能打?”
虞师爷淡淡答道:“你能知道你不比他差什么,这就很好。”
孙宝山横了他一眼:“师爷,你怎么像条狐狸?”
虞师爷扭头转向他:“我是狐狸,你是狼。”
孙宝山沉默片刻,又问:“那大哥是什么?”
虞师爷笑出声来:“他是狸子嘛!”
此言一出,孙宝山也跟着笑了,笑了没有两声,他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师爷,大哥杀过来了!”
虞师爷也立刻收敛了笑容。外面疏疏落落的队伍正在冲向城门,他作为师爷,总不会连自己的人马都认不出来;而领头那人浑身是血,不是戴黎民又是谁?
虞师爷俯身扶住城垛子,轻声自言自语:“来的真快呀……”
这是,戴黎民已经停在了城下。仰头向上望去,他忽然明白了这一切阴谋——从虞师爷建议他取代保安团的那天起,阴谋就已经存在了!
他的小腿被吴耀祖的人打了一枪,可是在排山倒海的愤怒之下,他已经觉不出疼。狠狠瞪着上方的虞师爷,他拼命怒吼了一声:“虞清桑!”
虞师爷听他喊出自己的大名,但是毫不动容。若无其事的直起腰来后退一步,他躲到了孙宝山身后。
“老二!”他对孙宝山下了命令:“你用那架马克沁,给我向下扫射!”
孙宝山心里还是怕戴黎民,不过如今骑虎难下,他又刚刚大开杀戒,兴奋过头,这时脑子就有些不够转。弯腰一个箭步扑到马克沁前,他一个亲信表弟作为副射手,拖着一箱子子弹也立刻匍匐而来。而虞师爷害怕流弹,转身就往城楼下走去。
城楼下到一半,后方忽然响起了冲天巨响。虞师爷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几大步跑了下去。
孙宝山在购买枪支的时候,学过如何使用机枪,可在这第一次酣畅淋漓的尽情射击时,马克沁强大的火力还是把他震惊了。
枪口喷出了长长的火舌,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眼看戴黎民拍马要撤,他马上动了斩草除根的心思。然而机枪支架不甚灵活,他几次用力,竟是无法大角度转动枪口。戴黎民刚在吴耀祖那里受了重创,如今见此情景,更是不敢久留。一抖缰绳冲向附近树林,他俯身趴到马背上,豁出命来突出重围,一溜烟的消失在了林中深处。
13
13、胜利果实 。。。
长安县保安团原团长——吴耀祖的四舅宋天赐,逃跑未遂,被孙宝山从家里拎出来臭揍一顿,然后关到牢里去了。
宋天赐一完蛋,陈盖世县长立刻有了底气。宋天赐这条老地头蛇缠得他好苦,如今终于改天换地,他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黑眼睛,这回彻底精神焕发了。
孙宝山把保安团营房的地面洗了洗,被褥也全部换掉,然后便将部下众匪安顿进去。这帮人都野透了,饿极了敢吃活人,那里惧怕鬼神?这边死去的保安团士兵还没有埋完烧完,那边就热热闹闹的鸠占鹊巢了。
除了保安团营房之外,先前留下的长枪短炮、火药子弹,也尽数落入了孙宝山的囊中。他神采奕奕的里外走动,因为过于喜悦,满面笑容,所以一张嘴越发快要歪到耳根——直到虞师爷把他叫过去,让他抬举唐安琪做新团长。
孙宝山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师爷,你说让谁做团长?”
虞师爷从来不急,永远是那一个派头:“让安琪做。”
孙宝山看着虞师爷,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一声:“师爷,我没听明白——我自己带出来的兄弟,我们兄弟打下来的县城,结果全归小兔崽子管?”
虞师爷让他坐下,然后轻声问道:“老二,大哥没死,是吧?”
孙宝山点点头:“是,他跑了。”
虞师爷又问:“那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你也懂吧?”
孙宝山满脸狐疑,这回没有说话。
虞师爷看着孙宝山的眼睛,慢悠悠的说道:“老二,这个团长,你不要做,我也不做,让给安琪。大哥现在到了暗处,我们最好也去暗处。安琪的身份和你我都不一样,而且还是个小孩儿,纵算你把团长的位子让给他了,实际上也吃不到亏。是不是?”
孙宝山垂下眼帘,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虞师爷轻飘飘的继续补了一句:“况且我们毕竟是反叛的一方,从道义上讲,始终是好说不好听。如果能够闷声发大财,还是避开眼下的风头为好。”
孙宝山这时思考完毕了,自己抬手挠了挠头:“师爷……你说的也对。反正就是让他挂个名……挂就挂吧!”
虞师爷听了这话,便垂下眼帘,望着地面说道:“老二——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叫你老二了。孙副团长,现在你去街上成衣店里,找些裁缝给大家赶制军服,别抢,给钱,咱们有钱,犯不着在这上面惹人唾骂。如果地面上有人不服,当场斩首示众。”
孙宝山是个行动派,听了这话,答应一声起身就走了。
虞师爷坐着没动,又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来,于是起身也走了,去陈县长家找唐安琪。
陈县长,为了庆祝,偷偷在家里摆了一桌宴席。又因为他清晨起了个大早,衣着不整,故而特地重新洗脸梳头,并且换了一副金丝眼镜。满面白光的坐在首席,他和虞师爷以及唐安琪谈笑风生,一双迷离多情的杏核眼不忍分开,视线越发集中。
唐安琪听说戴黎民活着跑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又想到自己今后脱离土匪身份,可以自自在在过些好日子,也是欢天喜地。代替陈县长做过餐前祈祷之后,他吃的满嘴流油,忙里偷闲还要恭维陈县长——倒不是有求于人,曲意逢迎;而是陈县长这人像个乖娃娃,一夸就笑,笑的美目盼兮,唐安琪暗暗觉得有趣,嘴里说着好话,心里笑得要命。
陈县长心中得意,抚今思昔,口中笑叹:“今日这番盛况,方不辜负我东渡三年的一番苦功啊!”
虞师爷一直笑眯眯的不说话,由着唐安琪扯淡。而唐安琪听了这话,连忙问道:“陈县长,原来你是东洋留学生?”
陈县长哈哈长笑:“都是少年时代的往事了,回首之际感慨良多,哈哈,良多!”然后他又对着唐安琪摇头晃脑:“可惜啊,你老弟若不是遭遇不幸,再过两年,想必也要出去喝一喝洋墨水的。”
唐安琪笑道:“兄弟我呢,幼时也曾随着家父去过欧洲,不过那时年纪太小,没有尝过这洋墨水的滋味啊。”
陈县长带了醉意,拿着酒杯和唐安琪一碰:“这样说来,你我如今相遇,倒算是东西合璧啰!”
唐安琪不爱喝酒,端杯作势舔了一点,随即做出谦逊:“不敢不敢,陈县长是博学之士,我不敢和你相提并论啦!”
虞师爷夹了一口菜吃了,一边咀嚼一边含笑望着唐安琪,心里想:“小滑头。”
陈县长大吃一场,吃的酣畅淋漓,当场醉倒。而虞师爷把唐安琪领出来,在几名手下的保护下,往保安团营房走去。
唐安琪喝了一点酒,脸蛋上泛着粉红。虞师爷拉着他的手,他就在清凉风中连走带跳:“师爷,我们去保安团干什么?”
虞师爷扭头告诉他:“去给你量尺寸做制服。”
唐安琪一愣:“我也要加入保安团吗?”
虞师爷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我说过要让你做团长,你忘记了?”
唐安琪瞪着虞师爷,慢慢长大了嘴巴:“师爷,你——你说真的?”
虞师爷转向前方,笑着一点头。
唐安琪像做梦似的,被虞师爷带进了营房。
孙宝山把个裁缝引了进来。唐安琪心里高兴,对谁都笑。孙宝山平时从来没在他那里听过好话,如今见他喜笑颜开的向自己打招呼,心里不禁也有些高兴。
在裁缝量尺寸的时候,唐安琪还想着嘱咐对方:“尺寸要大一点,要不然过上几个月,就该小了。”
未等裁缝回应,虞师爷说道:“制服大了不好看;如果长高了,再做就是。”
唐安琪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不再是山中土匪了,在县城布料也可以随时买到,想要缝制新衣服,那实在是容易得很。
到了夜里,孙宝山在营房里睡,虞师爷和唐安琪便是住进了陈县长家中。
唐安琪这一天东跑西颠,上床前特地端来热水,浑身擦了擦。虞师爷站在地上,对他笑道:“咱们两个先挤几宿。明天开始找房子,等你嫂子过来了,咱们一起搬新家。”
唐安琪疲惫的躺在了床上,忽然又想到了戴黎民——戴黎民这回可是惨喽。
他心里有些不大好受,但同时又觉得异常轻松,再也不必打仗似的夜夜攥着裤腰睡觉。长长的伸出两条腿,他半闭着眼睛抱怨:“师爷,我夜里总是膝盖疼。”
虞师爷坐在床边洗脚:“膝盖疼?没事,那是长个子呢。”
然后他擦了双脚,出去倒水。回来后吹灭蜡烛,他上床展开棉被,却是和唐安琪头脚颠倒着躺下了。
“夜里要是疼的厉害了,就告诉我。”他把手搭在了唐安琪的小腿上:“我给你揉一揉。”
唐安琪有些心虚,特地坐了起来:“我的脚不臭吧?”
虞师爷顺势向上,握住了他一只脚丫:“不臭,睡吧。”
唐安琪放下心来。这回躺在绵软舒适的大床上,他心无杂念,很觉愉快的入睡了。
虞师爷依旧攥着唐安琪的赤脚。唐安琪大概一直成长发育的不甚积极,近一年才正正经经的长起了个子,脚丫也不算大,脚趾头微微蜷曲起来,握在手中满是肉感。虞师爷感觉这很可爱,所以不肯松手,仿佛捉住了一只温暖稚嫩的小动物。
午夜之时,唐安琪果然是闹起了腿疼。虞师爷伸手捂住他的膝盖慢慢揉搓,这种行为显然是让唐安琪很觉安慰,哼哼唧唧的梦呓两声,他不知不觉的又睡了过去,并且睡的伸胳膊踢腿。于是虞师爷摸黑坐起来,重新为他盖好了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今天周末,我会出门,所以就只有一更。
14
14、花花世界 。。。
几经辗转,虞太太骑着小毛驴进入了长安县城。
这时候虞师爷已经为自己找好了房子——房子不起眼,是干干净净的一处小四合院,要依着虞师爷现在的本事,他满可以给自己“借”来更好的房子,不过他有分寸,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差不多也就得了。
虞太太当初莫名其妙的被打发下山,如今又莫名其妙的被接进城。及至到了新家,她忍着脚疼走进院门,一见自己住上了这么好的宅子,便越发惊诧了。
虞师爷找来一个丑丑的大丫头,然后对虞太太说道:“以后家里的杂活,让她帮着你干,别一个人辛苦了。”
虞太太当场手足无措,而且不知为何,有点不好意思正视丈夫:“哟……”
她嗫嚅着,只觉自己身躯庞大,不堪入目。真不知道丈夫到底有着怎样的本事,她想自己居然也能用上使唤丫头。
虞太太带着丑丫头去厨房烧火做饭,心里还想向丈夫询问小黑山上的事情,不过话到嘴边,她怯了又怯,最后没敢开这个口,认为自己是个老娘们儿,也不懂什么,就别在丈夫面前多嘴多舌了。
正当这时,院外响起一阵喧哗,却是唐安琪跑了进来。
唐安琪抱着长长一卷子花绸,直奔厨房而来:“嫂子!什么时候到的?”
虞太太站起来,就见唐安琪做长袍马褂的打扮,短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正是一位最漂亮的少爷,便忍不住笑道:“刚到。安琪穿戴起来真体面!”
唐安琪把花绸向虞太太面前一晃:“早就知道你今天能到。嫂子,我给你买了料子,你瞧好不好看?”
说到这里,他抻出一段花绸,蒙在自己身前比量。花绸是白底红花,鲜艳的晃人眼;虞太太扎着两只湿手,真是受宠若惊了:“净乱花钱,我哪能穿这花衣裳?”
唐安琪站不住,抱着花绸往外走,同时不以为然的说道:“反正给你了,随你做什么穿吧!”
把那卷子花绸扔到虞师爷房内的床上,唐安琪要走,结果被虞师爷从外面堵了回来。
“又要走?”虞师爷微笑问道。
唐安琪理直气壮的答道:“陈盖世等着我呢!”
虞师爷一转身,在窗前椅子上坐下了:“交际是好的,但也要适可而止,你——”
唐安琪对着他嬉皮笑脸:“师爷,有话等我晚上回来再说吧,陈盖世真等着我呢!”然后他一个箭步窜出门去,撩着袍子跑了个无影无踪。
虞师爷很孤独的坐在房内,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唐安琪这么淘气。
在虞师爷的眼中,唐安琪是学坏了。
唐安琪本来是“奉旨交际”,去和陈盖世套近乎扯关系,这一点做的很好,因为陈盖世在短时间内就从“陈县长”变成了“拔山兄”。唐安琪这个年纪,模样正是不大稳定,有时看起来是个大人,有时看起来是个小孩。拍拍打打的拉扯着“拔山兄”,这两人开始往妓院里跑。
县长大人和保安团长双剑合璧,在妓院之内所向披靡。唐安琪一直对姑娘挺有兴趣,天津的初春那么冷,学校的先生那么凶,都没拦住他前往女校偷窥的脚步;如今他落到这种烟花场所,真如耗子跌进米缸,在短时间内便是大开眼界、并且得偿所愿了。
唐安琪在这里的相好,本是个十三四岁的清倌人,本来也到了开|苞的年纪,只是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主顾,所以还耽搁着。老鸨子惹不起保安团长,陈盖世又是一片好心,认为唐安琪是个漂亮的少年,所以像配对似的,做主点了这个姑娘。
姑娘名叫|春桃,生的花容月貌,自从和唐安琪一夜春风过后,心心肝肝都牵在了他的身上,从早到晚盼着他来。而唐安琪第一次品尝女子的滋味,也是神魂颠倒。当着陈盖世的面,两人就在房里抱起来了。春桃爱他爱的了不得,忍不住浑身摩挲他,一会儿捏捏他的脸,一会儿咬咬他的耳。
陈盖世躺在对面的烟榻上,正在守着一杆烟枪喷云吐雾。懒洋洋的向地上瞥了一眼,他对身边烧烟姑娘笑道:“看他们两个蜜里调油的,咱们偏不走,碍他们的眼。”
未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