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笑眯眯地看着孙策,重又坐下,对孙坚说:“这可都是相国的一片好意。以后大家都是儿女亲家,哪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
孙坚脸色更难看,还没来得及开口,孙策就脱口而出说:“什么儿女亲家?!”
李傕那张凶巴巴的脸上笑得更难看了,说:“公子刚才没来,不知道前因后果,我这回来呀,是给你提亲的!”
“和谁?”
“董相国的千金!”
孙策气的当即拍案而起说:“谁要那老贼的女儿!”
李催笑容有点发僵,却稳住没有变色,仍然笑说:“可别这么说,公子与相国千金都正值韶龄,年貌相当,这么二美聚合的事……”
“美?你们董相国出名的胖,听说长得跟野猪似的,他的闺女还不是只小野猪,说跟我年貌相当,你没长眼吗?”
李傕顿时脸色一变,霍地站起来怒喝:“不识好歹!你们乡野村夫出身,能娶到董相国的千金,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口出恶言!”
孙策看他发起怒来,那张脸反而不那么丑怪了,便更有心捉弄他说:“不劳你操心,你怎么知道我就娶不到比小野猪强的老婆?我早定下亲了,我未婚妻出身世代诗礼簪缨之家,长得又白又高又漂亮,为人温柔贤惠会管家,还……还会弹琴!你们相国留着小野猪自个儿美去吧!”
李傕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听他这么信口胡诌无礼挑衅,拔出剑来指着孙坚就骂:“你们他妈什么东西,给脸不要!”
孙坚隐忍半天了,一听这话,踹开几案,几步走到李催面前,拿手格开他的剑,指着他的鼻梁说:“我今天,就告诉你我是什么东西,听好了!我是兵圣孙武之后,天子封的破虏将军!我就是出来破你们这些乱贼的!董卓逆天无道,荡覆王室,我不夷了他三族,把脑袋悬示四海,我死都合不了眼!还跟他和亲?和你妈的亲!”
李傕面红耳赤,想跟他对骂又怕孙坚急了痛下杀手,垂着剑收起来又觉尴尬,孙坚冷笑一声,回身坐好,厉声说:“刚才对你客气,是敬你是个名将,你对董卓行走狗之事,我为了天下,合该也把你剥皮枭首,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杀了你恐怕惹人笑话。——还不快滚?!!!”
李傕僵硬地把剑收回入鞘,对着孙坚父子拱了拱手,便领着随从快步走出去了。
外面传来一阵哄笑。人吼马嘶,半天才平静,估计他们已经马不停蹄地跑远了。
孙策看孙坚怒意渐平,便小心地问:“原来咱们还是孙武后代呢?爹你咋没说过呢?”
孙坚一巴掌拍上他脑袋说:“我他妈随口胡扯的,你爷爷太爷爷都是种瓜的,几辈子都没摸过刀。”
孙策笑说:“我说呢,要是孙武后代你还能没跟我们兄弟提过。”
孙坚一咧嘴,站了起来,刚要出帐,忽然猛地扭头问:“不对啊!你什么时候定亲了?!怎么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孙策一愣,刚才一说到提亲两个字,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去年八月那个溶进金光里的身影,心里一惊,不禁脸有点红,头也低了。
孙坚从来没见过孙策扭捏,更觉奇怪了,瞪着大眼问:“不是你爹看不起你,世代诗礼簪缨之家的闺女能轻易许给你?”
孙策觉得这个问题说不清理还乱,又想挣口面子,站起来就往门外钻,边钻边说:“怎么就不行了?”
孙坚听着话里有话似的,满脸笑得绽开了花紧跟着他问:“谁给提的亲?谁家闺女?你娘怎么说?怎么没告诉我?”
孙策满脸通红,站住回头对孙坚说:“还用告诉你,不是你提的吗?”
孙坚莫名其妙,孙策憋着笑,说:“你还记得周家那个又白又美的大闺女吗?”
孙坚愣了,一想明白抬腿就踢孙策:“小兔崽子,就知道你骗我呢!”孙策哈哈大笑,抬腿就跑,边回头说:“他做你儿媳妇,也比董卓家的小野猪强多了!”
孙策一溜烟跑了,程普牵马走到孙坚身边说:“刚才李傕说公子已经定亲了,就不替董卓提亲了。公子什么时候定的亲?”
孙坚瞪了他一眼说:“今天怎么都跟定亲干上了,没影儿的事儿!你见谁儿媳妇是男的?!传令!拔营!”说罢气哼哼地上马就走,留下程普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要说: 蛇年要来了!恭喜大家新春快乐,大吉大利~~~~
ps。买到了传说中的《三国志男》,看得差点笑死!这就是三国厨死宅的旅游方式啊!吐槽太有趣了!
☆、第 19 章
已经立春了,春风却没有向洛阳吹来。
周瑜站在八佾中,被冻得浑身凉透,连锦绣青衣上的黼黻纹饰,也随着每个动作流淌出银色的冷光,从衣襟一路滑到下摆,冷的透心。
中平二年,正月上丁。
在庐江,空气中已有一丝颤动的温柔,仿佛是冬天咬紧牙关的松动。可是洛阳——还冷得很,除了百官和八佾的青色礼服,没有一点春天的迹象。人脸上也都木木的,冻得发僵,只是因这天气太冷呢,还是因为局势严酷,却没人说得上来。
孙坚的军队正在大谷进行最后的攻势,董卓留在洛阳的军队如同一头困兽,咆哮挣扎烧杀掠夺,比往日更加暴虐,洛阳每天都在战战兢兢中度过,早忘了什么□□天。
虽是如此,正月上丁日祭祀光武的大典还是如期举行了。百官聚集在光武庙前,为祭祖而舞八佾的少年们,也穿着青色舞衣,手持羽翟,等着在庙前列开队伍。
祭词念完,周瑜正了正冠,随着舞乐步入庙前的庭院。
八佾舞者共六十四人,统统为诸侯士大夫之家的贵族子弟,从中精挑细选年轻韶秀体态优美者胜任。蔡邕看中了周瑜,便推荐到太常寺。
编钟奏响,鼓乐齐吹,歌者高唱《武德》。音调肃穆而威严,六十四位舞人头戴纱冠,手持羽翟,随着音乐款摆起舞,苍白浅金的阳光之下,仍是一片灿烂。
八佾少年随着歌声以舞姿来模仿当年光武帝开国时的征伐之战,劈砍、射击、刺杀……带着浓厚血腥味的残酷杀伐化成了优美而刚健的舞蹈,似乎也没有人在意这些动作的真正含义。编钟、排箫、玄鼓、琴、瑟、编磬,这些声响汇成一道洪流,丰富却不拥挤,鼓声低沉如雷,编钟窾坎镗鞳,琴瑟调和柔美,编磬激进昂扬……声音仿佛在空中织成了一幅锦缎,铺满了四庭的每一个角落,又和着声遏行云的歌声,随东风飘向无穷的悠远。——雅正而威严,肃穆却昂扬,周瑜在内心默念:这就是光武帝的煌煌武德。
他忍不住想知道武德的背后是什么,武力真的是一种德行?乱世中只能以暴制暴?杀戮和征伐真的能换来四海清平繁荣昌盛?两百多年前光武帝用刀剑创造了一个盛世,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大汉是不是真的值得他为其奋力一搏?周瑜抬头,目光穿过虎贲军和羽林卫士黑压压的弁冠,望向高处端坐的天子。大汉的天子竟然是这么幼小的一个孩子,苍白而稚嫩,俊秀的圆脸上全是紧张,绷得紧紧的,像个在寒风里冻脆了的陶俑,一碰就会碎成齑粉。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周瑜垂下了眼睛。
《武德》的吟唱正值高亢之际,忽然一阵骚乱从正门传来,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庙堂。董卓的铁骑全身披挂,叱咤着闯了进来,黑压压一片在人群里横冲直撞,《武德》仓皇收声。周瑜个子高,抬眼便看到为首的将领,魁梧健壮,肚子很大,环甲紧紧绷在上面,动作却矫健灵活,从马上跳下来,推搡开百官径直走向天子。他走过人群,骚乱的庭院就如同沸水中结了一道冰。
董卓铁甲剑履走进庙堂,一把抓起天子的手腕,大步就往外走,翻身上马说:“孙坚就要杀过来了!赶紧跟着老夫去西都,走晚的恕不奉陪!”
人群愣住了,明白过来时更加混乱,百官不顾威仪拎起下摆就争抢着往外跑,哄跑中却把门口堵住,几百人在庙里又挤又撞简直像网里的鱼虾。
周瑜一片混乱中被人群拥着向前走,他左右张望呼唤着伯父,正急出一身汗,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周忠,进贤冠都被挤掉了,露着脑袋上小小的灰白发髻,一脸仓皇,看起来比平时老了不少,周瑜拼死挤了过去,抓住周忠的胳膊护在他旁边。
从光武庙出来,匆忙赶回家聚拢人口,草草收拾财货装满牛车,在官军的驱使下,跟着车马和人群冲出朱雀门,向长安跋涉而去。
挤在朱雀门下,人群像漩涡一样打着旋儿,却难以向前移动。周瑜撩起车帘,最后望了一眼洛阳。远处是巍峨灿烂的皇宫。高耸入云的德阳殿,绿瓦在夕阳残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忽然,一股巨大的烟柱从皇宫升起,弥漫开来,漆黑中又有鲜红的火舌,在德阳殿的云顶上欢跳,又在不停膨胀的黑烟中消隐。远近街市的房屋也都窜起光火,浓烟和烈火在洛阳城像只恶龙,癫狂地四处翻滚,化成千万条火蛇,吞吐出更多的红色的信子和浓黑的毒雾,毁灭一切。人们哭叫着从着火的房屋里涌出来,抱着抢救出来的财物,被官军用皮鞭抽打着往外赶,老幼相扶,踩踏拥挤,呼喊声哭叫声直干云霄。
百姓被官军沿路鞭打驱赶,如同猪羊,走不动的老幼妇孺,被铁骑们挥刀砍死。一路走,一路都是血和泪。周瑜震惊看着这一切,下意识地抓紧剑柄。牛车忽然剧烈地颠了一下,周瑜低头一看,原来正碾上一具幼童的尸体,肚子已经被挑开,犹自睁着眼睛看这个世界,眼神里全是迷茫,他不知为什么,忽然又想起天子那张苍白的小脸。
人群从后面涌过来,有人一脚把死孩子踢到了路边,飞出的肚肠和血溅出老远,鲜红色的血点子钉在路边经久不化的残雪上。周瑜打了个哆嗦,把目光移开,却正看到前方被掘开的光武帝大陵,黑洞洞的像一只眼睛,瞪着天空发出疑问。“武德……”他猛地摔下车帘——浓烟与烈火中焚烧的洛阳、道路上孩童的尸体和汉武洞开的坟墓,后来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噩梦中,变成了他对大汉的最后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虚掩的城门被推开,孙坚被浓烟熏得当即鼻涕眼泪就出来了。
他抹了把眼睛抬起头,却更忍不住要流泪。
这还是洛阳吗?这还是大汉吗?
整个都城一片焦黑,到处是断壁残垣,四下寂然无声,正午的大太阳下,仍然黑烟缭绕,仿佛飘着无数的游魂,被城门外的劲风一吹,才缓缓向里隐去。
董卓挟天子百姓西逃,这是早就知道的消息,但真到了洛阳,众人才彻底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孙策瞪着眼睛,鞭马就往黑烟里冲,蒋钦和周泰忙带人跟上。
孙坚没拦他们,带大军径直走向皇宫。皇城往日何其威严,如今四敞大开,活像个被糟蹋过的女人。孙坚下马走进去。看着黑乎乎一大片的锦灰堆,他努力想象之前的盛景,却被黑烟呛得只顾流泪,无从想起。他往里走着,隐约认出了德阳殿。德阳殿曾经高得像要接上天,不仅是皇城,也是整个洛阳最高的建筑——如今烧得看不出模样,墙柱倾倒,仅存巨大的高台。孙坚踩着摔碎的瓦片登上台基,极目四望。
他十几年前曾到过洛阳。江东人初次来到京城,惊得几乎合不上眼睛和嘴——城东是士大夫的豪宅,温厚凝重的空气中时而飘出酒香和丝竹的悦耳之声;城西是百姓杂乱而拥挤的民居,儿童整日在街市嬉闹,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城北有热闹繁华的集市,不仅堆满了四方商贾运来的新奇玩意儿,还有侏儒杂耍,酒家当垆的女人脸嫩得像花儿一样,举起漆壶为客人倒酒时,红色薄衫的长袖一滑,便露出一截雪藕样的白臂……
……全烧了,曾经的眼花缭乱锦绣光华全化成了一堆灰。
没人说话。都瞪着眼,张着嘴,却不说话,说不出来。
孙坚看着劫后的洛阳,心里不是滋味儿。他这才发觉自己想的太简单。二袁振臂一呼,他扔了荆州就往豫州跑,瞅准了洛阳,一鼓作气头破血流地打了过来,可打过来了又是怎样呢?洛阳成了具焦尸!百姓,朝廷,天子,被董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过了多少关斩了多少将,打过来多难!可这把火怎么就放的这么容易?!他把牙咬得咯咯响,紧握着剑柄的手骨节发白。泪已经干了,脸上留下两道黑印儿。
孙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一言不发地跳上高台。
孙坚没回头,看着下面问:“怎么样?”
孙策闷声说:“一个活物都没。”
孙坚说:“被董卓赶着去长安了。”
孙策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瓦片:“那咱们呢?”
“去长安!跟着董卓去长安!”孙坚冷不丁拔出剑来吼了一声,挥起砍断了身旁的立柱,已经烧焦的圆柱子从高台上掉下去,扑的一声摔成一堆黑灰。孙策探身看着那堆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发令,孙坚一把扯住他,低声说:“先把洛阳收拾好。”
孙策在庙前踢踢踏踏的转圈儿,遥遥看着孙坚带众人给光武祭祀太牢。来到洛阳,却没见到天子,倒见了天子的祖宗——掘开的原陵里光武横陈的尸首,发黑而半朽,伏倒在棺椁的边上,像是在往外爬。一路上死人见得多了,孙策并不觉得他格外惨,或者与其说惨,不如说狼狈。但孙坚见了却难受,连带宗室那些被掘开的陵,都一块儿重新装殓了入土,一来二去,又在洛阳盘桓了一个多月。
孙策一屁股坐到房檐下,远远看他们学着样儿祭祀,觉得好像小妹扯着阿权一起玩的游戏,这么一想,忍不住要笑,却又笑不出来。到洛阳以后,他老觉得心被什么扯着,顺着那道无形的力,他望向西。
从鲁阳发兵以来,一路走,一路打,一路枪林剑雨看着流血和死人,他没怕过,也不知道什么是疼什么是累。可到了洛阳,推开城门看到这焦尸一样的都城,他忽然觉得从心里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