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可别跑远了,当心找不见回来的路。」
——她……是谁?
愣怔的时候,眼前景象戛然而止,沉沉的黑暗在顷刻间破碎,入眼是满目的狼烟,触目惊心。
有谁抬手配上弯刀弓箭,敛起微笑,碧眸沉沉不见底。
「让我去吧,那是我的人们。」
——这是……什么?
随之而来的,便是某种不知名的窒息感,口鼻皆无法呼气,她猛然睁开眼睛。
按着胸口的手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心跳加速的咚咚声回响在她的耳边,冷汗自背后点点沁出,似乎润湿了衣衫。
半晌她的眼眸才逐渐聚焦,目光冉冉向上一点点看去,面前颇面善的妇人手持一支细香直点她眉心,温热的触感延伸而上,那支香微微颤抖却并无即将折断的前兆。
“可是醒了,你可知你昏死过去几天了?”见她回神,妇人将手中香插在香炉上,后回身来问她,“说来也奇怪,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跑到那条河里去的?而且背上的伤还没好透吧……”
“……河?”少女眨了眨眼睛,甚至是茫然地摇头,记忆给出的迷茫回应她也不知该怎样表达,唯有背后阵阵刺痛令她皱眉。
“不记得了么?算了……”妇人见状便也作罢,从一旁的柜子上,取出了什么东西,“这是你的吧,一直抱着不肯撒手。”
目光触及的瞬间她下意识地一把抓过那两把弯刀,如同那是救命的稻草,而她正是那个漩涡中的溺水者。
“……谢谢。”将脸埋进臂弯里,她闷闷地道。
“我叫素叶,你呢?”
“疏桐……”
女子微愣,旋即露出一抹笑来。
【笛音侵晓初阳暖】
金勺的长柄在少女仍然纤细的手指上刻下道道重量的痕迹,红色的印痕在她过分白皙的皮肤上更加显眼。
自她被捡到的那天已过去约莫半个月,素叶作为村落里的巫织,负责祭祀等诸多事情,而她最拿手的却是辅助效力强的调香。
少女名正言顺地被收作了小徒,而日日枯燥的练习虽烦闷不已却令她感到意外充实。
那日素叶清早便起来忙活,直到少女仍微抖着手挑起金勺开始练习分拨各种香料的时候她才从厨房出来。
手里提了个颇大的食盒,是少女每每整理碗柜摆在最里侧且从未见她拿出来用过的那个。
“疏桐,来,跟我去个地方好么?”向她招了招手,素叶浅浅地笑了。
少女连忙放下手里的金勺,却不忘将它妥帖地放置好,然后再拉过一旁的斗篷兜上,跟在素叶身边。
村里每个人都对素叶恭敬无比,而少女却觉得他们在畏惧着什么,而投放在她身上的视线,就没那么友善了。
她紧了紧背后的弯刀,跟上素叶的脚步。
渐渐地村民开始减少,土地也开始显得有些久未打理的模样,显然是到了村落里荒芜的地区。
——她来这里……干什么呢?
少女眨了眨眼,凭借极为出色的视力,一座矮小破旧的房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难道……那里还有人住着?
素叶径直往前走去,轻车熟路的模样,在那木门前轻声道了句“饿狼,我进来了”便推门而入。
屋内昏暗得很,却也清减,仅仅一张床几个零落的饭碗。
本想跟着一道去,而素叶却将她阻拦在门口:“疏桐,拿着这个,你去隔壁的屋子里呆着。”
虽满心不解好奇,少女仍旧依言拉下兜帽,转身离去。
的确如素叶所说的,少女发现了不怎么起眼的另一个小屋,有些踌躇,但她还是推门而入。
和先前的屋子一样,昏暗无奇。
“什么啊不敲门吗?真是无礼啊……”
少女环顾四周的时候身后冒出一个声音,她虽一开始有觉察到对方的气息但仍是颤了颤手,再转过身去面对。
和她面对面的是一个绿发的少年,而不知为何手脚均被铁链所束缚。
——诶,等等……这个人,是那天的……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来一般睁大了眼睛,随后他却极为随意地笑了:“原来是巫织小姐上次在河边捡到的徒弟啊……”
空气中各种难以言喻的味道混杂,而少女偏偏敏感地嗅出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她碧色的眼眸扫视了一圈面前人,眼尖地发现了对方手腕处的伤痕,似乎是已经有了一段时间重新磨损而流血的样子。
毫无芥蒂地,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蹲下身意欲替他处理伤口,然而在指尖触碰上那段锁链的时候被挥了开来。
少女有些不稳地扶住了墙壁,而随之兜帽猛然往后落下,她试图掩盖的发色毕露。
有些没好气的少女不顾阻挠,一意孤行地扯过对方的手腕,在替他包扎完以后将素叶给的食盒往那边推了推,示意对方自便。
随后她解下背后弯刀抱在怀里,随意地挑了个角落坐下。
柔顺的长发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进去,仿若一团极浅的光芒,照入了这个地方。
少年看着面前可口的食物和已然不在刺痛的伤口,难得愣了神,他原本以为对方会被这种态度打消这个行为的念头,而看来这位徒弟的性格也是倔得可以。
他不禁一瞥那个角落里的少女,不知她是在休息还是在做其他的事,怀里的两把刀状的物体被麻布包裹,只露出柄,而下半部分同少女的面容一起,被她微卷的长发所掩盖。
那个同他年龄相仿的少女身上,散发出与生俱来的自由与光芒,那一头如曦光般的罕见浅金色长发,几乎令整个室内都亮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看着那个身影,脑海中蓦然呈现出一幅从未见过的场景。
如同生来便是在草原上的骏马,不受任何事物的束缚,嘶鸣清啸,随心奔驰。
那正是他渴望的样子,他所希冀的自由。
“我叫翟鹤。”
略显唐突,并未睡着的少女抬头看向发声处,少年的脸上有着某种微笑。
她亦弯起眼睛,轻声回答:“疏桐。”
悠远有笛音袅袅不绝,绕梁而旋。
彼方初阳浅淡,寂寂和暖。
【千山万水隔重峦】
说来时间到也快,少女被收作徒弟,已年余了。
如今也可成为独当一面的调香师了。
本素叶是以作为培养下任巫织的目的教导她,何奈村人一致反对这样一个不明来历的人担任巫织,而少女自身也不是很喜欢这样的繁文缛节,便也乐的清闲。
或许向来她的太平生活都持续不了多久,就如素叶一开始替她批得命一般。
虽然对于少女而已,这种无凭无据的东西没有值得相信的理由。
然而……少女能够感觉到,种种的异常。
望向院子的时候,她的眼底映出托着竹篮的女子,蓦然倒下的身影。
“素叶!!”
就如同指尖偷偷溜走的时间,掌心握不住的流沙。
依旧年轻生命的衰退消散得,令人绝望得心凉。
“啊……果然是太勉强了啊……”转了转头,床榻上的女子露出颇为虚弱的笑容来,而此时她的长发,在枕边如雪堆砌。
“这……怎么会?”少女无措,坐在床沿上神色不定。
素叶伸出手来拍拍她的头:“我只是到时间了而已,不用在意我这个老人家……”
“村里人敬畏我的原因,就在于我不是正常的人。我的时间会突然停滞,又会突然加速流动,翌日之间苍老也不是没有可能。”
露出苦笑,素叶额角的皱纹缓慢地开始堆积:“别看了,很可怕吧。”
心口一阵抽痛,少女莫名落下泪来,她伸出手去握住对方的手,那只再无从前娇嫩肌肤的手只留下油尽灯枯的外壳。
“在这个地方耽搁了太久,我也看过了很多东西……”然后她叹了口气,露出微笑,“但是这里对你来说太狭隘了,你应该属于更加辽阔的地方。去吧,疏桐,去翱翔,去到属于你的地方。”
“莫要拘泥于此,你有更加自由的羽翼,和那孩子一样……”
“还有,在我最后的一段时间可以遇到你,我真的很感激那个愚弄我至今的上天……”
“谢谢你啊,疏桐。”
“谢谢你陪我到最后。”
温热的气息逐渐消散,如同稀薄的云层被风卷开。
加速的时光带走了少女最为亲近的生命,她扯了扯嘴角,温热清澈的液体止不住肆意落下。
少女俯身压低声音,借此无声恸哭。
不远桌上的一打书页被吹散了开去,哗哗地铺满了地面。
落在少女脚边的那张纸上,是素叶清秀的字迹。
【□□,不日天书下九重。】
背面有小字一行,依她的习惯记着日期时辰。
另有[赤月]二字,却不知作何意。
【月圆几时堪盈手】
巫织的葬礼结束,一身黑衣的少女坐在空空落落的屋子里,墙角堆积的书册已积灰严重。
她正站起身想去打理一下,却望见院子里忽然涌进了许多人,天还堂堂亮着,他们手中举起来一把把火,以及闪烁着寒光的武器。
映亮了少女碧色的双眼。
“找到了!那个妖女在这里!”
她冷然,不自觉弯出一抹笑来,黑影略过,瞬息间人们手中的火把尽数熄灭。
少女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敏捷镇静,她轻轻呼气,点燃了一直握在手中的香。
因为香的起效有些慢,她势必需要再稍微争取点时间。
“年来深受各位照拂,疏桐自心怀感激,因此虽有性命之虞,也必当手下留情。”
即便心怀不忍,而她手中两把弯刀破空,所到之处无血花飞溅而人却接连倒下。
身后埋在土中的十数支香散发出脆弱却强力有效的味道,少女适时地捂住口鼻急退开去。
天空中有黑影当头罩下,少女下意识一把弯刀横起。
转头的瞬间唯见绿色的头发飞扬,少年抬脚挡住她一击。
她愣了下:“你……”
随后她的视线转移到了对方手腕上仍未解开的锁链,少女抬起手极为快速地划了下,哐当一身镣铐落地。
少年一边活动着手腕一面探头看了看她身后,露出略微惊异的表情。
随后他毫不犹豫地,向她伸出手,脸上露出了某种意义上可称为爽朗的笑容。
“和我一起走吧,疏桐。”
——像那孩子一样,你有更高更远的天空。
鬼使神差般地,少女伸出手去。
被光华所浸润的紫眸中倒映出那双明亮剔透的碧色,她不禁弯起眼眸,喃喃自语。
“请一定……”
“将我带去更高的天空。”
☆、【拾陆】千州千里外
因为已经习惯了山路,白天他们的脚程很快。
虽然到戒帝国还要一天左右的时间,不过这样的速度也应该是在悠君的意料之外了。
拔出一支背后的箭,疏桐悄然抬起手臂,劲箭连发,噗嗤一声过后野兔灰色的长耳抽搐了下便不再动弹。
她轻道一声安息将它捡起,盘算着今天的伙食算是有了着落。
她将料理完的兔肉交予悠来处理,同他讨过地图后去洗了洗手,铺开。
戒帝国作为高华邻国,国力今非昔比衰弱,分裂出的北戒南戒各自也是动荡不安。
周围贵族羽翼渐长,而帝王的实权一点点被架空。
疏桐笔画了一下,心中默默叹息。
都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不管是戒帝国也好,高华也好……
“戒帝国现在不就像惟琉王和四个部族的关系么唔……”拿着烤兔腿吃得来劲的泽诺口齿不清地说着,被身边的翟鹤季夏及时捂住了嘴。
虽然每个人都深知这话并没错,然而也未免太直白露骨。
“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叫做千州,不会受到北方游牧民族的攻击又远离权利中心……”
“你确定没有危险?”季夏一面捂着泽诺的嘴一边确认道。
拿着锅铲的悠头上似乎有着实体化的黑线:“我打算找一个小村庄留宿,老老实实的话一定没问题,老老实实、老老实实的话。”
完美诠释了重要的话说三遍的必要性。
交代完接下来的行程,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很大一块布,足以在原地再打一个帐篷的样子。
然而随即引发的问题就是尤娜该和谁一起睡。
“疏桐姐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一直同白一起的尤娜此时不知为何闹着别扭怎么都是不肯,少女扯着疏桐的袖子扁了扁嘴:“因为白、白会做一些奇怪的事啦……”
“奇怪的事情?”挑了挑眉,疏桐斜睨向不远处的白,嘴角却是勾起,“诶——”
——啊啊这小子果然……
翟鹤倒是露出了非常兴致昂然的表情:“哦呀……?奇怪的事是……?”
“满脑龌龊的年长者请少胡想。”一手推开凑过来的翟鹤,疏桐弯腰摸了摸尤娜的脑袋,“没事的尤娜,不用担心啦。”
亲手把无辜少女送入虎口什么的,虽然有些良心不安,但是……
要是不在边上推一把的话,在这方面缺了根筋的尤娜恐怕会让看的人急死吧……
“在我们之中最了解白的人,不是尤娜吗?所以像往常一样就一定没问题的。”
“那好吧……”似乎被说服了的样子,尤娜而后补充道,“要是白再那样的话疏桐姐我就到你这边来。”
“好啊。”眯着眼笑,此时的疏桐倒分外地像一只偷腥的猫咪。
进到帐篷里去整理一下,然而不一会儿疏桐便被叫了出去,原本已经是睡下的白领着一脸无辜傻笑的翟鹤交代把他绑起来。
悠打了个哈欠,满头的黑线:“疏桐姐,从各种意义上都很危险的这只就交给你了,我实在……不想绑他。”
“……好,请交给我吧。”
“疏桐真是可靠呢~”
扶了扶额,女子伸手扯着对方的辫子把他拖进帐篷,“麻烦你好好休息吧,飞天海贼先生。你的精力好过头了。”
“对于这种难得的恋情当然要好好旁观一下咯~疏桐你也不是忍不住出手了嘛?”凑了脸来,翟鹤露出那种嬉皮笑脸的表情。
“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啊。”她无辜地摇摇头,看了眼重归平静的那边的帐篷,轻轻弯起眼眸,“翟鹤,我们来打个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