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66 ·
博尔赫斯传
店吃晚饭。博尔赫斯老是要粥汤、 煎透的牛排、 奶酷和 酱。她喝葡萄酒 ； 他喝水 ； 喝 “很多水” 。
果
他们到处跑 ： 宪法广场 西面 的幽 暗 地区 ； 巴 拉加 斯 ； 拉 博 加 ； 有时甚至一直走 到巴勒 莫。他们 在埃 斯特 拉 出生 的房 子 所在的街道见面 ； 这对 博尔 赫斯颇 有感 情色 彩 ； 她 却无 所谓。 夜深了 ； 他们还从一处 走到 另一处 ； 博 尔赫 斯几 次 打电 话 ； 告 诉母亲他在什么地方 ； 说是肯定要回家的。 埃斯特拉喜欢和他聊天 ； 但 是他 的习 惯做 法 使她 感到 压 抑。 “他接吻笨 拙、 突 ； 时 机 总 是不 合 适 ； 但 她宽 容 地 接 受 唐 了。 他把她搂在怀里时 ； 她能觉察到 他的男子气概” 她委婉 ” “ ； 地说“ 任何正常男人的亢奋” 但只是接吻 ； 从不越雷池一步。 ； ； “他认为性行为的实现是可怕的事。 她说。 ” 1945 年夏末— —四五月间— —的 一个 晚上 ； 他们 在阿 德 — — 罗格的愉悦酒店吃晚饭。 这家酒 店已 失去 战前 的风 采 ： 窗 上 的红蓝彩色玻璃已换了无色的玻璃 ； 盆栽植物、 装饰蕨和棕榈 也不见了。光线暗淡的餐厅几乎没有客人 ； 饭菜坏透了。 饭后 ； 他们步行到阿 德罗 格的 下一 站 马莫 尔。博 尔赫 斯 显得很激动 ； 他引用了但丁赞美贝阿特丽丝的诗节 ； 他拽紧埃 斯特拉的胳臂 ； 仿佛 要带她 去一 个特殊 的 地点 似的。 到了 马 莫尔 ； 他提出再步行回阿德罗格 ； 不乘地铁。 他们看到路边有一个水泥长凳 ； 博尔赫斯在一头坐下 ； 埃 斯特拉坐在另一头。天很 黑 ； 只有街 口的 一盏 路 灯向 这对 尴 尬的男女洒下一些光亮。博尔赫斯视力不好 ； 光线又暗 ； 他盯 着埃斯特拉求她和他结婚。埃斯特拉觉得这个请求像是维多 利亚时代小说里的情景 ； 大 为惊 讶。她从 没有 料 到博 尔赫 斯 会真考虑结婚。
第二部·第六章
· 167 ·
埃斯特拉的回答机智敏捷。 “可以 ； 乔治 ； 但是你 千万 别忘 记我 是 萧伯 纳的 信徒。 如 果我们没有先睡过觉可不能结婚。 ” 博尔赫斯顿时不知所措。他们继续行走 ； 亲吻搂抱 ； 博尔 赫斯虽然兴起 ； 但从 没有 越轨的 打 算。他 该怎 么办 ？ 埃斯 特 拉说过她对他的爱还不足以同他结婚 ； 他们可以做朋友 ； 如果 他愿意 ； 还可以干些进一步的事。她对自己的诚意都有怀疑 ； 她之所以这么说 ； 只因为她知道博尔赫斯不会接受。 他是爱她的 ； 但却无 法使有 助于 证实 他的 爱 情的 肉体 冲 动得到实现。埃斯特拉清 楚地知 道她 要什 么 ； 同 时更 清楚 地 知道她不要什么。博尔赫 斯自以 为了 解自 己的 需要 ； 但却 不 知道如何才能得到 ； 也不知道这种需要是否正当。 不过从那晚开始 ； 埃斯特拉成了博尔赫斯的 情人” 这个 “ ； 词在西班牙语中更有 “未婚妻” 的意思。埃斯特拉并没有因他 这种想法而大惊小怪 ； 仍像 以往 那样泰 然 处之。 她很 快发 现 自己要面临莱昂诺尔这 一关 ； 而她 和这 一对老 式 得出 奇的 母 子亲近不起来。埃斯特拉 上午来 看博 尔赫 斯时 ； 莱昂 诺尔 也 会介入。她会滔滔不绝地 谈她显 赫的 祖先 ； 那 副 没话 找话 的 样子让埃斯特拉恼火 ； 但博尔赫斯事后向她解释说 ； 莱昂诺尔 的做法是 “照顾 （ 埃斯特拉的 ） 面子” 。 莱昂诺尔对博尔赫斯生活的干预在他和埃斯特拉之间造 成了摩擦— —这当然是埃斯特拉的看法。她公开表示不喜欢 — 莱昂诺尔 ； 这肯定使 博尔 赫斯伤 心。他 们 争吵 起来。 他甚 至 想到自杀。有一次他在朋友家的五层楼阳台上曾有纵身跳下 去的念头。然而自杀似乎和性行为一样是超出他实践范围的 事 ； 自杀的吸引力 ； 正如我 们看 到的 ； 纯 属 哲学 范畴。 当时 他
· 168 ·
博尔赫斯传
坚信 ： 他疯狂 地爱 着 埃 斯 特 拉 ； 要 和 她 生儿 育 女 ； 建 立家 庭。 他知道他有朝一 日 会 失 明 ； 只 要 她 在他 身 边 ； 失明 也 无 关 紧 要。 埃斯特拉被他的恳求打动了。她很可能欣然同意使他幸 福— —但有莱昂诺尔梗在 中间。 在那 年轻 女人 眼里 ； 她成 了 — 最讨厌的人 ； 我们有种种理由相信 ； 埃斯特拉对她的性格作了 错误的判断 ； 或者如果说问题不完全在她的性格 ； 就在于母子 二人的生活条件— —自从豪尔 赫 去世 后 ； 他们 的 条件 毕竟 大 — 为下降。 不管她和莱昂诺尔本人 有什 么芥 蒂 ； 埃斯 特 拉想 到同 意 嫁给一个连结婚都要征得母亲允许的人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当然 ； 他们从没有达 到那 个地 步。他 们的 关 系中 有许 多 怪事。有一晚他们在莱萨马公园由于没有带身份证而遭到拘 留— —那是 1945 年底的事 ； 警察 加紧 了对 身份 证 件的 检查。 — 警察指控他们 “行为不检” 他们也许挽着手臂 ） 。凌晨三点半 （ 释放了他们 ； 没有起 诉。埃斯 特拉后 来说 “ 我 们 在外 面待 得 ： 这么晚是第二次。不会有第三次了。 ” 博尔赫斯显然感到受辱 ； 穿 制服 的人 的粗 暴 对待 使他 本 能地感到愤怒。埃斯特拉只觉得这件事滑稽可笑。 那以后 ； 他们夜晚散步的时间缩短了。盛夏临近时 ； 埃斯 特拉计划离开布宜诺斯 艾利 斯。博尔 赫斯 忙着 写 一篇 小说 ； 给他启发的是他三月份看到的一件小孩玩具 ： 万花筒 ； 埃斯特 拉对他的构思也很感兴趣。 他把那件玩具叫做 “阿莱夫” 。从筒的一端望去可以看到 两倍、 三倍重复的图案— —带色的碎玻璃互相反射 ； 组成变化 — 无穷的小小宇宙。 “阿 莱夫” 希伯 来字母 表的 第 一个 字母 ； 是
第二部·第六章
· 169 ·
也是犹太教的神的象征。作为博尔赫斯最优秀也是篇幅最大 的小说之一 ； 它的标 题因 而具 有犹 太神 秘 主义 的涵 义— —博 — 尔赫斯的 “阿莱夫” 成了一切知识的神秘象征。 小说把城市的平庸事物 和超 越时 间的 奇观 结 合在 一起 ； 取得了特殊的力量。很大一部分涉及博尔赫斯本人和朋友之 间的那类文学争论和闲谈。小说里平庸的诗人卡洛斯·阿亨 蒂诺·达内里向讲故事 人透露 了阿 莱夫的 存在 ； 在他 身上 可 以看到许多布宜诺斯艾利斯文人的影子。小说 1943 年的 后 “ 记” 提到达内里评上全国文学奖而博尔赫斯却落选 ； 使人想到 1941 年《 小径分岔的花园 的落败。 》 故事的情感根 源 是 博尔 赫 斯 对 贝 亚特 丽 丝 · 维 特 波 的 爱 ； （ 博尔赫斯用 自 己 的 名字 称 呼 讲 故 事人。 讲的 是 过 去 的 ） 事 ； 贝亚特丽丝起反 缪斯的 作用。背 景是 现在 的 布宜 诺斯 艾 利斯 ； 现代生活 ； 正如达 内里所 说的 ； 有 电话、 “ 电报、 机、 唱 无 线电收发报机、 电影银幕、 幻灯机、 词典、 时刻表、 手册、 简报” 。 博尔赫斯在 20 世纪中叶的平常事物 ； 即达内里列举的现 代通讯工具清单上投下了阿莱夫的幻觉的光线。方法是贝亚 特丽丝·维特波的即将 拆除的 老房 子的地 下室 ； 按照 达内 里 的要求 ； 博尔赫斯走了进去 ； 躺在黑暗里 ； 体验了狂喜的感觉。 刹那间 ； 布宜诺斯艾利斯无影无踪 ； 周围全是幻觉的经历和知 识。工艺技术之外 ； 存在 着永 恒的 启发 的 可能 性— —同时 也 — 可能导致永恒的失望。 按照现代的说法 ； 博 尔赫斯 在阿 莱夫 中看 到 的可 以称 作 形而外的经历 ； 近似 情欲高 潮和 死亡瞬 间。在 博 尔赫 斯当 时 的生活中 ； 两者 都 是 所期 待 的 ； 也许 想 尝 试 但 肯定 害 怕 的 感 觉。他和埃斯特拉相爱 ； 他们拥抱过 ； 但他不敢同她走最后的
· 170 ·
博尔赫斯传
一步。 “我担心我看到的一 切给 我的 印象 永远 不会 消褪。 讲 故 ” 事人结尾时说。但是在博 尔赫斯 小说 里的 反常 的、 般很 少 一 的现实感之后 ； 人类 的软弱 性又 占了上 风。 “幸 运的 是 ； 经 过 几个不眠之夜后 ； 遗忘再一次在我身上起了作用。 ” 在 死亡与指南针 《 》以 后 ； 博尔赫 斯写 的小 说 里再 也没 有 像在 阿 莱 夫》里 那 样 具 体 地 提 到 布 宜 诺 斯 艾 利 斯 的 地 名。 《 《 阿莱夫 》里指出的街道、 建筑和广场的名字 ； 识别了博尔赫斯 十分熟悉的地区— —埃斯特拉 居 住的 地区 ； 这 篇 小说 标志 着 — 博尔赫斯虚构世界的想像范围有了巨大的跨越。 他在 阿莱夫 《 》里第一 次试 图把注 意力 集中 于 情欲 之爱。 贝亚特丽丝·维特波已经死了 ； 她是 1929 年去世的— —故事 — 以她临终的那天开头 ； 讲的 是十多 年后 的事 ； 但 是第 一段 我 “ 知道我对她无济于事的 爱慕有 时使 她难以 忍受” 清楚 地反 映 了博尔赫斯对埃斯特拉 的殷 勤。女人、 欲和 情 爱以 异乎 寻 性 常的强度折磨着他的心灵。 埃斯特拉并不是贝亚特丽丝的原型。博尔赫斯把那篇小 说题献给她 ； 后来又 给了她 原稿 就够了。 更可 信 的原 型似 乎 是埃尔维拉·德·阿尔韦亚尔以及她那样的社交妇女。文中 提到 ； 埃尔维拉的母亲 ； 玛丽亚娜·坎巴塞雷斯·德·阿尔韦 亚尔在贝尔格拉诺的别 墅 ； 是 达内 里可 怕的大 千 世界 的长 诗 中所 “调遣” 的地点之一。 埃斯特拉还叙述了博尔赫斯每年除夕要举行的一个厚道 的小仪式 ； 那就 是 去 看望 孤 独 的、 神 越 来 越 错乱 的 埃 尔 维 精 拉。她摇摇桌上的小铃 ； 抱怨 说仆人 们听 到铃 声 召唤 总是 不 来侍候。这个荒唐的动作 使博 尔赫 斯深有 感触 ； 在《阿莱 夫 》
第二部·第六章
· 171 ·
里成了他向贝亚特丽丝 的致 敬 ； 每 年 4 月 30 日 ； 她生 日的 那 天都去她家看看。 小说是 1945 年 9 月在 《南方 杂志上发表的。一个月后 ； 》 博尔赫斯去蒙得维的亚讲演高乔文学。他第一次担任演讲的 工作 ； 虽然由于口吃和 怯场 ； 不 敢在大 庭广 众前 露 面 ； 但仍 由 别人替他宣读讲稿 ； 他在后 面提 示。罗德 里格 斯 ·莫 内加 尔 当时在场 ； 他认为这是 一次 奇特而 有启 发的 活 动 ； 意义 重大 ； 因为它预示了博尔赫斯未来的生涯。博尔赫斯当时没有料到 他竟会成为演讲家— —这种想法在他看来简直像是诅咒。但 — 是博尔赫斯讲演期间 ； 布宜诺斯艾利斯出了一些事。 1945 年 10 月 17 日 ； 庇隆的支持者欢呼他归来。1946 年 2 月 ； 他当选总统。同月 ； 博尔赫斯 在 南 方 《 》杂志上发 表了 他 后来收入《 莱 夫》集 子 里的 第 三 篇 小 说《 意 志 安 魂 曲》 阿 德 。 （ 第一篇 《塔德 奥· 伊 西 多罗 · 克 鲁斯 小 传》是《马 丁· 菲 耶 罗 的评注 ； 已于 1944 年在 》 《南方 杂志上发表。 一个月后 ； 他 》 ） 有了一份额外 工作 ； 担任 新 成立 的 杂 志《布 宜 诺斯 艾 利 斯 年 鉴 的主编 ； 杂志是由和巴黎的年鉴学会相似的一家文学协会 》 出版。 新工 作 来 得 正 是 时 候。 1946 年 6 月 ； 庇 隆 就 职 后 两 个 月 ； 博尔赫斯失去了米格尔·卡内图书馆的差使。 他一直声称是庇隆亲自 “提升” 他充当科尔多瓦街市场禽 兔检查员的 ； 但实际 上不大 可能。通 知他 新的 任 命的 是市 政
· 172 ·
博尔赫斯传
① 厅的一个官员 ； 主意可能是一个委员会出的。
博尔赫斯在 “自传式随笔” 里提到为什么他被认为 “适合” 这个新的职务。大战期间他支持同盟国 ； 这就是答案 ； 所以他 还能指望什么 ？ 第二天 ； 他提 出辞 呈。图 书馆 管 理员 和家 禽 检查员都是市政府的职 务 ； 辞 去后 一职 务实际 上 就是 辞去 庇 隆政府的公职— —他再也不能回到米格尔·卡内或任何公立 — 图书馆担任任何工作。于是 ； 他的收入来源只能靠 《布宜诺斯 艾利斯年鉴 的编辑 工作 ； 偶 尔向《 方 》 南 》和其 他刊 物写 稿 ； 以 及写他的短篇小说。这些工作虽然不错 ； 但对于一个 47 岁的 人来说 ； 物质上是令人厌恶的。 庇隆堵不了博尔赫斯的嘴。他在 南方 《 》杂志上写道“ 独 ： 裁扶植了压迫、 奴役、 残暴 ； 更可恨的是独裁扶植了愚蠢……” 向独裁政权的愚蠢行为展开斗争 “是作家的诸多责任之一” 他 补充说。这篇讲稿是 8 月 8 日为博尔赫斯举行的宴会上由佩 德罗·恩里格斯·乌雷尼亚宣读的 ； 在鸡兔事件之后几天 ； 作 为 “对博尔赫斯的另一次补偿” 这使人不由得想起 1941 年何 ； 塞·比安科为祝贺 小径 分岔 的花园》的出 版而 举 行的 宴会。 《
①
罗德里格斯·莫内加尔对当 局的意 图作了 深一步 探究 “庇 隆 ： 和他的朋友们是嘲弄的老手。给阿根 廷杰出 的知识 分子之 一 安排这种职务有双关语的涵义。鸡兔 在西班 牙语中 如同英 语 一样是懦弱的同义词。 埃斯特拉·坎 托有 她自 己 的看 法 “ 可 以肯 定 ； 庇 隆同 这 ： 件事毫无关系。他 很可 能不 知 道博 尔赫 斯 其人 ； 因 为 他不 熟 悉阿根廷或外国作家。任命博 尔赫斯 为家禽 检查员 的是知 识 分子 ； 庇隆运动的 小 角色 ； 埃 娃 手下 的人 ； 在市 政府 里 有相 当 权力。这个人要同政敌开个大玩笑。 ”
第二部·第六章
· 173 ·
支持博尔赫斯的发言人中间有阿根廷作家协会主席莱昂尼达 斯·巴莱塔。博尔赫斯以作家身份公开参加政治活动的时刻 隐藏着一种嘲弄 ； 预示着以后 40 年他作为阿根廷的显然最叫 人头痛的文学争辩家的生涯。 巴莱塔是共产党员 ； 他赞扬 博尔 赫斯 公然 反 抗新 的法 西 斯首领的勇气 ； 在那些 庄严而又可怕的日子” “ 里就是命令 ； 是 左派的正直的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