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瞧见了那个人,站在旷野之中,笑着说:“姐姐轻功独步天下,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法消除影子呢。”
那时候那人倒下去的感觉太令她印象深刻,即使看到的景色并不相同,她却也莫名地想了起来,然后一种莫名的抽痛,自胃里升起,一直到心。
“怜星。”邀月叹息着唤出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于她似乎有特别的魔力,失去记忆被冲上海滩,醒来以后,唯二记得的两个词,便是“怜星”和“蚌珠”。她之所以以怜星为名,便是因为,她只记得怜星这个名字。
手摸上脖颈间的黑色小珠,燥热的感觉好像被平抚了一点,定定心神,一路向山顶行去。
无忧山虽非名山,却也林深叶密,邀月颇费了一点功夫才到山顶,最高处有一棵大树,旁的树木都成林成片,这棵树却独自一个立在高处,树下密密麻麻都是掉落的枝叶,邀月一眼就看出,这不是自然掉落的叶子,而是被掌风拍下来的。
抬头一看,怜星坐在一根横枝上,靠着主干,睡得正香。
邀月跳上横枝,与怜星并排坐好。
这么大的动作,却连一片树叶都没有惊动。
怜星还在熟睡。
邀月见她如此没有戒心,摇了摇头,想要叫醒她,靠近的时候,才发现怜星两眼肿得和核桃一样,眼角犹带着泪痕。
这等无声不欲人知之泪,比之在她面前的流泪,又更叫人心疼。
邀月发现,她即使失去记忆,对怜星的感情,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变。
第一眼见到时的熟悉,看见她流泪时的不忍,见到她可爱的模样时内心的悸动……本性里的信任与亲近如此清晰,记忆于她,反而是多余的东西。
不仅多余,而且,令她迷惘。
邀月盯着怜星,目光复杂。
直至金乌东升,才叹息一声,轻轻抱起她,回到客栈。
……………………………………我是姐姐的心思你别猜的分割线……………………………………
怜星是被邀月踢醒的,她揉揉眼,咦了一声,道:“我怎么在这里?”
她明明记得昨晚跑到山上去睡了,山风冷冽,却令她想起在寒玉谷的夜晚,因此睡得分外香甜。
可是现在,她却躺在地上,身下垫着一床被子,身上胡乱压着几床被子,揉眼的时候,头上还掉下来几片落叶。
邀月坐在床边,赤足点在怜星的被子上,见她还只顾发呆,又踢了她一脚,下巴一扬,道:“鞋子都给你踢开了,给我捡回来。”
怜星转头见两人的鞋子果然都落在了远处,哦了一声,掀开被子,光着脚就要踏出去,邀月骂了一声,大拇指点地,眨眼间已是一个来回,把鞋子扔在地上,怜星直觉地便要去给她穿鞋,邀月道:“这么脏,怎么穿?打水去。”
怜星不知她发什么疯,怔怔道:“好。”自己穿戴齐整,出门打水,拿盆子给邀月洗脚。
其实只有右脚大拇指那极细的一点地方沾染了灰尘,邀月却挑三拣四,一会嫌她皂角打的不好,一会嫌水热了,一会嫌水凉了,一会又嫌她冲得不干净,折腾了好半天,洗得两只脚丫子白生生、脆嫩嫩,好像随时可以上桌了,邀月又嫌鞋子脏,命怜星出去买鞋。
特别指明要她买,不许叫旁人去。
怜星敲了隔壁的门,发现王满一行已经走远了。
亏得怀里还有些金银小物,捏碎当做零钱,问了路出门,千挑万选,买了两双勉强合乎心意的鞋子,回来看见邀月还穿着中衣,不由道:“姐姐还没用饭?今日也有鸡汤的,炖久了太油。”
邀月道:“你没回来,我怎么出去?”
怜星不解其意,待见邀月张开手,才明白过来,正待给她穿衣,邀月又不肯了,道:“你身上脏,去洗洗。”
邀月金口玉牙地发下命令,怜星只能认命地提水洗澡。
本来准备随便洗洗就出来,谁知邀月站在木桶边,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看了一会还不算,还搬了把椅子坐过来看。
怜星努力忽略掉心底的隐秘兴奋,问她:“姐姐看我做什么?”
邀月道:“我没想到,你这样瘦。”
怜星不服气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道:“还是有肉的。”其实最想展示的是某两块,但是想想邀月的前襟,再想想自己的,还是明智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邀月好像知道她想什么,正色道:“有肉,大约二两吧。”
怜星红了脸,在水里哗啦哗啦动几下,就站起来。
邀月也随之站起,手搭在她肩上,真诚地笑道:“星儿,你知道得了失魂症的人,若是遇见从前有过的场景,会比较容易记起来吧?”
怜星疑惑地道:“真的么?”
邀月严肃地点头,手上用力,把怜星按下去,道:“我觉得你沐浴的场景,就很眼熟,你不妨多泡一会,让我看看,也许能想起来什么。”
怜星果断地坐下,继续洗澡。
……………………………我是怜小萝卜迟早被卖还数钱辨假钞的分割线……………………………
怜星洗了足足一个时辰,皮肤都泡皱了,邀月也什么都没想起来。
当然,让得了失魂症的人想起从前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须得要持之以恒、孜孜不倦,以大无畏的勇气和毅力,首尾一贯、日雕月琢,方能攻克万难,抱得美人,不,记忆归。
于是怜星便莫名其妙地许下了日日泡澡给邀月看的奇怪承诺。
等到她们两人终于踏出房门,都已经日将西斜了。
邀月执意要赶路,怜星只能由她,临出门前,问了一句:“姐姐,你认得路吗?”
邀月道:“沿着官道走不就行了?”
怜星淡淡道:“此地是交通要冲,四面八方,都有官道。”
邀月傲然道:“向北。”
送饭的小二听见了,笑道:“此地向北,拢共有六条官道,通向六个地方,不知二位客官要去哪里?”
邀月怜星:……
隔了一会,怜星讷讷道:“姐姐,我们身上没有钱结账。”
邀月:……
亏得王满细致,先把账结了,又在掌柜的那里留下一封书信,细细画了一张图画,标明他们所在,两人依照地图赶路,走到晚上,也没见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7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嘛,肥肥一章~今天木有了~
对魏无牙过敏的请无视他的大段对话,略恶心。
谢谢十年墨白君跟天自君跟acter君的地雷~今天要出门更不动T_T,争取下周慢慢更掉~
怜星把图画对了又对,王满画的是这里无误,然而这里分明只是一个空旷的山谷。
天色已晚,傍晚时候下过一场小雨,草地上都是湿漉漉的,虽然还在南方,这样的潮湿,却也透出几分萧瑟凄寒之意。
邀月沉着脸道:“别看了,有人来了。”
果然四周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这山谷有些高,远处又有瀑布,怜星一时竟没听到这些声音。
脚步声终于停下,数百人手执强弩火箭,对准了谷中。
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谷边,桀桀一笑,道:“怜星宫主,别来无恙。”
这个声音,怜星再熟悉不过,咬牙切齿地念出来:“魏、无、牙。”
“呵呵,宫主果然守约,将令姐带来此地。”魏无牙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尖利忽低沉,尖利时好似有老鼠在啃噬木板,低沉时又好像有老鼠在拖动食物。
怜星变了脸色,质问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魏无牙道:“哦?怜星宫主难道不是与魏某约好,将令姐引至此地,换取天地阴阳交欢大乐散的解药么?”
怜星怒道:“你胡说!我何时与你有过约定?”
转头去看邀月,却见邀月已经退开一步,拔出匕首,摆出防御的姿势。
“姐!”怜星惶恐至极,顾不得魏无牙那头,上前一步,想要去抓邀月的手,“姐姐,不是我。”
邀月避开了她,声音冰冷:“别过来。”
怜星止住了脚步,腾空而起,想要去抓魏无牙,魏无牙呵呵一笑,一挥手间箭矢如雨般落下,无数石头、木桩,亦从山谷上滚下来,这山谷高有数十丈,四壁陡峭,滚石檑木萧萧而下,配以军中强弩,怜星攀到一半,又落下去,恨声道:“魏无牙,你血口喷人!”
魏无牙笑道:“怜星宫主这会又不敢承认了?不要紧,你姐姐已经是我囊中之物,你不必再怕她。”
“你放屁!我和你才不是一伙的!”怜星气急败坏,匆匆躲过落下的木石,想到邀月还在下面,回头一看,见她无事,才松了一口气,慢慢倒回去,挡在邀月身前一丈。她一退回去,攻击便歇了。
魏无牙恶心的声音自山上传来:“你自然不同我一伙,你只是为了天地阴阳交欢大乐散的解药罢了。你既自知身中剧毒,为了活命,与我约定出卖你姐姐来换取解药。本来想骗你姐姐去我洞中。谁知邀月宫主竟没去我门下,反而去了南海。
幸亏万春流也早就弃暗投明,提前告知我们,邀月宫主可能前往南海。我派人远远追去南海,趁她采珠之后、力竭之时伏击,不想邀月宫主委实命大,在十九人的围攻之下,还能杀出重围、跳海逃生,我派去的人在春风楼又遇上失去记忆的邀月宫主,本以为她身受重伤,一定可以手到擒来,不料竟反而被杀了,我后来派去的八名死士,乔装打扮,以图袭击,却也都给她识破身份,全部杀掉。不得已,只好又劳动怜星宫主你亲自前往,才能引她过来,设伏于此,果然只有嫡亲的姐妹,才最知道彼此的弱点,背叛起来,才更顺手,你说,是不是啊?”
他发出一串夜枭般的大笑,笑得怜星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这样令人作呕的笑声中,邀月的沉默越发显得令人不安。
怜星咬咬牙,正要出手,邀月按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
若说之前的沉默只是令她不安,这一按却叫怜星彻底心凉。
邀月终于开口道:“这么说,之前泄露消息、派人追杀怜星的,都是你?”
“不错。”魏无牙笑道,“而且再之前与怜星宫主联系宫变的,也是我。”
“哦?”邀月挑眉笑道,“你无意间见到一个长得像江枫的少年,于是以为就凭一个小白脸,就可以颠覆我们移花宫?”
魏无牙道:“难道怜星宫主当时没有与慕容别勾结,发动宫变吗?”
邀月阴了脸。
魏无牙笑道:“同胞的姐妹,相伴多年,想必对男子的品味,也是颇为一致的。最初有江枫,后来有慕容别,男人只有一个,姐妹却有两人,两个都不想让的话,也只有争抢一道了不是吗?”
怜星怒道:“你满嘴胡吣!我…我才不是为了那个小白脸…我…”可惜此刻所有辩解都是如此苍白无力,怜星只能咬牙站住,恨恨地瞪着远处模糊的身影。
魏无牙阴森森地一笑,道:“世上女人,都爱好皮相的小白脸,若是不爱的,要么自知容貌丑陋,难以匹配,所以白饶些口头清高,要么,便是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隐疾,比如,对自己的姐姐妹妹,有些说不得的心思,你说是不是啊?”他的笑声远远传来,忽轻忽重,听起来好像毒蛇吐信一般。而听到他话的姐妹两,都齐齐变了脸色。
魏无牙继续笑道:“我特地选的这药,有两重心思。一嘛,自然是希望怜星宫主能与我成就好事,咱们因此作对白头夫妻,这样我平生夙愿,便也算是完成了一半了。二嘛,若是怜星宫主不幸未与我成就好事,反而便宜了别人,那么那位胆敢与我抢女人的仁兄便会当即中毒,日后毒发身亡,也算我报去一仇。其实若按我的谋划,怜星宫主多半该是要与我成亲的,可惜啊可惜。”
他虽未明说,邀月却清楚地感觉到他怨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惜我千算万算,竟没算到,你们姐妹两面上如此堂皇,背地里却龌蹉至斯,竟然对自己的姐妹,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做了还不止一次。嘿嘿,与自己的姐妹相~奸,滋味如何?圣洁如仙子的移花宫主,也不过是一对空虚寂寞的老处女罢了,在欲望面前,什么矜持,什么忌讳,什么姐妹,都是屁话,我真该把你们苟合的样子画下来,江湖上人手发上一份,叫大家都知道你们干了什么龌蹉事!对了,你们现在的样子也很美妙,我也该画好,做成雕像,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撕心裂肺,几乎要背过气去,怜星真希望他就这么笑死了,从上面一头栽下来,然而他并没有,等到笑声缓了,依旧用那粘腻的嗓音道:“可笑,你们彼此之间有那样的欲望,却又中了同一种毒药,没有解药,就只有四年不到的性命。哦,按照你们这等浪荡的样子,恐怕一年不到,就要毒发了吧?姐妹之情再深,人伦大欲再烈,都敌不过自己的性命重要,不是吗?怜星宫主,你背叛的不止是你的姐姐,还是你的情人,你的救命恩人,相信这么一想,你服下解药,苟延残喘之时,心里会更加好受一点罢?邀月宫主,你被自己的妹妹和情人背叛,是不是也很恨呢?不如这样,我也给你一次机会,解药只有一份,你们姐妹都中了,只能有一个人得救。”他说到这里,又发出一阵大笑,笑着笑着,咳了几咳,又道:“你们两个,谁能跪下来求我,舔我的脚趾,我就把解药给谁。若是你们两个都这么做了嘛…那就看谁先了,后来的那个,我也会找人日日伴着你,让你在最后的日子里欲~仙~欲~死,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的。”
他举起右手笑道:“解药就在这里,你们若是想要,可要快一点,说不准我一个手滑,就把药掉下去了,山谷这么大,一颗小小药丸,可不好找。”
若非山上还不断地有东西滚落,需要闪避,怜星肯定已经恶心得吐了,白着脸看了一眼邀月,恳求似的唤了一声“姐姐”。
“我只问一句,”邀月看也不看她一眼,道:“你如何证明,你手上的,就是解药?”
魏无牙笑道:“药丸就这一颗,你可以试试看,赌赌运气,也可以不试,不过机会就只有这一次,你要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
邀月淡淡道了一句,长啸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