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环跳的时候,邀月手微微一抖,银针歪了极少许。
怜星察觉了腿上那极细微的一点刺痛,微笑道:“姐姐到底是疗伤,还是封穴?环跳不方便,需要我自己解衣相奉么?封穴的话,下丹田、檀中两处气海是必要的吧?若我没料错,这两处还需要灌输内力,方可封死?”
邀月额上青筋暴起,似是暴怒,口里却平平说了一句:“把药喝了。”
“啧啧,喝了药,好任姐姐施为吗?”怜星笑得越发春风和煦、阳光化雨:“姐姐不知道吧?江枫死了以后,姐姐心神不宁,难以成眠,我背过所有的凝神静气的丹方,每一样都亲手煎熬、亲口尝过,才挑选给姐姐服用,镇静安眠的汤药,闻一闻味道,我就知道了。昨日我特地熬了半夜,今早才睡,荷露想必已经禀报姐姐了吧?可惜她不是姐姐,不敢随时探问我的内力,也不知道我当真因为练习嫁衣神功,解穴比从前要快,姐姐封了的穴道,本该今日有所松动,我却是昨晚就可以感受内息了。早晨睡了一觉,内力更加澎湃了呢。”
邀月冷冷道:“你知我灵觉敏锐,若不真睡,无法隐瞒过去,你昨日故意熬了半夜,便是为了今日可以当真睡过去,好再多恢复一点内力。”
怜星笑道:“姐姐只漏了一点,那便是姐姐当真心疼我。早晨姐姐既舍不得叫我起来喝药,又知道我睡觉轻,不肯惊醒我,方才还为了怕万一,特特将药送去验了。”
邀月冷笑道:“你恢复那一点内力,顶什么用呢?我一只手,便可制住你。何况你现在还带着镣铐。”
怜星叹气道:“姐姐大费周章,封去我的内力,不就是怕我以内力自断经脉而死吗?怎么现在倒忘了这件事了?”
邀月笑不出来了。
怜星继续道:“自断经脉虽然痛苦了些、发作慢了些、十次里只有五次能成功,却有一样别的法子都比不得的好处,那便是若是我不能动弹,或者是被点了穴,倒是反而可以强行运气自裁,横竖想死的人,不怕损伤五脏经脉,倒是怕这损伤太慢呢。姐姐武功确实高强,一只手便能制住我,但是,姐姐想完全阻止我去死,恐怕,也还有些困难。”
邀月脸色开始发青。
怜星笑眯眯地欣赏她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哦对了,忘了恭喜姐姐,明玉功神功大成,恐怕一只小指头就可以制住我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但听哐啷一声,邀月的椅子碎成粉末,邀月维持着坐姿不动,良久,方缓缓起身,问道:“你要什么?”
邀月以为,怜星会提出类似于解除镣铐,或者是放她自由的要求。
但是怜星只是笑眯眯,笑眯眯地道:“我晚上睡不着,以后姐姐晚上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邀月的脸,一瞬间由青变白。
怜星凝视着她青白的脸色,道:“姐姐最近都住书房,肯定都睡不好吧?过来我们挤一张床上,大家都睡得香,不是好么?”
邀月狐疑地看着她:“花怜星,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怜星问:“姐姐,你恨我吗?”
邀月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怜星笑道:“是了,你自然是恨的。我不怪你恨我,只因我也恨你。我们互相恨着,也算扯平了吧。”
邀月凝视着她,似乎是想分清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怜星自失地一笑,道:“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这里跟你扯平啦!你杀了我一次,打了我两次,救了我三次,我这里,你跟我的账,都一笔勾销了。”
“原来你的命,就值一顿打。”邀月在床边缓缓坐下,朱唇轻吐,嘲讽地道。
怜星笑道:“总之…我们还像从前那样相处,不过,我再也不是移花宫二宫主啦,姐姐,就当我是个远方来借宿的客人,好不好?”
邀月斜眼看她:“不好。”
怜星道:“为什么不好?”
邀月笑道:“世上哪有被镣铐锁住的客人?又哪有一住二十年的客人?你什么要求也没提,却什么都提了。这,不好。”
怜星道:“我这并不是要求。是恳请姐姐。我的要求,只是姐姐同我睡在一起。”
邀月道:“这也不好。”
怜星笑道:“姐姐不怕我自绝经脉?”
邀月也笑,笑得促狭,看得怜星一怔:“想死的人,不是你这个样子。再说,哪有人身中剧毒被迫要与旁人交合的时候不死,内力具废的时候不死,开始恢复好转的时候要死的?倘若你真的这么想不开,那也罢了,横竖我还有五成的把握让你死不成,哦,我忘了,武功练到极致有断续之功,我起码有六七成的把握让你不死,到时候你经脉俱断,变成一个活死人,不能说、不能动,饮食屎尿具不由自主,这等丑态,还会一览无余地暴露在我面前,想要遮掩都遮掩不住,而且以后,你依旧是要观看那场决斗的,我想你到底不算笨到底,不会愿意这么做的。当然,既然你再无死志,我倒是可以去掉你的镣铐,许你在绣玉谷之内行走,只是,不许再这般不识好歹,不然,恐怕我又要施几次救命之恩,才能劳动怜星姑娘尊驾,将我们的事,扯平。”
说完也不拿钥匙,手指抚上怜星的手腕,熟悉的冰凉触感侵入腕间酥麻的红肿之处,让怜星机灵灵打了个战,邀月手指微动,那怜星奈之无如何的链条就轻轻巧巧地松开、脱落。
邀月的目光在她手腕上停了一停,才放开手,道:“你一贯不怎么听话,我说过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一般。但是我方才说的话,希望你记好了,因为我不怎么有耐性。”
又对侍女们道:“无论何时,她身边至少有四人看顾,我要见她,一息之内,她就必须在这里出现,我不要见她,你们便要守好,无论如何,都不许她进来。若是她实在胡搅蛮缠,你们将她打晕也好、锁拿也好,总之我说的,都要做到,听见了吗?”
侍女们整齐地应下,邀月道:“现在,我不想看见她。”
桃蕊与另一人对视一眼,两人快步上前,蛮横地将怜星拖出去了。
怜星一踏出书房的门,就无声地笑了。
邀月说的那么严肃,其实,怜星想要的,她都已经给了,不是吗?
从小到大,邀月总是专断而强横的那一个。
可是从小到大,不管是骄纵任性的怜星,还是服帖柔顺的怜星,总是有办法,叫邀月听从她的意见,给她想要的。
怜星两辈子,在邀月那里有所求的时候,只失败过一次。
而照目下看,也许那一次,也可以挽回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星星(欢腾状):“姐姐姐姐,我嫁衣神功练成啦!”
月月(高傲状):“哼,你再怎样,我也一只小指头就能制住你!”
星星(不服气):“我才不信,我们来比过!”
月月(诡异笑):“来。”
……若干时间后……
月月(得意笑):“怎样,是不是一~只~指~头~就制住了?”
星星(喘气):(╯‵□′)╯︵┻━┻!
☆、第 42 章
邀月发现怜星忽然变得十分……乖巧。
那日她虽放了狠话,也严谕侍女遵照执行,但是若说怜星当真会乖乖听话,移花宫主自己都不相信。
而怜星竟真的听话了。
一连几日,邀月并未传见,她也就安安静静地,从不出现在邀月面前。
邀月隐隐地,觉得有些失落。
这日早晨起来,邀月前去议事。
从前她在主殿议事,后来怜星住进她的寝殿,许多事不方便,她便将地方挪去前面书房。
近日全宫上下忙着怜星的事,都不曾好好将得来的消息归集整并,以供决议,因此邀月特地起得很早,穿上华丽繁复的宫装,正正定定地趋往外书房。
早膳便在书房中同诸位管事弟子一道用了,自怜星叛乱,宫中人心一时不稳,邀月便常以此安抚属下,至于今日,已是议事时的惯例了。
早饭丰盛,内里有一道竹笋炒肉作为奉粥小菜,邀月夹了一筷子,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怜星。
唤来紫荆,问了一句:“她在做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正要补“怜星”两字,紫荆躬身道:“怜星姑娘起得很早,在小殿练功。”
邀月点了点头,到了中午,事情已毕,慢悠悠走回去,怜星并不在殿中,问起,说是在后面小花园赏花。
邀月便好像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一般,鬼使神差地走去后面了。
移花宫中万紫千妍,花园何止十数,独殿前花园,与后面谷畔小园,常有幸得二位宫主游幸。邀月一走过去,便见怜星悠悠闲闲地站在那里,还是从前她喜欢站的位置,数名侍女分左右牢牢看住她。
邀月道:“你倒是好兴致。”
怜星回头见了邀月,便微微一笑,笑容温婉,将邀月看得一皱眉,不知她又要打什么鬼主意,谁知怜星只是躬身一礼,笑道:“从前住在这里,不觉得有甚么好的,这样绚丽的景色,总觉得不过寻常尔。出去一趟,才知此间之美。”
邀月冷笑道:“话说得很动听。”
怜星望着她,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邀月全身一僵。
她又闻到了那股奶香。
真不明白,明明是二十几岁的人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孩子气的香味。从前,她并不曾从怜星身上闻到过这样的味道,但是自从…那一次以后,每次一靠近这个人,她就能闻到那股若隐若现的香甜气息。邀月并不喜欢任何与奶乳有关的吃食,那些东西不是甜腻就是腥膻,可是闻到怜星身上这样的香味,她却总会觉得饥饿,然后就是抑制不住地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邀月伸手推了一下怜星,怜星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还把脸贴在了她的胸前,邀月的手浮在半空,迟疑着没有落在怜星身上。
两人沉默的这一会,一股热流已经遍布邀月全身,烧得她心烦意乱。
时间忽然过得这样快,快到邀月一回过神来,便感受到了前襟那一股湿意,好像被什么咬到一般,邀月猛然推开怜星,推得怜星差点跌倒,幸而紫曦拽住了她。
“你以为,哭一哭,过去的事,就可以抹消了吗?”
“我从不曾妄想抹去过去的事。”怜星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没有泪痕,她看着邀月,淡淡笑道:“我只是,很后悔。姐姐,我错了。不论如何,错就是错,这是我犯的罪,若是,有什么可以做的,姐姐一定要告诉我,我愿意竭尽所能,为姐姐尽一点心意。听说姐姐准备剿灭叛乱余党,我知道些消息,或有助益。”话刚说完,邀月啪地甩了一巴掌在她脸上,左脸开始发热、发红。
邀月暴躁地挥了一下袖子,冷冷道:“你不就是想要进书房参与我们议事么?我许你进去。不要再做这个样子,看了让人烦。”
“姐姐,我不是…”下面的话都堵住了,邀月捏住了她的下巴,不许她继续说下去。
“你不是什么?你是我从小带到大的,你想什么,我不知道吗?前几日你就故意装出关心我的样子,其实只是想骗得我心软,去了你的镣铐,许你自由行走,这几日你故作乖巧,又来说这样的话,不过是想博取我的怜悯,再为你让步!花怜星,我告诉你,我从不能容忍旁人的背叛,尤其是你,本该与我同进退的亲妹妹。这辈子,你休想我原谅你。放你进书房,是因为既许过你可以在移花宫中自由行走,那么单拘着一个书房也没必要,况且,你来,正可以听一下,我们是怎样对付你的同党的。哦,对了,许多弟子对你十分愤慨,曾上书要求追捕你,将你绑在高台,被秃鹫叼啄而死,你可以亲耳去听听,看看大家伙,同不同意。”
“邀月。”怜星终于变了脸色,“你该对着镜子看看,你说话的模样,你可有半分移花宫主的仪态?你这样子,和一个疯子有什么区别?是,那日我是存心要博取你的同情,但是今日…”
“哦,那日是存心的,今日就是无心了?哼,花怜星,你最好也照着镜子看看你的模样,你可有半分移花二宫主的规矩,你走火入魔在宫内疗伤的时候,那副做派,可比我今日要疯狂得多了。”
“花邀月!”怜星提高了声音,结果又换来了一巴掌。
“乖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谁许你这么叫我的?”
怜星捂着脸,跺脚道:“花邀月,我不管你信不信,我要同你去议事,我知道你准备要对付从前算计过我们移花宫的人。我与他们联系,知道他们的一些事情,或许能有帮助。他们势力很大,便是你神功大成,也未必有十足胜算。”
“我们移花宫?”邀月念着这五个字,玩味地笑了:“你又在耍些嘴皮子把戏了。”
怜星确实是无心之言,见了邀月的神色,却觉得无限心凉。
邀月与她之间的猜疑忌恨,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更,还有一更。
要去实习,目测到周末之前都是日更。
周末有时间就多写点~
谢谢大家的地雷票和鼓励~前段时间真是太纠结,有你们感觉真好~
☆、第 43 章
为了参与议事,怜星早早地就起来,走到内书房门口等邀月。
邀月也正从里面出来,看见怜星,冷哼一声,吩咐紫荆:“拿个面具来。”
紫荆看一眼怜星,进去拿了木夫人的面具,给她戴上。
面具触到脸上红肿之处,微微疼痛,怜星却觉得很惬意。
从前她总是嫌弃金克木,不喜欢这个面具,现在戴着它,却觉得自己很幸运。
然后,又嘴欠地问了一句:“姐姐还留着我的面具?”
邀月一瞬间就冷了脸,甩袖子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外书房,前来回禀事务的弟子们看见怜星,都跟见了鬼一般瞪大眼。
这里说是书房,其实与主殿一般大小,主座在正北,面前有一张宽大的书桌。
两排设了许多绣墩、几案,为的便是招待管事们用饭。
怜星过去,桃蕊引她在最末坐下,众人面前都有各色面食、点心、粥品,唯独她这里是一个馒头,一碗粥。
十分之素淡。
这几日怜星的饮食虽算不得好,也确实从未糟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