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们,已经有人开始脱下身上号坎,放下手中扑火用的挠钩水桶,悄没声儿的溜走,在他身边,还有几十个谭嗣同调给他的士兵,只是惨白着一张脸陪着杨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呆的听着,
火头越来越大,枪声停一阵又接着响起,紧接着响起的还有隐隐约约地喊声:“谭大人死了,京城完了!”
这呼喊的声音由小变大,清清楚楚的直传到杨锐耳朵里面。
带着这几十个士兵的小军官默然听着,朝脸色惨淡的杨锐深深打了一个千:“杨大人,对不住了,谭大人已去,我们得自己求活了……不能帮着杨大人再安定京城局势了……杨大人,对不住!”
说着他就默不作声一挥手,几十个士兵抓着洋枪,跟着他就朝外跑去,每个人都是脸色茫然,谁也不道到哪里才能到一条活路!
杨锐呆呆地站在那,心下冰冷:“复生……你这就去了?”
在他身后,那十几个香教教徒无人拘管,对望一眼,一个人影窜起,从腿带上拔出一把小插子,从背后勒在杨锐颈子上面用力一划!
“……这是咱们兄弟的投名状!打开京城,大家伙儿从此吃香的喝辣的,一人捞个王府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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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总理大臣衙门这里,韩中平已经整理好手下子弟,有人已经给他递上一件青布斗篷,服侍着他套上。
章渝站在那里,神情复杂。
“章大护法,此间事情已了,我们就此分手吧……你有你的仇要报,我有我的。”
章渝神情淡淡的,说不出是喜是怒,甚而还有一种深重的疲倦,他朝穿好斗篷的韩中平一拱手:“……老爷子,真的非要那帮书生帮忙么?直接杀进颐和园里头,比什么都干脆。”
韩中平一笑:“……我算了三十年了……只有那帮书生,才能带着我在颐和园里头找到满人的皇帝,才能找到慈禧那老太婆,只有那帮书生,才能带着我们的人去开|,全城土崩瓦解,门兵要是还守着那里,我没那么多人去打开九门,这些书生,可是官儿啊,在这个时候,假传圣旨比什么都有用……谭嗣同已经不在了!”
他又看看章渝,轻声道:“章大护法,我再给你十个人吧。独闯王府,他们有枪,你也还枪,最后再由你亲自下杀手……一路你这样陪着老头子过来,这情分只有下辈子再报了,万一老头子死在哪里,得空帮我收个尸,和我三十一年前死去的妻女葬在一起……我带你去过,就在绥远。”
章渝拱拱手:“老爷子,就此别过……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都没有复仇的那一天,你要死了,我帮你报仇……我这条命,不值什么,哪里死了哪里埋。”
韩中平呵呵大笑,眼里却全是老泪,脸上满满的都是病态的潮红。他将斗篷一掀,裹在头上,隐在了人群当中,只在章渝身边留下了十个人。脚步声响动,他们这一队人马,已经踏过满地的尸首,在火光下越去越远。
第五卷 鼎之轻重 第七十二章 … 血色帝都(五)
街道上人群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撞来撞去,这些慌乱的人们已经看不清面目,分不出个数,只能感觉到是一堆堆的人体在绝望当中挣扎。
到处都是哭喊的声:“谭大人已经死啦,香教要进城啦!”
本来京城当中对谭嗣同这个二皇上她感也算不上太多,一则是他是徐一凡的结义兄弟,徐一凡野心勃勃要取皇上而代之。天子脚下的人,对这个有种潜意识的反感。
二则是这谭嗣同将徐一凡的跋扈,在最近一段时间学了个十足十!
可现在满城呼喊,谭嗣同已死的时候,人们才感觉到天塌了下来!特别是看到刚才还在维持秩序,在街上巡查,努力的扑救着四面升起火头的那些京城步军门的绿营兵,顺天府的衙役,还有谭嗣同调来作为骨干的湖南兵,呆若木鸡一阵之后,纷纷脱了号坎跑掉。人们更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这天,真的塌了下来!
人们从这里跑向那里,不知道什么地方才是安全的,子弹嗖嗖的从头顶掠过,更增添了无限恐怖的气氛!街上已经出现乘火打劫的,敲门砸户,打开那些大商家、当铺、钱庄的大门,疯了样的在朝外面抢东西。更多的火头升了起来,烧出的灰烬像黑雪一般纷纷落下,让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同样的灰头土脸。这个夜晚,这座帝都,已经成了狂乱的漩涡!
康有为和文廷式在自己庭院之内,在他们身旁,还有数十名帝党同道,大家都脸色复杂的看着眼前一切。不时有人发出低低地叹息声音。
对身后那些人的软弱,康有为只一直冷笑,而文廷式却回头呵斥道:“国势如此,非经大乱,如何大治?我辈秉胸中信念而行,又有什么地方错了?将来史书上面有什么罪名,我文廷式一身当之!”
回过头来,他却又低声叹息:“复生……可惜啦。”
身旁的人,却仍然脸色难看,一句话都不说。他们多孤身在京的小京官——京官清苦出名,实在也接不起家眷。这等乱事,和他们身家都没什么妨害,可以放手做事。可是不管如何说服自己,当满城哭喊逃难的声音大浪一般席卷而来的时候,站在这庭院当中,几乎让人立脚不住!
文廷式翰林第的家人,却没有主人这么宁定,拿着棍子,个个脸色惨白的守在闸死的大门后面。本来还堆了些大桌子之类的粗笨家伙堵着门,可都在文廷式的厉声呵斥下搬开了。他们站在门后面守着,听着外头脚步声来来去去,全都面无人色。
“怎么还不来?”等了一阵子的文廷式终于也撑不住了,跺脚在那里发急。康有为却冷冷地道:“道希,稍安勿燥!要控制九门,再救出皇上,我们少不得他们,他们也少不得咱们!韩老爷子必然会来找我们!”
他话音才落,就听见外面已经有一两声零星枪响,接着大队的脚步声朝着这边涌来。康有为身后已经有京官开始发抖,在门口守着的家人,不知道是谁先发了声喊:“姥姥,洗宅子的来啦!”
这一声喊出来,门口几乎所有的家人都丢下了棍子,朝后面跑得飞快!康有为、文廷式身后也终于有京官掌不住,胆气小的跟着那些家人一起提着袍子抱头鼠窜,胆气大一点就拉着文康两人的袖子:“道希,南海,咱们避一避,避一避!”
康有为猛地甩开袖子:“要成大事,畏首畏尾的算什么!此处局面,全盘在我掌中!”
脚步声涌到了文廷式翰林第的门口,这个时候后院已经传来了家眷的哭喊声。文廷式和康有为对望一眼,都是脸色铁青!
门蓬蓬被人砸响,外面的人尽力用平稳的声音发问:“文大人,康大人在么?我等奉召而到,协助两位大人救圣君,开城门!”
康有为猛的上前,动手就去下大门杠子,文廷式也迎了上来。门哗啦一声被打开,就看见远处火光映照之下,一巷子黑压压的人!
这些壮健汉子青布包头,大背着洋枪,不少人满身是血。只这一瞥,还有胆坚持在院子里头的京官,就有不少人尿了裤子!
那些青布包头的健壮汉子,看见文廷式和康有为站在门口,前面几个人对望一眼,一声令下,齐齐行礼下来。
其实文廷式和康有为别看表面宁定,其实一颗心也到了嗓子眼里头。文廷式是对圣君操权这件师徒相承的事业信奉到了骨子里头,康有为却是在权势道路上屡经挫折羞辱,谭嗣同一时的权倾天下更让他红了眼睛,不管不顾的决定赌这一铺!
这些人行礼下去,他们才在心里长出了口大气,各自觉得,背心都是冰冷的汗水!
文廷式率先开口:“好,我带你等去园子里头救圣君!康大人分派剩下的人手,去开九门!”
康有为猛地转头过去,狠狠地瞪着文廷式。他为的就是将来地位,这种去救光绪露脸的事情,怎么少他?文廷式却诚挚地看向康有为:“南海,经此一事,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意么?你瞧瞧院子里头的人,谁可以指望?我俩只能一个去颐和园,一个指挥打开九门。要不,我们就换!”
他们在这里暗中角力,站在门口的那些健壮汉子们却耐不住了。现在时间紧迫异常,哪能让这几个酸文人推来让去!人群当中已经有人站出来,将文廷式一架:“文大人,我们去救圣君!剩下的人交由康大人分派!”
底下人轰然应诺,巷子里头本来集合着小二百人,竟然跟着文廷式而去的至少有八成!文廷式被架在他们手上,回头只不住大呼:“南海,我必不负阁下……圣君也必不会负你!”
康有为狠狠一跺脚,老子他妈的怎么就这么倒霉!这条权势之路走得如此的磕磕绊绊!看来这次就算事成,也未免能超过文廷式去,可怜自己却在其中卖力最多,甚至还出卖了谭嗣同这个朋友!到底是哪条路,才是我康南海的青云之路?
在他面前,是二三十条汉子,目光炯炯的等着他下令。似乎他再稍稍迟疑,就要同样架着他跑似的,康有为恨恨地转身,随手点了九个人:“……诸君,和我一起,分赴九门,带着这些义士,去开门迎义军进城吧!门兵如若阻挡,就说奸贼作乱,谭大人殉国,我等奉旨来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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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恐惧狂也同样传到了颐和园里面。
园子里头变成了个比外头还要可怕的疯人院。乱世之中,如果说那些平头老百还有机会挣扎出一条性命,那么在皇家身边,能活下来的机会渺茫到了十倍!
一切秩序,都已经彻底崩塌。当慈禧他们的小小车队从乐寿堂直奔玉澜堂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哭喊连天的跟上来,打都打不走。远处火光之下,已经能看见树上挂着的,还有昆明湖里面飘着的尸体!
几十个护兵,加上李莲英亲自带的太监,不管会不会使,都发了一杆或长或短的快枪。
哪怕是在园子里头,也是跟着慈禧坐着的那辆小骡车提心吊胆地走着。原因无他,现在的颐和园,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鬼域!一切都在散发着腐臭的味道,一切都在显示着末世的狂乱,似乎就要给这个朝代,一个最为不堪的结局!
慈禧的骡车停在光绪的玉澜堂前面,先前派去的七八个太监有几个站在门口,看见李莲英气喘吁吁的走在慈禧骡车前头,就赶紧迎了上来,哭丧着一张脸打千下来。
李莲英气还没喘匀就大声问话:“皇上呢?不是让你们带着皇上候着么?现在什么时候了,架得住再耽搁?活剐了你们这些混帐才算称了我的心!”
太监跪在地上只是磕头:“皇上和珍主子就是不出来,怎么劝也没用……”
李莲英只是跺脚:“白吃粮食粒子的一帮混帐!我去劝皇上!”
说着就要招手带几个护军和太监进去,这个时候就听见慈禧尖声尖气的嗓门儿:“我去!要看看这个畜生到底混帐到了什么地步儿!瞧见他倒霉,我才开心!”
骡车帘子一掀,就看见抖得跟筛糠也似的李大姐扶着慈禧下车。两个人都是一身平民装束,慈禧少了脸上宫粉遮盖,看起来就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农村老太太。往日金尊玉贵的那个老佛爷形象,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她脸上全是怨毒之色,在李莲英他们的簇拥之下,直朝玉澜堂里头走去。
这座皇帝居所,现在也是空空荡荡,乱七八糟,只有几盏破灯笼还在那里挂着,发出凄凉的光芒。书房那里,传来的女人抽泣的声,更让这里显得阴森。
书房门口站着几个太监,看到李莲英他们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皇上他……皇上他……”
慈禧却冷着一张脸理也不理,直直从书房门口冲进去。一进门就看见光绪搂着头发散乱的珍妃,躲在书案后面,几个太监在里头围着他俩,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一看到慈禧这个模样进来,光绪脸上露出了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眼神当中满满的都是狂乱,“我不走!朕要等文道希,等康南海来救驾!义军就要进城,朕要重新收拾这山河,看好祖宗家业,和徐一凡斗到底!”
外面传来的混乱,让这些日子被幽闭读书,忐忑的等候着自己将来最可怕命运的光绪没有半点害怕,心里头只有狂喜!
他和慈禧已经算是撕破脸了。慈禧对她的敌人下手如何之辣,在慈禧身边提心吊胆了几十年的光绪如何能不知道?
文廷式他们想方设法捎进来的只言片语,维系着光绪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却又不敢期望太多。每天只是在书房里头如困兽一般转圈。慈禧还没禁止他见嫔妃,珍妃这几天也陪着他,算是给了他一点小小的安慰。
可如果文道希他们再不发动,那么他连这种日子,今后都不可求!
当枪声响起,当北京城陷入混乱,当人们奔走哭喊,当四处火头升起,当外面山呼海啸一般哭叫着谭大人已死的时候,光绪却对着这已经染上血色的帝都夜空,手舞足蹈的狂笑!
现在要等的,就是文道希他们务必要及时赶到!最好连慈禧一块儿除掉,天地之大,他就再没什么害怕的了,这大清,就是他的大清!
可最先等来的,却是慈禧派来的健壮太监。
一进来,他们就不由分说就要劝皇上移驾。对光绪他们还不敢动粗,对注定要死的珍妃却没那么客气,伸手就拉头发扯衣服的要将珍妃拽走。珍妃死死的想拉住任何可以拉住的东西,指甲在桌腿,在墙上,在门框划出了道道痕迹,哭喊得撕心裂肺。
光绪手足冰冷的看着眼前景象。这些日子的起起落落,种种桩桩,大喜大悲,各色不堪承受却又不得不忍受的东西,汇聚在一块儿,终于让他本来就不甚坚强的神经,发出了碎裂的声。
身子瘦弱的光绪疯虎一样跳了起来,将珍妃硬生生的从太监手中抢了回来!他大吼着让太监滚开,大吼着说文道希过来,会将他们一个个千刀万剐,大吼着诅咒所有一切他曾经遭遇过的东西,搂着只是大哭的珍妃,光绪直吼得声嘶力竭!
当慈禧出现在光绪面前的时候,仍然处在病态亢奋当中的光绪,第一次朝慈禧翻着眼睛,同样不管不顾的喊了出来!
看着光绪这等狂态,本来还先于慈禧一步冲进来的李莲英都吓得忍不住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