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我会对自己负责任的。
体验完毕后,我会负责任地做出选择的。
父母终究还是放行了,机场送行时,老汉抹泪叹息:瓜娃子,你以后外头冇得火锅吃喽……
小S在新西兰的第一顿饭是猕猴桃。
其实头五顿饭,吃的都是猕猴桃,蘸的老干妈。
他给家里打电话:你们莫操心我,亲妈不在身边,还有老干妈陪着我……
他告诉家人,猕猴桃产自中国,却是被新西兰发扬光大的。新西兰的猕猴桃又叫奇异果,又大又甜又便宜,新西兰人称之为kiwi,也称自己为Kiwi。
所以,中国人是龙的传人,新西兰人是猕猴桃人。
小S啃着kiwi,在新西兰的奥克兰找到了第一份工作。
奥克兰是海港城市,千帆之都,港口帆船星星点点缀在海上。此地最繁华的街道上有很多街头艺人演出,水平秒杀“超女”“快男”。小S啃着kiwi看Kiwi们演出,指尖耳畔,恋恋不舍。
再不舍也要去找工作。
新西兰生活成本很高,几乎是成都的五倍。国内带来的积蓄小S不想动,他在奥克兰商业街上的一家餐厅找到一份工作,第一天就工作了10个小时。
小S的故乡盛产美食和吃货,他对食物有着天然的敏感,加之学土木工程出身的人学霸基因强大,他一白天学会了做寿司,一晚上学会了烧烤。
大厨很惊讶,夸他聪明,说:You will instead of me in the future(你用不了多久就会抢了我的饭碗)。
可惜,这份大有前途的工作他只做了一天。
店主是马来西亚华人,欺负他是新来的,只给他每小时6纽币(新西兰元)的工资,而新西兰法定工资是每小时14。25纽币,哪怕是试工。
换作其他华人或许就忍了,但小S不忍。
都说四川人儒雅,其实倔起来是根海椒,不辣得你满头大汗不罢休。
他雅思考了7分,口语流利,撵着店主从厨房到大堂,面带微笑摆事实讲道理,李伯清假打一样。
一同打工的华人当和事佬,说算了算了又没多少钱,别当着老外吵吵,多丢人啊……
他笑:丢人吗?没觉得噻。老子付出了劳动,为啥子不能有等价的报酬?凭啥子要为了怕丢人而丢了尊严?
店主认,一边不情愿地掏纽币,一边说:S,没见过你这样较真儿的中国人。
小S问:为什么中国人就不能较真儿?
他说:你欺负老子是中国人就不懂啥子叫公平吗?
后来,听说那家餐厅的中国员工都拿到了法律规定的合理工资。
为表缅怀,他们把小S的名字写在了厨房的墙上。
用酱油写的。
(三)
小S的第二份工作在新西兰首都,风城惠灵顿。
世界上最南端的首都。
惠灵顿是《魔戒》(电影《指环王》)的主要拍摄场地,有甘道夫守护的城市电影院,巨型的《霍比特人》电影海报比比皆是,连机场都是巨大的咕噜雕像。傍晚6点,市区就不见人影了,整个城市只剩鸟在叫,好像半兽人大军即将杀到。
旁人眼中,惠灵顿是神秘奇幻的,但小S眼中,惠灵顿是绿色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橄榄绿。
建筑工程师小S在新西兰的第二份工作,是当农场民工。
他在惠灵顿郊区的葡萄园找了份工作,负责grape plunking(拔树叶)。葡萄需要冲出厚重树叶的屏障,方能见到阳光雨露和风霜,这是份重要的工作。
南半球夏日阳光毒辣,小S有生以来第一次涂抹防晒霜。他的家乡是盆地,盛满了湿气和雾霾,从未见过紫外线如此丰沛的阳光。
葡萄架一行行,长,铁轨一样望不到尽头,惠灵顿风大,藤叶哗哗响,人像是迷失在森林里……
工作在毛利人监工的指挥下开始,监工不停地对雇工发出警告:你们的工作不错,但我们现在需要你们加快速度,现在的速度才值每小时7。5纽币,我们得给你们补齐14。25纽币,你们一天工作9小时,这样我们得赔60多纽币……
加速加速加速,满耳朵都是加速。
按监工的标准,拔好一棵树的树叶有0。21纽币,若想达到14。25纽币最低时薪的标准,一小时需要拔好68棵树,平均一棵树不到一分钟……
三天后,一半的人被辞退了,太慢。几周后,人员大换血,第一批雇工里只剩下小S一人。
既然觉得打工旅行是一种有尊严的旅行,那就要认真工作,任何情况下,认真工作都是对自己最好的尊重。
同时,一个认真工作的人自然会受到旁人的尊重。
监工们并不知小S在中国的建筑工地上待过很久,从事的工作几乎和他们一样。
他们对农民工小S的干劲儿很吃惊,时常拿他当模板,动不动就夸他:S,你的动作真敏捷,猴子一样,你练过中国功夫吗?能不能给我们传授一下?
小S二话不说,葡萄架下教了他们一套……第六套广播体操。
后来,在他离开很久之后,惠灵顿的葡萄园里还流传着一套“中国校园拳法”。
据说,此套拳法的绝招是第三招,扩胸运动。
……
小S离开惠灵顿后飞跃库克海峡,一路旅行一路流浪,从北岛漂到南岛。
旅费是在葡萄园里当农民工时挣的,国内带来的积蓄分文未动,不知为什么,打工挣来的旅费,花起来无比舒心。
到南岛时钱用完了,他轻车熟路地又当了一回农民工。
这次不是葡萄,是樱桃。
他在樱桃园里摘大樱桃,又叫车厘子。
樱桃园坐落在水果小镇克伦威尔,这里是水果天堂,坐落在雪山脚下。
农民工小S乐疯了,新西兰进口的车厘子在国内要卖一两百一斤,而在这里,雇工可以随便吃。
吃的哪里是车厘子,分明就是吃人民币!
吃到上火拉肚子也要吃,吃到流鼻血也要吃,一边吃一边眺望不远处的雪山,这哪里是在工作,分明是在度假。
吃完车厘子就去摘车厘子,他吃得多认真,摘得就多认真,收工时旁人告诉他可以休息了,他不休息,非要把自己吃掉的车厘子用加班劳动填还回去。
晚上回到住处,胳膊酸得像泡过醋。他仔细地算算账,按照国内车厘子的昂贵市价,到头来自己还是赚了。
第二天早晨是被惊醒的。
螺旋桨轰隆隆地转,直升机轰隆隆地响,睡袍被吹得不停上翻,怎么捂也遮不住底裤。
农场主一家人说:S,不要怕,没有地震,不需要撤离,我们这是在用螺旋桨的气流蒸发果树叶子上的露水。
农民工小S被感动了,抱出随身的吉他,给他们唱歌:新西兰的农场智能化很高,新西兰的农民都是土豪……
小S很快也成了个土豪。
最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他买车了。
他人生中第一辆属于自己的车,是摘车厘子摘来的。
新西兰的二手车很便宜,樱桃园里四个星期的工资就能买一辆,和在国内买一部苹果手机的概念差不多。
这个国家的马路上跑的基本都是二手车,人们只把车当作一个代步的工具。除了中国富二代、官二代留学生,没人在乎谁开迈巴赫,谁开法拉利。
土豪小S的车是一辆老式敞篷二手TOYOTA(丰田)老爷车,1990年出产,几乎和他同岁。
他给它起名“车厘子”。
“车厘子”号穿行在南半球的碧海蓝天之间,沿着新西兰狭长的海岸线一路向南。
就这样,土豪小S开着他的小破车,每去一个地方就会找一份工作,每赚够一份旅费,就继续下一段旅程。
……
在新西兰的头一年,他共体验了九份工作:餐厅后厨、葡萄园工人、樱桃园农民工、洗衣厂工人、搬家公司员工、酒店服务生、地陪导游、社区大学编外文员、旅游公司reception(前台接待)……
他也走过了许多地方:奥克兰、惠灵顿、库克海峡、皮克顿、布伦海姆、凯库拉、基督城、特卡波、达尼丁、因弗卡吉尔、布拉夫……
而一年之前,他只是一个建筑工程师,最远只从成都天府广场到过成都双流机场。
曾经的建筑工程师小S开着他的“车厘子”号,沿着1号高速公路开往南岛偏南。
当视野中出现Queenstown(皇后镇)的硕大路牌时,小S并不知道他的人生将在这个神奇的地方发生转折。
在他25岁这一年,第十份工作在皇后镇等着他。
(四)
皇后镇,离南极最近的小镇。
长云漫天,南阿尔卑斯山和瓦卡蒂普湖环绕。
有人说这是全世界最完美的小镇,上帝把所有的眷顾都倾洒于斯,恩赐给人间一个天堂。
湖边有觅食的海鸥,水里有嬉戏的灰鸭,街头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街头艺人。巴适惨(成都方言,舒适)了!小S第一眼就深爱上了这个地方。
南半球的六月是寒冬。
他横穿完小镇,停了车,背上吉他,一个人沿着瓦卡蒂普湖安静地走,湖水若翠,一大坨蓝莓果冻一样。
隐约中听到空灵的钢琴声袅袅,一个长发男人飞舞着十指,坐在湖边的钢琴前。
二手的老钢琴,洗旧的衣裳,温柔的眼神,棕黄的胡须,他简直就像个沧桑版的精灵王子一样。
多好听的曲子,一弦一柱敲打在心尖上,从没听过这么空灵的钢琴乐……应该是他自己的原创。
小S站在钢琴旁,听得忘了时间,站麻了脚。
长发男人停下来揉搓冰冷的手指,微笑着与小S聊天。
小S问他冷吗,他说冷啊,但当你站到我身旁听琴时,我的心是暖的。
长发男人是皇后镇的一个小传奇,一个湖上钢琴师。
每到黄昏时,他推着自己的二手钢琴,从镇上走到湖滨,步履轻缓,仿如散步。
他习惯面朝着湖水弹奏,面前是巨人般的雪山、乱云飞渡间的夕阳。
钢琴上摆着一瓶Wild Buck啤酒,钢琴旁摆着原创音乐CD。
不招揽生意,不刻意,闻琴动容者若想购买,自己拿自己取,自己找零。
他只管弹琴。
或许是小S背上的吉他给长发男人带来了好感,他把自己的啤酒递了过去,并淡淡地向小S讲述了自己的过去。
40岁之前,他只爱两样东西,一样叫音乐,一样叫Malia(玛丽亚)。
3岁弹琴,学过很多种乐器,23岁时遇到Malia,一起去过世界各地。
他们一起走过星河,踏过瀑布,踩过无数个海滨,他和她的爱情生长在山河湖海边,开在旅途中。
一次,他们攀登一座山峰,Malia失足跌入深渊。
他傻在岩壁上,眼睁睁地看着爱人离去,自此忘记了什么是笑,不关心世界也不关心自己,浑浑噩噩,一抑郁就是十年。
十年后,他流浪到南岛北部的Motukaraka(新西兰某群岛),在一家旧货店门外看见一架二手旧钢琴。
钢琴桀骜地踞在雨中,仿佛在倔强地等着谁。
他心里一动,莫名其妙地买下了它。
对Malia的思念变成音符,在黑白琴键之间倾泻流淌,抑郁的心绪淌完后,指尖开始轻灵。
他留在了皇后镇,自此日日湖畔弹琴,弹给爱人,弹给自己。
他指着钢琴,对小S说:Malia又回来了,她变成了这架钢琴。
他说他明白Malia为什么回来——为了让他重新爱上这个世界。
他对小S说,皇后镇之后,他要带着他的Malia继续环球旅行,一路弹琴一路走,一路走到老去,一直走到死去。
“人生是一场不断校正方向的旅行,有人找到的方向是事业,有人找到的是信仰,有人找到的是爱……我们可以旅行,但不能没有方向。”
“Hey; guys(嘿,小伙子),”他问,“What are you looking for(你的方向是什么)?”
(五)
几天后,皇后镇的街头艺人中多了一张东方面孔。
或许是受了湖上钢琴师的影响,或许是回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音乐人梦想。
小S成了新西兰皇后镇第一个中国流浪歌手,这是他给自己选择的第十份工作。
职业不分贵贱,更何况艺术。
西方国家街头艺术家不受歧视,人们认为每一个艺人凭借才华和本领为大家表演,就是他们的工作,哪怕他们在街头,也应该得到报酬与尊重。
街头艺人们习惯了礼遇,很难相信他们在中国的某些同行是缺胳膊断腿的。他们问小S:What’s the Cheng guan(什么是城管)?
为何有此一问呢?
因为小S初次在街头唱歌时,特别放不开,嗓门儿压得很低,眼角垂得很低,做贼一样。
路过的其他街头艺人奇怪地问他,为什么害怕成这样子?
他脱口而出,怕琴被人没收……
唱了半天,没有城管,只来了个巡警。
小S唱歌的声音都哆嗦了,我的天,我这算不算是非法演出?算不算在公共场合扰乱社会秩序?……被抓到派出所怎么办?
巡警的佩枪瓦蓝,警棍漆黑,手铐闪亮,他抱着肩停到小S面前,听小S哆嗦着嗓子学羊叫。
然后,他伸手掏……
他掏出来的不是枪,是个卡片相机。
熊一样的巡警凑到小S面前,龇着大白牙笑,一脸晴朗地问:我能和你合影吗?
……
巡警帮小S办理了街头艺人执照,街头办公,街头填表,然后一脸期待地站在一旁听他唱中国歌,还PIA PIA地拍巴掌。
小S快哭了,这太不符合逻辑了……中国逻辑。
更不符合逻辑的是,这里的路人对他的歌声总是报以微笑和大拇指,路过他身旁时,几乎没人是视而不见或一脸漠然。而那些驻足的人,哪怕只停下来听了半分钟,也会掏腰包给钱。
最不符合逻辑的是收入。
他本做好了艰苦奋斗的准备,但第一天的收入就让他傻了眼。
一个月后,他用微积分立体几何高等数学来加减核算收入,发觉每日平均收入是200纽币。按当时的汇率,200纽币相当于人民币1000元,而挣这1000元,只需要每晚唱两个小时。
新西兰法定的最低工资是每小时14。25纽币,平均收入是20纽币,而他的收入是一般新西兰人时薪的五倍,是国内当建筑师时的六倍。
个“锤子”!他心说,每天1000元人民币,搁在成都的话,天天打“血战到底”麻将也赚不来啊!
靠劳动吃饭不丢人,所谓有尊严的旅行,不过是有多大本事,走多远的天涯。接下来的旅行半径可以更大了,一想到这点,嘴就合不上。小S接下来的街头卖唱,开始满面春风信心满满,他本就长得不太丑,如今几乎可以算好看了。
(六)
一个东方街头艺人在白人世界的街头着实惹眼。
人们稀罕他的东方笑容,一些很优雅的女士走过来,微笑着对他说:Your smiling face so lovely(你的笑容很可爱)。
然后伸手,自自然然地摸一下他的脸。
摸就摸吧,反正摸一下又不会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