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不会反驳的吗?”把我逼红眼了,苏曼却幽幽一笑,蓦地便自浴缸中站起身来。没有理会我,她径自走去了花洒下拧开温水,然后便开始卸妆。
“你的手——”我来不及多想别的,冲过去便将她受伤的左手捏在了手中,拿一早备好的塑料手套细细包住。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静静地看着我动作着,嘴角微勾,却是似笑非笑。
“先这样,洗完澡我给你换药换纱布。”我心疼地看着她受伤的手背,太过复杂的情绪令到我连平时见了神魂便立刻出窍的美人沐浴图都没心思遐想,满脑都是她那句“接受赌局,拭目以待”。什么接受赌局,什么拭目以待啊!为什么要接受这种无聊的赌局!
很快卸完妆,我帮她洗了头,吹干,然后上药,再换上新的纱布。她不发一语地由着我动作着,直到换好衣服钻入被中。
关了灯,我跟了进去,却见她早已是背对着我的姿势睡了下去。
“苏曼,你相信我,我爱的人是你,也只有你一个。晚安。”我不敢再多说,今夜这样异常尴尬的气氛,我甚至连撒着娇去抱住她这样熟手的事也不敢造次。
等了半天得不到半句回复,我只得叹一口气,抬手盖住双眼睡了下去。我知道她并未睡着,只是不想搭理我,却又不能幼稚地去戳破,良久,我俩便这样僵持着,各自缄默,心事重重。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气,浅淡入微,倘若不仔细倾听几乎便要融进这无边的黑暗与静谧中去。眼眶顿时又湿了,同床共枕却各怀心事的悲凉感席卷而上,只觉心底一阵烧灼般的疼痛,无从排解。
“思归。”耳畔蓦地一阵温热袭来。
鼻尖一热,蓄留许久的热泪便再也承受不住精神的重压,滚滚而下流淌了下来。这是今晚苏曼自回家以来第一次唤我的名字,这明明早已听惯了的一声轻喊,此时此刻却绵延进仿佛横亘千万年的思念与等待,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隐隐看清那咫尺的一抹清颜,她的面容,眼眸与神情,每一样都是那样地致命而直击魂灵,令我不知所措,却又满心欢喜。
“我不要和你打赌……”像每个跌倒了却发现原来父母就在身后的孩子一样,本来可以自己爬起来的坚强瞬间变成祈求爱抚的渴望与懦弱,我哭得几乎天崩地裂,温热的眼泪铺天盖地地都往苏曼的身上抹了去。“我不要,不要你对我这么冷淡,不要打赌,不要……通通都不要……”
几绺碎发被眼泪糊住了沾在额上,我看到苏曼伸手轻轻为我拨了开去。一双黑亮的眼瞳中是若隐若现的涟漪微动,却不言不语。再也承受不了丝毫的我毫不犹豫地便闷头亲了上去,唇齿间只是模糊的悲呼。
“我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章
“没事了;睡吧。”抽过床头的纸巾替我擦了眼泪,这样简单的只字片语从苏曼的口中缓缓说出;好容易止住的泪意又润湿了眼眶。
“嗯。”我咬着牙强行忍住阵阵翻涌的苦涩。我知道苏曼心底的气恼,却自私地不愿松口给她半点抚慰;对哑哑我有着太多的怜惜与愧疚,我的心怎么想的我很清楚,可是要怎样才能让苏曼明白呢?
本来揉着眼睛的手就那样地悬在了半空,停了一会,许是刚才哭得狠了;纵然现在平静下来仍觉一股淡淡的心悸。苏曼的体温与气息就在身侧那样浓烈地诱惑着,试探着伸出手在她腰上轻轻抚上;见她没有表示出反对,一颗心才终于落回了原处。我将脸贴上她细瘦的颈间;身子随之附了上去,树袋熊一般将她牢牢攀住。
至此,才终于得了些安然,迷迷糊糊睡去。
翌日一早竟是被电话吵醒,我模模糊糊抓过闹钟一看竟然才是七点,登时有些恼然。谁这么不靠谱,大周末的七点钟给人打电话!
睡在我身侧的苏曼也被吵醒了,轻轻咳了一声便伸手去摸放在柜子上的手机。甫睡醒的声音带着不可避免的沙哑与低沉,听入我耳中却是格外的美妙动人。“喂。”
她只喂了一声整个人便彻底清醒了,我看到她快速地瞥了我一眼,掀开薄被立刻下了床,径直便向外走去。
横竖是醒了,索性也起了床,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便去厨房准备做早餐。
一走到客厅,就见到苏曼正环抱着双臂在沙发上坐着,电话应是结束了,她不言不语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冷然而岑寂。
仿佛是听到我的脚步声,她侧首看了我一眼。“还早,怎么不多睡会。”
我摇摇头。“不是约了华姐十点吗,我去煮粥,你再睡会吧。”
我们都绝口不提昨晚上的事,仿佛只要都不提起,那件事就可以默契地被当做是一场不好的梦境,就此抹杀。
她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看着手上的手机,似是沉吟着什么,片刻后又收回神来,将手机丢到了一边。
我怔怔地望着晨光熹微中的她,缩身靠在沙发里,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裙。凝重的表情将她的容色衬得愈发清冷高华,乌黑的发丝软软地搭在肩头,半遮着形状优美的锁骨。她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白皙细瘦的手腕轻轻地托在了颚下,颀长的颈子象牙般光洁柔滑,闪动着几近乳白色的光晕。
不由自主地呆住,真奇怪,明明是早已相熟的那个人,可我却总能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角度从她身上看出那些绝美出尘的端倪,如阳光的和暖,如鲜花的香气,如初雪的清凝,让我心动又心安,惊艳又欢喜。
“苏曼,刚才是谁的电话?”话一出口,已然惶然,倘若又是林雪……倘若她不想说……
映入眼底是那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潭,眸光似水般浮滟,骤然对上的眼神暖阳般温暖了我不确定的心脏。
可答案却是比林雪要更令我一下子坠入了谷底。
苏曼说:“是妈妈。”
吃完早餐再等苏曼打扮完出门已经是九点多,她倒是一脸从容平静,这下,换我加倍的忐忑难安了。满脑子只惦记着苏妈妈大清早打电话来是要干吗,刚抬脚想跟进她的车子里,她却直接把拎包扔在了副驾上。“晚点我直接回老宅,你不是要去纪家?”
“我,我下午才去。”
苏曼没吭气,关上门便发动了车子。我只好老实地开了自己的车跟上她。
十点还差几分钟的时候,我们一前一后到了与秦霜华约好的SPA会所。刚进去就见到仲夏正搂着秦霜华的胳膊在大厅坐着撒娇撒痴地说着什么,见到我来,眼前一亮,立刻松开了秦霜华向我跑来。“思归!”
“仲夏!”我被她一把抱住差点连退两步,赶紧稳住身体。
“Vanessa,昨晚……你没事吧?”把我转了半边身子改抱为搂,仲夏终于得了空说话,却是冲着苏曼的。
我一怔,随即望向了苏曼,昨晚?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如是想来苏曼回来的时候情绪就明显不太对的,我只顾着心虚没往深了想,是晚宴的时候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没事。”苏曼微微一笑,随即往秦霜华那边去了。同在的还有两个并不相熟的女人,想来也是朋友或者客户之类。
仲夏吐了吐舌头,拉我一起跟了过去,悄声道:“昨晚上Vanessa跟夏叡庭吵了一架,可严重啦,我认识Vanessa这么久,从没见她发过这样大的火。”
夏叡庭?我还以为又是因为林雪的原因呢,怎么会是夏叡庭?他不是一直都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处处表现得多爱苏曼么,难道是……苏曼和他提出了退婚?!
我被自己脑中忽然闪过的念头给惊住了,再联想一大早就响起的苏妈妈的电话……赶紧追上几步拉住了苏曼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她。
“怎么了?”苏曼不无诧异地看我一眼,跟其余几人点了点头便拉我进了她的VIP更衣室。
我不说话,她便自顾自地开始换衣服。她脱得大方我自然看得满意,可心里一股子郁郁终究是要破坏这美好的气氛。
“苏曼,你昨晚……昨晚跟夏叡庭怎么了?”我迟疑着问。“仲夏说,你们昨晚吵架了?”
“只是谈了几句。”苏曼明显避重就轻,说话间已然换好了衣服,双手拢起脑后发丝轻轻一拨,空气中便划过一道清艳的弧线,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香,扑面而来。
我深吸了口气,心底渐渐宁定了下来。“是因为婚约的事吗?”没敢直接问是不是退婚,生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场美丽误会,自作多情,更怕因此而给苏曼带来不必要的心理负担与压力。
苏曼那样冰雪聪明,又哪里会听不出我话中的意思呢。她拿出一件和她身上一样颜色的浴袍递给我。“上个星期我和他谈了退婚的事,他不同意。这次小雪入院,被他无意中听到了我们的争吵,再加上昨晚那种场合……他喝多了,所以不欢而散。”
我快速组织了一下她的话,很快理解到两件事:第一,她早就提出退婚了,但却一直没告诉我。第二,夏叡庭知道她和林雪的事了,那岂不是麻烦大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我是想到就说了。
苏曼的回答只是轻轻挑一挑眉。
“退婚,退婚的事……”裤腿还踩在脚下,我心里真是喜忧参半。
“又没成功,有什么好说的。”
我一怔,唉,这就是苏曼与我最大的不同了,她做事一向谨慎,非到百分百的成功根本都不会多说,不像我,有了一点眉目就恨不得嚷嚷得天下皆知。
“那早上妈妈的电话,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件事?”我问出心底最担心的事来,不管接下来是苏妈妈把苏曼喊去费城还是她亲自杀过来都是十分可怕的事,怎么办,心情一下子坏透了。
“我会处理好的。”苏曼却并不想和我多说的样子。
谈话就此中止,跟苏曼一起去了美容室,才发现秦霜华和仲夏早就在那躺着了。初夏也来了,却不知是何时到的。
说实话我对做美容这种事唯一的概念就是可以舒服地躺着睡一觉,仅仅是一个脸部加颈部、手部护理就做了近两个小时……不睡觉能做什么?
中午在VIP厅吃过午餐,苏曼她们去泡温泉了,而我却因为答应了哑哑的事不得不提前离开。
纪家祖宅建在山上,冗长的私家路一路绿树成荫,偶有群鸟掠过,叽叽喳喳热闹得不行。我虽是执了纪予臻发来的地址,可若不是在山下遇到她安排接人的司机,恐怕还非得迷路不可。
很快一片米白色为主的欧式建筑便撞入了眼帘,硕大的喷水池横亘在门口,我将车子停在了庭院外围便跟随在门口等候的中年男人一起走了进去——现在知道了,人家姓李,是纪家的管家。
进了大厅,纯欧洲风的装饰与色调带来些许冷硬的质感,水晶顶吊散发出炫目的光晕,墙壁上却是挂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名画。米色的沙发组横亘在中间,后面不远处是一个白色的壁炉,雕着一群背生双翅的小天使。
“纪总。”我一眼便看到纪予臻正端坐其中,静静地看着我。
她点了点头,挥挥手那管家便打了个电话。“张妈,带二小姐下来,即墨小姐来啦。”
很快,右角的旋转楼梯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仰脸看去,一个细瘦的身子已然探出了半个脑袋。纪予雅在保姆的陪同下扶着水晶扶手开心地向下望着,见我亦在看她,她竟主动抬起手来轻轻挥了一挥。
我一怔,浅淡的欢喜随之浮上心头,竟是将一路上仍在盘旋不定的愁思也生生压下了些许。看着她一步步小心翼翼地下楼,径直站在了我面前,点漆般的眼瞳尽是天真无邪的喜悦,我由衷地微微一笑。“哑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一章
纪予臻低声道:“予雅;你先去书房里呆一会。”
纪予雅看一眼姐姐,又看一眼我;几秒后很不情愿地由保姆领着暂时离开了。我情知纪予臻想知道什么,当下也不再迟疑;随即将以前在孤儿院怎么认识哑哑以及如何相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我说得极是简约,并未过多掺杂进去私人的情感,也未对哑哑当时的境况多作描摹,尽管如此,纪予臻仍是听得有些怔忡。右手食指微微屈起轻轻叩着下颚;好半晌才淡淡一笑。“如此说来,当真是要多谢即墨小姐那时对哑哑的尽心照拂。”
“没什么;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应该做的。”我恳切道,“倘若今天不是哑哑而是另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我依然会这么做。”
“如你所说。”纪予臻站起身来,看一眼身侧侍立的管家。“叫予雅出来吧,无论她想做什么都随着她,注意安全。”
那李管家闻言立刻去了。
我也站了起来,面前的纪予臻虽然穿着一身相对温和的居家衣着,可许是长年执掌公司的缘故吧,她瞧起来总有那么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仔细想想,其实苏曼也是这样的人吧,只是因着我与她的关系在我面前卸下了白日里无坚不摧的女强人面具,以最真实的一面温柔相对。
“即墨小姐不愿意为我做事我不勉强,只是我纪家从不白白受人恩惠,倘若即墨小姐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开口。”纪予臻忽然道。
“谢谢。”情知我若再拒绝只会令她更加不快,索性应了。
纪予臻说完话便离开了大厅,下一秒,哑哑已经安静地站在了我面前,我看到她手上多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记事本和一支粉色的签字笔。正思索间,她已然低头写了几个字,轻轻一撕便递了给我。
接过来一看,只有四个秀气的小字,“思归姐姐”。我顿时心头一暖,“哑哑还记得我的名字?”
她垂着眼眸,乌墨墨的睫毛忽闪着,不一会又递过来一张小纸片。“来我房间好不好”。
“好。”
见我答应,她随即绽出一丝笑意,伸了伸手似是想拉我却又不敢。正迟疑间,我主动握住那苍白细瘦的手指,低声笑道:“哑哑,牵手不可怕,你看,就这么简单。带我去你房间好不好?”
哑哑苍白的脸颊上瞬即浮上了一抹浅浅的嫣红,闷着头轻轻啮咬着左手拇指的指甲。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她明明也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