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得脸色通红:“就是你这种人搅混了律师这个行业!”
“别装纯了,你再三地贴着我,不就是想让我带你出道么?现在给你机会,你倒一哭二闹立牌坊了。一句话,干还是不干,我没时间跟你磨叽。”罗律掏出一沓子钱,“要不是老家伙就好你这口,五万能找多少个妓女?你还真别高看了自己。想当律师,这点牺牲都做不出,就是让你当了,也没个长久!”
我一把将那叠钱打落在地,“人渣!”急怒之下,心脏几乎破腔而出,我气到无法言语,强忍眼泪扭头便走,却不慎撞到电梯旁的盆栽,“嘶——”好痛!膝盖大抵是青紫了。
“真是蠢货!”罗律师气急败坏地跺脚,转身便走。我强忍剧痛挪进电梯,门方合上,一拳便狠狠锤了上去。这平白遭来的一番羞辱令我身痛心痛,更是为了自己先前的妥协不堪。为了更快成功,我将自己变作了素日最厌憎的人,明知不对,仍纵容自己跟着罗律师见法官,陪打牌……因此遭遇这番羞辱。我咬着牙,牙根锐疼。
我根本不值得同情,我就是活该!
心中苦痛难安,电梯却终是叮一声开了。我蹒跚挪出,怎能预料,更大的刺激就要迎面砸来。
“这次回来呆几天?伯母的身体好些了吧。”
一道熟悉的男声竟毫无准备地响起。身体瞬间僵硬,这个人……
拼命地深呼吸,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后脑袭来的阵阵刺疼与眩晕。不要,不要是她……
“妈妈的病本就是心病,无所谓好或不好。”
“小曼,你不必过于担心了,我倒是觉得,只要你过得好,伯母自然什么病都好了。”
“也许吧。不管怎样,叡庭,谢谢你。”
头嗡得一声,接下来,眼前的一切便都模糊了。
是了,就是这个声音了。
就是这个声音,这个女人。这个曾陪伴我两年的光阴,让我生,又让我死的女人。
我曾在睡梦中无数次与她重逢,醒来发现已经哭湿了枕头。接近病态的迷恋,凭她一纸单薄相片,纵然寒冬都可以流淌暖意。
无数次幻想过未来的某天会在何种情境与她相遇,能勇敢面对她一无所知的双眸,含笑点头,说一句“你好”。
可无论怎么幻想,无论怎么期待,我也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这样不堪的情况下,蓦然,与她重逢。
“呵,这种事也要谢,那以后你要谢的可多了。慢点,这边。”
夏叡庭的声音如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在我的脖颈上缠绕蔓延,几乎窒息。我猛然回头,正看到她清瘦的背影,乌发如云,雪色衬衣,烟青色的半裙,线条极美的一双小腿。被夏叡庭搂着,很快隐没在电梯中。
残影碎落在脚边,我尝到唇上溢出的血腥味。刚才那样受辱都忍住不哭的我,终于是眼中一潮,某种*的液体,夺眶而出。
不知是怎样走出去的,仰脸望去,雨势竟成瓢泼,一脚踩下,飞珠溅玉。
雨水还是泪水,再分不清。风乍起,发丝覆了满脸,冲进雨幕,闷头奔跑,想要自暴自弃的心思便如同汹涌暴涨的洪水,在猝不及防之际淹没了身心。我只能一直奔跑。如苦行僧一般的执念,如果一直不停下来,反倒有一种累极心安的救赎,可一旦放松,那些过往的恩怨情仇便如跗骨之蛆乘虚而入。下个沉沦的,是心。
☆、第八章
“即墨!即墨!”有声音似在唤我,我无心理会,只是狂奔。
砰砰砰,有更形急促的脚步撵了上来,强硬地拽住我,然后,递来一方晴空。“是不是罗律师欺负你了?是不是?”
宁致远满头满脸的雨水,使劲拉我到了路边。“我早跟你说要你离他远些,他就是个流氓律师,你偏不听!”
“是啊,我是活该,所以你不要管我。”我挣开他,拦一辆出租便走。
宁致远追了过来,“我送你回家!”
我锁上车门,“谢谢,不用。”
“即墨,别这么拒人千里!”他急切喊着,身上淋得精湿。“我只是想关心你!”
眼泪大颗大颗跌出眼眶,我眼前发黑,胸口刺痛,几乎无法呼吸。关心,关心!我最想要的关心,那个人,为什么不再给予?!不管受多大委屈,只要那个人,那双手,那道眼神能给我慰藉,我便能焕生无限力量,能绝地重生。可现在,她却偎依在他人怀抱,留我独自泪流!
报了住址,车瞬间开走。昏昏沉沉靠着车窗,任凭手机响了又响,最后,索性按了关机。
不知昏沉多久,车子停了,司机的声音嗡嗡传来,苍蝇般烦人。我摸出钱包,分不清钱币数值,胡乱抓一把递去,然后下车。
“小姐,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司机好心询问,我摆摆手,此刻对自己的绝望与厌弃已到极致,纵便死在路边也不愿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与施舍。既然最想要的关心得不到,其他的,我还稀罕什么?
淋着雨慢慢走进小区,再走进楼中。打开房门顾不得兴奋跳跃的漫漫,摸进卧室便倒进床里,被子紧紧盖住了头。
不知昏睡了多久,晕迷中,隐隐听到似有人轻喊:“即墨思归,你还好吗?”
我想我大概是发烧了,竟出现幻听。这里谁也不认得我,又怎会有人喊我名字?因为缺水,嘴唇干裂,一张口便察觉一阵撕裂的痛,熟悉的甜腥味一点点渗入口中。
“说话?你还好吗?”
是……那女孩?眼前隐隐浮现出一张神采飞扬的脸,肤色雪白,一双眼睛,却是黑得彻底。像极了水晶杯子里的黑葡萄。
我艰难启口,却只发出一道意义不明的音节:“嗯……”
“是我,Musa。你不要害怕。你好像发烧了,家里有退烧药吗?”
隐约听见她温声的询问,似乎是是答了有。窸窸窣窣地,不一会,嘴里便给塞进了药丸似的东西,灌一口温水。“咽下去没?”
咳!药丸没咽下去,水倒是呛了出来。我开始排斥,牙关紧咬。
鼻子被捏住了,跟着紧咬的牙关被生生顶开,杯沿挤了进来,温热的水流一点点注入口中。
咕咚。可算是咽进去了。
“你可真难伺候啊。”
迷迷糊糊睁开了眼,面前一个细瘦的身影渐渐摇晃不定,最后定格的竟是不久前见到的那雪色衣裳,烟青色半裙。一双柔白的小腿,线条极美。
“苏曼,苏曼……”
被我揪住衣角,那身影跌了下来,柔软的床榻顿时陷进去一片。“喂——”
苏曼的脸就在眼前,眼泪姗姗来迟,却跌落得恰如其分。我看到苏曼眼底浓浓的情意,又热又烫。
拼了毕生气力去环抱住她,仗着脑中一团烈火翻滚,双臂也成了烙铁。
苏曼被我抱住,眼底尽是水流般的温柔。“我好想你,好想你……”雪白的颈子上有轻轻鼓动的脉搏,我红了眼,一口咬了上去。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要离开我?”
她低声喊痛,蓦地抬手反将我压在了身下。同时,一个冰凉入骨的袋子覆在了我的额头,将我脑中的燥热瞬间降到冰点。
“你烧糊涂了。”清冽的嗓音,不同于一贯熟悉的低哑。“我可不是那个什么苏……苏什么来着。”
“别哭啦。睡吧,睡醒就好了……”
退烧药里的瞌睡成分发挥效用了,额头上的冰袋又太过舒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头好昏啊……我摇摇晃晃坐起身,伸手去摸床头的小灯。啪一声响,房间忽然大亮。“你醒啦?”
眼睛一时接受不了强光的刺激,我捂着眼,好一会才能勉强视物。发长将将及肩,肤色雪白,一双黑瞳深如极夜,嘴唇微微抿着,略薄,看着倔性无比。
我这才反应过来:“是你?”
她微微一笑,“是我。”
与那晚一模一样的对话,此刻却平添尴尬与紧张。
“你、你怎么会在我家?”
她走了过来。“气色好多了。怎么会突然发这么严重的烧?”
“别管我发不发烧,我问你,你怎么会在我家?你怎么进来的?”随着她越发的走近,我竟慌得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才好。
“你房门大开请我进来的,你忘了?”
“不可能。”住处是我的基本*,与她不过萍水相逢,我怎么可能请她来家里?
“真的,你房门没关,我问你我能不能进来,你也没有say no啊。”
“别开玩笑了好吗?”我头疼欲裂,抬眼,却看到她雪白的脖子上一处深红色的痕迹。
怔住,好像想起了什么……
“哈,”她笑望着我,表情有些许促狭。“即墨思归,你想起来了?”
“没。”我使劲摇头,“你该走了。”
“真是忘恩负义,要不是我在路上看到你,失魂落魄的,不放心跟上来看看,你现在被贼搬走了都说不定。”
气鼓鼓的模样令我不由心生歉意,看她转身便往外走,我竟无意识地跟了出去。
“干吗?以为送我出门我就会消气吗?”她的手扶在门上,扭身看我。
我不知所措。“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撞入耳中,这雨势绵密,倒仿佛没有停下的意思了。
她转脸看我。“你小腿碰伤了,我给你检查过,不算严重,敷敷药应该能好。回去休息吧,别胡乱走动了。”
似是关怀,表情却平静到几乎冷淡。我怔忡望她,这才想起她或许不方便回家。“下这么大雨,你可以留宿在这里的。”客房仲夏偶尔会来住,倒是一直干净着。
静静看我片刻。
“不啦。”微微一笑,她开了门。“我得独处一下。嗯,好好想一想!”
独处?想一想?玄关处的灯光惨白,一不留意又看到了她脖颈上那一处深红。我脑中一炸,竟是将昏乱中那一幕给彻底记了起来。
我竟然……将她当作了苏曼?!
☆、第九章
呆呆伫立半晌,才蓦地醒悟,我又忘记问询她的名姓。隐隐记得别人似唤她“Musa”?是她的英文名?
去盥洗间洗脸,眼泪却赶在水滴之前更快汇聚在下颚,再瑟得滴落池中。涟漪阵阵,如被投入石子的心湖。被破裂的疼痛,终究抵不过搅乱心事的茫然。
打开笔记本,荧光屏倒映我惨白的脸。像所有爱自虐的人格一样,习惯在深夜记录下自己心痛的点滴。
第六百九十七夜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友人口中断续听到你的消息,诸如,已经回国,诸如,已经订婚。人们看我的眼神复杂难明,同情中透着了然。我告诉自己,我不在乎,因为太在乎,所以不在乎。放逐自己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城市,就已经切断了所有退路。可是,所有的心里建设与备战都敌不过狼狈中看你的那眼,创痛,心悸,眼泪无法遏制,只能放任。
知道吗,我今天遇见你了。擦肩而过却无法互道珍重的痛,从前我不懂得,只当写字的家伙们尽都矫情太过,以至于写出那样折磨人心的文字,诸如: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至如今,我当真与你擦肩,才知那痛原来并不夸张。苏曼,我们是不是也回不去了?我看到你在那人怀抱,静和安然,对比之下,我却是如此地幼稚与失败,一如从前。终究,我真是不配拥有你的,是不是?
急性感冒,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日我照常上班,宁致远一见我便迎了上来。“即墨。”
“宁致远。”我坦然迎视他热切的眼神。“我这人,悟性不高,以后有什么话你跟我直说最好。不管怎样,昨天谢谢你。”
他眼前一亮,不可思议般将我上下一阵打量。“你,你可算是给点回应了。你再不理我,我真当你是石头做的了。”
我微微一笑,去自己位置坐下,他跟了过来,低声道:“罗律师那边,你不要担心,如果他敢找你麻烦,我替你作证,我们举报他。”
我苦笑道:“无凭无据,怎么举报?”当时事发匆忙,一没录音二无摄像,举报不成反会被他反咬一口,只道是我求提拔不成,故意诬陷,岂不是自找麻烦?
“以前有个师姐,就是这样吃了他的亏。后来事情暴露,他把责任都推了那师姐身上,推了一干二净,那师姐哑巴吃黄连,所里呆不下去了,个个戳她脊梁骨,她只能辞职走了。”宁致远道,“当时他一重用你,我就担心会这样,没想到,真被我担心中了。”
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连想都不愿再想起。倘若是从前的我,也许会急怒攻心选择辞职拒绝与那人渣共事,可如今,我绝不会如此冲动。我亦有错,错在丢失原则,所以我绝不能再错误地选择辞职逃避,他越是辱蔑我,我越要在他眼皮底下做事,成功给他看!
罗律师也是聪明人,自然不会明着与我交恶,然而私底下却免不了给我难堪,以报复我坏了他巴结曹法官计划的冤孽。诸如,故意给我安排许多杂活,反复打印文件、发传真,消耗我的光阴与耐心。我也不恼,将他吩咐一一做好,做到令他无从挑剔,叫我加班我便加班,得了空,便猛翻卷宗琢磨,虽然疲累,却能冲淡心底无从着落的妄念,更加脚踏实地起来。
这期间,宁致远对我的殷勤愈发明显了起来,整日里不是送吃便是送喝,我返还无效,只好请女同事们替我享用。他也不在意,仍是日复一日地买些小玩意塞我抽屉,愁得我每日打开抽屉都是一番精神折磨。
一日到班,他神神秘秘递来一张字条,末了,红脸退走。我只心里一咯噔,不会是……那什么吧?怕什么来什么,展开字条,上书一行清秀小字:即墨思归,你说要我下次对你有什么话直说最好,我思前想后,你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决定请你共进午餐,如无异议,午休时,对面餐厅见。
我将字条丢进脚边的垃圾桶,忙翻了卷宗在看,掩饰内心的不安。去,还是不去?去的话,倘若他要是吃饭时说出一堆云里雾里的话来,我自然竹本无心,若生硬拒绝,难免伤人。不去?万一别人只是好意与我培养友情,我岂不是自虑过多,反显小家子气。
几番思虑,我终是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