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忙忙开车赶了过去,就见面前几上已经堆满瓶瓶杯杯,仲夏歪倒一边,长发覆了眉眼。“仲夏?醒醒,醒醒。”亏得是此处常客,老板交代了人在一旁照应,才不致烂醉招人手脚,吃下大亏。
见我赶到,她半睁眼看我,哑哑而笑。“还是你最好。一叫,就来啦。”
“说什么傻话呢。”我抽了纸为她擦净脸上的酒污,见她形容黯淡,眼瞳凝殇,心中已然明了。很不想问出口,却终是无法视而不见。“你又和初夏吵架了是不是?”
我于朋友之道,忠诚贯彻始终。可以安静听取别人的心事,却并不流露好奇。仲夏会选择找我倾诉,正因我是个绝佳的树洞,那些难以企口的心事,你选择向我倾诉,我便绝对守口如瓶。
仲夏有一个秘密,在我之前,她未曾和任何人说起。她一直暗恋着与她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初夏,说是暗恋或许并不完全合宜,但至少,她对初夏有着极强的依恋感与独占欲,总是悖离了最简单的姐妹情谊。
“说什么吵架呢,她?她要肯跟我吵架,都算好了。”仲夏咬着牙,“你知道我最恨她什么?你知道的吧,呵,永远是那么冷漠,好像我对她来说,真的只是个妹妹,无关紧要的妹妹。我连过问都没有资格!”
“到底怎么了,和我说说好么?”毕竟大了她两年的时岁,何况仲夏,这个善良热情的女孩子,我是真心地关心她。
不同于以往小打小闹,这次的别扭,似是真闹大了。
“她要订婚了。姑妈说,都安排好啦,婚事是爷爷亲口同意的,等对方手上的项目忙完,就回国举办仪式。思归,这些话,我只能和你说了,其他人都不听我的,初夏不理我,连Vanessa都叫我想开点,不要闹了!”
我怔住了。是么,苏曼她,也在劝别人放弃呢。很难坚持的感情吧,可是再难,只要两人同心,有什么坎终究是不能跨越?心尖又痛了起来,这种心理上的疼痛,或许早远远大过生理上的病痛。我不是西施不是黛玉,却仍是因她成了这种回忆剧痛症候群患者,一早判定,病入膏肓。
“我和Vanessa也吵架了。”仲夏抽泣起来,“她说的话,我听着特别生气,她自己把你忘了,就来叫我也忘记自己的感情。我才不要,我、我不是她那么懦弱!”她说着,蓦地抬头望我,停顿几秒方涩涩开口:“对不起啊,我不该在你面前讲Vanessa……”
这傻姑娘,自己的天都要塌了,还惦记着别人家的屋顶。
“没关系的仲夏,她不是见不得光的回忆,在我心里,那段感情永远光明正大,不怕提起。”
“思归,你……你变勇敢了。”仲夏揉揉眼,泪珠染上手背,灯影下剔透无双。“可我,却连以前的你,都不如。你和Vanessa至少在一起过,可我跟她,连开始都没有,就要永远结束了。太可笑了。”
“仲夏,你真的,这么爱初夏吗?还是你只是舍不得她嫁人,不甘心她离开?”
“连你也怀疑我吗?!”仲夏瞬间受伤了。“思归!”
“我没有怀疑你。”我慌忙解释。“我是希望你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接下来,该怎么做。仲夏,现在回家睡一觉,或者睡不着干脆去找初夏谈谈,这两件事你随便做一样都比躲在酒吧里酗酒有用。”
“找她谈?”仲夏眼底骤亮,却又转瞬即灭。“有什么用,她什么都听姑妈的。和Vanessa一样!”
“傻丫头,连我都看得出来,初夏是在乎你的。”初夏与仲夏性子迥异,冷漠,少言寡语,唯独只对在意的几个人能和颜悦色,而那几人里,仲夏显然是她最紧张在意的。
“在乎我为什么还要答应订婚?”
“也许,为了保护你吧。”几乎是瞬间,脑中闪过那女人魔咒般的声音:“思归,我要保护你。”
“我不需要这种保护!”稚嫩而本能的反驳,连语气都似极了那时候的我。
脑中一热,我竟想也不想便道:“那就去找她,把你的心里话都说给她知道!就算,她拒绝了你,她还是选择结婚,至少你没有遗憾了,仲夏,我不想你以后都留有遗憾,像我一样,想起来就疼,很疼。”
我太激进了,我也把仲夏与初夏的事情想得太简单,我忽略了她们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妹,于情于理,都比我与苏曼之间,鸿沟更深。
第十一章
在我一时激动的鼓动下,仲夏抓着我的手臂站起来,竟像瞬间充足了能量的超人一样,一路横冲直闯出了酒吧,指挥我开车去到初夏住处。
“真的不用我陪你吗?”看着她一脸借酒发作的冲劲,我不禁有了些许姗姗来迟的后怕。万一初夏对仲夏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她该多受伤呢……
“不用,你回去吧。”仲夏摆摆手,冲我灿灿一笑,眼神异常透亮与冷静。“车子你还开走好了。”
“车子不用了吧,我打车回去就好。”我可不想再开这酷炫跑车,以免招惹麻烦。
“那好。再联系!”
想打车回家,却半天也没等到一辆空车。正后悔不该拒绝仲夏提议的时候,嘀嘀嘀一阵响,我被突然响起的喇叭声吓了一跳,疾转身去看,一辆眼熟的摩托正靠边停下。“怎么,搭不上车?”
声音已被大脑自动判定为熟识。“Musa?”好奇怪,这么大的城市,却是在哪儿都能遇见她。
“记忆不错。”她微微一笑,摘下头盔信手丢向我。“我顺路,载你吧。”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头盔,有些迟疑。再等等?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可不想拖到十二点才能到家。坐她的车?一想到那天摩托男们飞车骚扰我的样子,便从内心深处涌现十成惧意。摩托这东西……太惊险了。
“这个点儿难打车。”她好整以暇看我。“要是觉得不好意思,稍后可以付我车资。”
“这个可以有。”顿时被她逗乐,想想,自己胆子也确实小了些,她毕竟是女孩子,开车终归不会像男人一样霸道胡来。把头盔递还给她,“你开车,头盔你用吧。”
她便笑得怪异。“还是你用,我怕你后悔。”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不解其意,坚持将头盔还她。一来;开车者更需要挡风;二来,那头盔是她惯用;满满都是她的味道,如此贴面佩戴,总觉有些不妥。
她也不与我争,让我上车坐稳便嗖一声窜出,心理与生理都完全没准备好的我差点一仰身掉下车,从此交代在此处。吓得我死死揪住了她腰上衣服。
车子开出去不到一分钟;我就知道方才她怪笑的含义了。她的车速是极快的;在车流中依仗车体小的优势横穿竖插,一路超车。夜风本不算大,却因车速的缘故瑞丽的和风生生凛冽了起来。她束发,而我今天是散着的,发丝被风鼓起再抽打在脸上,如此反复,暴风骤雨般抽得我脸无完肤,要不是戴着眼镜,只怕当场就要盲掉。
“停停停!”不喊不足以明志了这是。身前她哈哈大笑,车身一扭,有惊无险地靠边停了下来。我脸痛得**辣,也不知毁容与否,赶紧求救:“头盔给我吧,我后悔了。”
“你第一次坐摩托?”她笑得不行,头盔递给我,“这点常识都没有。”
我赶紧戴了上去,声音顿时翁翁。“可不是第一次吗,这也太吓人。疼死我了。”
重新上车,这次好多了,除了时快时慢令我心跳加速偶尔还来个车身倾斜给我吓得全身僵直之外,基本算是有惊无险。小区快到了,我催她停车,认真要付她车资,这次换她愣住,然后笑了。“真给啊?”
“啊。”
“我随便说说的啊。”她接过头盔戴上。
“你随便说我可没随便听啊。”我也较上劲了,无端受人好处于心不安,这么远人家给你送回来,不算辛苦,油钱也得给了不是?
正在争论,突然响起一阵音乐声,时尚动感的音乐震得我精神一凛——什么声音?!
细听,却是拎包里里传来的。我蓦然醒悟,糟糕,难道是误把仲夏的手机装回来了?在waiting时帮仲夏收拾摊散的物什,她寻不到手机让我打给她看看,然后我把手机给装混了?那我的手机岂不是在仲夏包里!或许这个电话就是她打过来找我的呢。我忙掏出手机,拇指正要滑到接听,目光却瞬间定格,然后,再也无法抽离。
“Vanessa”,清清楚楚的名字在屏幕闪动,仲夏贴心地设置了照片提示,我看到那夺目的清妩女子,长发如旧,黑眸如旧,眼底的平静淡然一如旧,眨眼,便惊起我蛰伏许久的旧痛。
只是多犹豫了几秒,那电话便挂断了。神经绷得极紧,拇指几乎僵硬,在显示已挂断的同时,身体蓦地一抽,瞬间便如被掏空了魂灵一般虚脱起来。
Musa若有所思地望我,我回望于她,“朋友的手机,拿错了。”说完,自己也觉得茫然。这番多余的解释,到底是为了说与谁听?
Musa淡淡地一笑,却令我无端惶然了起来。她其实于我只是一个稍稍熟悉了的陌生人吧,我又何必多说这一句?倒仿佛是为了自己无处投奔的情绪找个出口,为自己的懦弱与退缩找个理由——呐,不是我不接,而是拿错了朋友的手机,不便接听。
Musa先行走了,轰一声绝尘而去,剩我一人在小区口站着。夜已深沉,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格外萧条。不想哭的,真的不想哭,可是握着手机,看着那清楚的联系人名字和挂断的标识,眼泪根本控制不住,来势汹汹。
“要是再打来,再打来我就接了。”喃喃自语,梦魇般。苏曼,你是没有办法抗拒的诱惑,是再怎样努力怎样进步怎样长大都无法抗拒的致命诱惑,是哪怕明知看一眼就会眼盲也愿余生灰白换你一眼绽放的花朵,是就算明知吃了立刻死去也会忍不住含入口中的珍果。要怎么和思念对抗呢?爱你的心从来没有变,只是在时光的磨练下学会了遮掩,只是再好的伪装,也胜不过暗夜凄凉,夜,终究令人脆弱,令人失去担当。
我盼望手机响起,又害怕响起,反复的纠结中,手机,终于还是响了起来。
深呼吸,按了接听。
“仲夏?你现在在哪里?”
那熟悉到入骨的声音透过电流,轻而易举地击破了我的防备。强忍着哽咽,我稳住气息。多想不顾一切问出那句“我是思归,即墨思归。苏曼,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可胸口几番刺痛,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是一句痛痒难辨的:“我……不是仲夏。”
第十二章
彼端沉默了,也许是几秒,也许是更久。她的沉默给了我莫名的鼓励,亦或许是不必当面以对,就不会被她冷漠的眼神击溃,让我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想说的话。
靠在路灯上,仰脸看玻璃灯罩下振翅飞腾的蛾子们,一次次地飞撞又一次次失败,撞得头破血流,也仍是没有改变它们的选择。光,它们毕生的追求,只是光。
“仲夏去了初夏那里,手机被我拿错了。”眼泪急雨一般顺颊而下,我的声音却是出乎意料地平稳。一字一字,说着她想知道的信息。“我听说你们吵架了,我也相信你劝她是为了她好,可是,她很爱初夏,是你不知道的。就像,我很爱你,是你曾知道的。”
“如果,你已经知道我是谁,就叫我一声,好吗?如果,你还是不知道,那么,你挂断吧。”
心跳声声声入耳,像等待被判刑的罪囚,屏住了气息只为等待那一声宣判,或生,或死。
隐隐,好似听到一声轻叹,极尽优柔却意味不明。我咬着手背,生怕自己会失去自控喊出那声:苏曼,救救我。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大脑因为缺氧已感到阵阵发晕,我才意识到,电话,挂断了。
果然,还是这样子啊……
腿腹疲软,刚才那场命定的审判里耗费了太多的气力,渐渐感觉有些站立不住,索性便在路灯下坐了下去。
“给。”一瓶啤酒蓦地递到面前,抬眼,却是Musa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
我摇头,“不了,谢谢。”
她若有所思看我,将啤酒放在地上,在我身侧也坐了下来。
“Musa,你为什么喜欢赛车?”脑中的昏热渐次宁定,思绪也一点点恢复了。看看她沉默的侧脸,我忽然很想和她聊天。
她不答,反问我:“你为什么要做律师?”
“我想成功,想变得强大。”仔细想想,会选择重新研读法律,也是因为它是我最能抓住的浮木了吧。大学四年不算成功却也不曾荒废,只因着对母亲**的不满才刻意不想从事这行。
“做律师,就等于强大?”眼底明显的不以为然,Musa开了一罐啤酒,似是想起了什么,摇摇头,仰脖将一罐啤酒尽数灌下。
“凌华不是那么好进的,朋友介绍?”她忽然问。
我点头。“嗯。”
她笑笑,忽而回转了话题:“赛车,可以让我忘记所有不快,享受大脑一片空白的快感。越快的速度,大脑就需要越高的纯净度。”
“我不想大脑一片空白。”苦笑,那些回忆,是我现有的人生中最珍贵的宝贝,就算是上了奈何桥,我也不愿饮下孟婆汤。苦与乐,冷暖自知。幸与悲,因果自择。
“带着那么多负面的东西,能成功吗?”她忽而冷笑,捏一捏空了的罐子,站起身用力一抛,啪一声响,正正砸进了路边的垃圾箱。“想成功,坐在这哭可没用。你见过哪个成功的律师会像你这样?”
“律师也是人,人生而有情,为何不能释放?”忍不住辩解。
“有情无欲,注定失败。情深无用,欲重可成。情要收,欲却要放,从来没有人教过你吗?”她开了一瓶啤酒,认真递过。“最后一瓶,再不要没了。”
情要收,欲要放?情与欲,难道不是相辅相成的?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接过酒,这次,我没有拒绝。“我想我这辈子也做不到忘情绝爱。你说得对,有情无欲,注定失败,可有欲而无情,却又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呢?”
“会争辩了,嗯,看来恢复得不错。”她拍拍裤子,“情不必灭,欲不可忍,看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