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上贴了一缕浅浅胡须的俊秀男子恍惚了一下,她抿起薄如蝉翼的嘴唇,两条长眉微微皱了下,然后不好意思的笑开了“若不是冰儿提醒,我都忘了…”
恐怕,她是不知道她该记得些什么了,她也不知道这种悠悠岁月,除了一天天的熬着和忘却着,她还能干些什么了…
有意送春归,无计留春住。 明年又着来,何似休归去。桃花也解愁,点点飘红玉。 目断楚天遥,不见春归路。 春若有情春更苦,暗里韶光度。
夕阳山外山,春水渡旁渡,不知那答儿是春住处?
“今儿下雨,天有些凉,这离珑尘楼不远,侯爷去简单的喝碗馄饨,然后便直接入宫吧”冉冰上前一步,搀住蔺季雪的左臂,让两个人的距离尽量靠近,怕她被雨淋湿害了风寒。
“冰儿…以往你和我提的那个庙祝,今天我想去会会他…”蔺季雪接过冉冰手中的伞,怕冉冰太过吃力,她毕竟比寻常的女子要高一些,一手揽过冉冰的腰,口中淡淡吩咐着。
以往,她们谁也不敢这样亲近,可是如今这样亲近了,却只是多年的姐妹之情相依相偎,为了相互慰藉,相互取暖而已,再无其他…
冉冰有些意外的点点头,从容的跟着蔺季雪,向远处的灵隐寺走了去。
柳树下的青石板,并没有被细雨打湿,一抹青色的影子隐在树下,脚步犹豫而迟疑,她的面上蒙着一层薄纱,还是掩盖不住那声情不可闻的叹息…
左相府
左相府里一个冷峻威严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本书,眉头一如既往的紧紧皱着,他的唇上蓄着浅须,下巴上的胡须也微微长了些,看起来比以往要深沉,也要睿智的多了些,他看着手中的书,越看越觉得滑稽,胡说八道,永远都这样胡说八道…
什么晏衡之战,什么镇南王怒而起兵挥师东去,什么衡皇三败镇南王屡次生擒而不少不剐,晏从天只是带了一队人马三降临安,分别几次在侯府门口和午门外破口大骂,甚至扬言要将静湘侯的腿再次打折,衡皇是觉得他狂妄自大有伤大雅,派了锦衣门的人三次将他五花大绑的抬走了送回大理,警告他不要再来临安闹事而已。
“相爷,相爷…”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恭恭敬敬的禀报着“相爷,听锦衣门的人说,外面又有白半仙的消息了…”
经过了这两年的沉淀,姜钰显然已经不似往日那般,听到这个消息便急匆匆的赶到侯府,苦口婆心的去劝说那个看起来薄情寡义的静湘侯了,他继续淡淡的扫着书中的内容,就像没事一般“以后再有白半仙的消息,不要再和我讲,直接去侯府,不管侯爷会不会见你,就在他门口骂的他鸡飞狗跳便是,不用担心他会将你怎样,有我呢…”
小厮迟疑了一下“可是相爷…陛下会不会…”
“陛下巴不得有人折磨她呢…”姜钰嘴角抽了抽,将手中的书缓缓放下,叹了口气“东西什么的准备的如何了?”
“回相爷的话,照常都准备好了,不知相爷什么时候去断尘庵?”
姜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据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他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思量了些许“备马,争取在日落前到达天目山!”
“是…”小厮手脚麻利的退了出去。
虽然今日下雨,灵隐寺的香火依旧旺的出奇…来来往往烧香拜佛的老叟老妇少女少男络绎不绝…
寺庙里的那个庙祝,和那些口中念着佛经挂着佛珠的和尚完全不同,他是一个庙祝,却是一个仙风道骨白须飘飘的道士,按理来说,他该是山上道观里的修道士才对,为何会常年在佛寺里算命算姻缘呢…其实这些临安当地的百姓也私下议论过,为何寺里的方丈不赶这个道士走,而让他一直栖于此处呢?
好在他说的话又灵又准,讨论不出缘由,百姓们也就不再揣测了,求了签,依然让这个平日有些疯疯癫癫的道士来解答,可是近年来,百姓发现了一件惊奇的事,便是自打两年前的某一天开始,这个老道便将他一头杂乱的白发剃成了光头,做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灵隐寺的和尚,平日里依旧在那个属于他的位置敲着木鱼,再也不替人解签算命,看起来,仿佛在等些什么人一般…
寺庙的钟声不时的响起,佛经的嗡嗡声从远处就开始不绝入耳,蔺季雪将心放静,步伐放缓,轻轻踏进了寺庙,看着眼前金光闪闪的佛像,和木鱼均匀的敲击声,走到蒲团前,双手合十,缓缓跪下,朝着佛像,拜了三拜,木鱼的声音豁然停止,白须飘飘的老和尚慢慢睁开了眼,看向了地上那抹虔诚单薄的身影,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冉冰似乎发觉了这一点,她讶异的回身,看到角落里那个昔日头发杂乱衣衫褴褛的老道,如今已变成了袈裟菩提,满面佛缘的和尚,呆了呆,而蔺季雪拜完佛后,起身,看向了冉冰注视的方向,她深吸了一口气,回望着那个老和尚包含千言万语的注视,上前几步,低头谦恭的道“阿弥陀佛…大师好…”
“施主…这么多年,你终于肯放下心里那股傲气,来见我一面了”老和尚闭上眼,双手合十“贫僧法号渡劫…施主有何疑问,但问无妨…”
蔺季雪虽然信佛,但是她不信命,否则早在当初,她便该把这庙祝的话放在心上,也不会什么都撞的头破血流,毫无预见了,说到底,无论是晏夕拾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傲,还是叶青鸾那股不怒自威的冷傲,都敌不过蔺季雪心里那股近乎偏执的狂傲,她的这股被她掩饰的极好的傲,是能摧毁一切的,甚至摧毁了她自己…
她是最不信命的人,她也是最自我,自我到快忘记了她的本我到底是谁…她确实需要点化,否则,她终将迷失在自我挣扎的泥沼中,看不见希望和明天…
“在下愚钝…千万句话,却不知该从何问起…”蔺季雪自嘲的摇了摇头。
“施主你于乱世托凤而生,又祸乱天下,屡负桃花,故此生有三大劫难,至亲遇难,体遭伤残,挚爱擦肩,如今三劫已毕,施主为何还未顿悟,你此生为何所生,又所欲为何么?”渡劫的眼角有些些许皱纹,看起来慈眉善目,毫无煞气。
而他说的话,却可以让人心绪大乱,往日经历过的种种伤痛在眼前不时的略过,每一件每一幕,都让蔺季雪皱紧了眉头,她呆愣了许久,直到最后一抹白色的影子毫不留情的迅速闪过时,蔺季雪眼前一黑,她的胸口狠狠的痛了一下“求大师指点…”
“八小姐…商海到江湖,江湖到沙场,沙场到异国,异国到故乡,故乡到田园,田园到宫廷,几经沉浮,你始终摇摆不定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现在你明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何你却反而装糊涂呢…”老和尚难得皱了皱眉“人一生难逃贪妒,但他们还有善和怜,爱和执,到了最后,你莫要因为你本性的懦而痛失了一切啊…”
“呵呵…”蔺季雪笑出来,残破的心已透发着难以补缺的伤痛“大师…我一生害人不浅,我只是觉得,那个人,她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我也了然了一切,也许只有离开了我,她才能幸福,所以,我不愿意再去纠结什么执与爱,如今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恨骂不醒我,看我混混沌沌的过日子,我不是真糊涂,我只是不愿醒而已…”
说到底,只不过是很简单的三个字,她不配,她配不上那纯洁无暇的一往情深,她配不上那万劫不复的天荒地老,甚至她觉得自己连解释和获得原谅的机会都没有,否则,她也不会两年来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过着一个如同行尸走肉的鳏夫生活,笑着看着民间的指指点点和说说道道了…
蔺季雪抱拳,向似在沉思的渡劫低头鞠下了身“大师的话,在下铭记在心也感激不尽,在下告辞了…”
说罢,她回身抬脚,刚要迈过寺庙的门槛,只听渡劫突然叫住了她“施主…你等一等…”
蔺季雪疑惑的转过头,看着渡劫缓缓打开放在他身边的一个用布包裹的包袱,那是一件发黄破旧到不行的白袍,上面还沾着泥土和灰尘,可是,却依旧让蔺季雪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到了渡劫身旁…
“既然施主心意已定,贫僧也不多言,至此,物归原主…”渡劫幽幽开口“两年前,有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将这衣袍留给了我,她说这是她险走深渊才找到的她今生痛失的至宝,她临走前留话道,既然一颗痴心被枉负,十年痴情亦枉然,两载桃花勿怜顾,夕拾有情尚未晚”
蔺季雪愣愣的品着这四句话,忽而扑通一声跪下,双手颤抖的从渡劫手中接过那件陈旧的衣袍,向渡劫磕了三个响头“大师再生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渡劫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拿起了木鱼,继续闭上双眸,轻轻念着“落夕青鸟归尘去,九指公主惜锦年”
……
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爽湿润,泥土的香气混合在空气中,让人神清气爽,迷醉异常。
“爹爹…”一个及膝小女孩,眯着眼睛,举着小手,扬着灿烂的笑容,迈着蹒跚的脚步,踩过一个小水坑,在溅起的水花中,朝伏昆宫外一个同样带着温暖笑颜,高挑清瘦,空灵秀雅的公子奔了过去。
远处白色布袍的男子上前几步,弯下腰,一把将玲珑秀雅的小女孩抱了起来“月儿乖…想爹爹没有”
“想”月儿抱着那张白皙秀雅的脸,大大的在公子面上木嘛的亲了一口,一边亲一边嘟着嘴“爹爹扎…爹爹坏…”
永远钟爱红色的艳丽女子一边呼吸着沁人心脾的空气,一边倚在躺椅上打着哈欠,春困秋乏,她本就爱午后犯困,而这种小雨的天气,更适合她蒙着被子大睡一场了,只不过这个家伙偏偏喜欢挑这个时候来,害的她每每都不能搂着月儿安眠…
“兰儿,月儿又长高了,穿着衣服有些不合身了,改天我让五少爷给她制几件天下无双的新衣”玉面锦袍,看似年轻,实则这些年眼角爬上了些岁月痕迹的静湘侯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她抱着月儿,走到楼兰身边,语气轻快的开口。
“一切都听侯爷的”楼兰仰起身来,看了看蔺季雪越来越深沉和平静的侧脸,撇了撇嘴,这小胡子贴的真是有模有样啊,若不是知道她是个玲珑秀雅的女子,还真要被她这副似真似假的摸样给骗到了。
蔺季雪将月儿放在地上,放任她和妙蝶一起去扑蝴蝶玩了,她转头,看着楼兰若有所思的目光,挑了挑两条长眉“看什么呢…”
“没啊…看看我家侯爷胖了还是瘦了而已…”楼兰伸过修长的手臂,将盘子里香喷喷的蜂蜜糕推到蔺季雪面前,无奈的感慨着“若你是只猪,定会愁死了农夫才对…”
“什么话…”蔺季雪被逗笑了,如今,她的脾气早已淡成了一汪古老的绿水,平静无波的同时,又是那样的深不见底,就算是千斤巨石砸下去,也只能短暂的溅起水花,然后恢复永久的平静。
“你过来一点…”楼兰弯着嘴角,凑近了莫名其妙的蔺季雪。
蔺季雪眨眨眼,将脸凑了过去,只见楼兰趁她不注意,倏的一下,将她下巴上的胡须一股脑全都撕了下来…
蔺季雪吃痛,“嘶”了一声,她用手捂住下巴,无奈的看着一脸坏笑的楼兰,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蓦然一怔,同一时间,她脑中有一个身影在眼前徘徊,环绕,交织,然后错开,远离,直到消失…蔺季雪愣在原地,然后猛然间甩了甩脑子,大大的吐了一口气。
两载桃花莫怜顾,夕拾有情尚未晚…
“怎么了…很疼么…”楼兰上前几步,弯下身,担心的看着蔺季雪那双迷离的凤眼。
蔺季雪摇了摇头,下意识的低下头,恍惚的开口“贴胡子很丑么…”
“不丑啊…很俊啊,只是看起来不太像你了而已”楼兰坐在蔺季雪身旁,手握住了她交叠在一起白皙细长的双手“是不是又…”
“没…”蔺季雪摇了摇头,回握住了楼兰的手,她看了看天色,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今夜我在这住”
“嗯…”楼兰倚在蔺季雪肩上,在一个冰雪消融,春风将至的午后,安然的闭上了眼睛,今宵有酒今宵醉,失得天定莫怨君…
轩辕殿
金簪凤袍的女子一边扫着手中的折子,一边一脸无奈的抬头看了看在她面前低着头的柳无声和柳无言,蔺煦颜不经意的吞了下口水,抬手抓走了个盘子里最后一个从昨晚摆到现在的糕点,放进了口中…
饿死了…蔺煦颜揉了揉瘪的一塌糊涂的肚子,又看了看旁边如山一般的奏折,这下好了,如今有了静湘侯,弯刀郡主也不来烦陛下了,每天都要挺到几近日落才有饭吃,害的她脾胃越来越虚,每每回侯府就去紫阳那里讨药吃,而这小女皇的样子,就像是铁打的,身子硬朗的很,让自己羡慕嫉妒恨啊,年轻就是好,蔺煦颜转了转眼珠,看了看旁边叶青鸾光洁的侧脸和修长的脖颈…
柳无声和柳无言都鼻青脸肿,十分局促沮丧的站在轩辕殿上,待叶青鸾终于看完了手中的那份折子,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不悦的道“你们两个要不要这样,每次都被她打的人不人鬼不鬼,朕告诉你们多少次了暗访暗访!你们倒好,惊动了当地的百姓不说,还让她又看了一次朕的笑话!”
柳无声急忙开口,还牵动了嘴角的伤痕,他吃痛,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奇怪“启禀陛下,晏前辈根本就不是能暗访得了的,属下怀疑她根本就是在耍我们…”
“她就是耍你你又能将她怎样?”叶青鸾挑挑眉,饶有兴致的道“刚才你们说什么,你说她这次女扮男装去青楼里嫖妓?!”
“是啊陛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我们两兄弟才硬着头皮进了摘星楼,想看看晏前辈总是进去干些什么,谁知我们刚进去就被她狂打一顿,晕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被封了筋脉点了哑穴,还□,身无分文,身边睡着十几个姑娘,恰巧这时其中一个醒了过来,谁知那个就是晏前辈,她二话不说搂着老鸨的手臂就哭了个天昏地暗…”说到这,柳无言懊恼的不再说下去,显而易见,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叶青鸾愣了些许,忽然拍着龙案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