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认得那名弟子,他和他口中所说的那失踪的四人是近千年来稍晚进云剑门的一批小师弟,可那批师弟也是他亲自教导的,人品如何他自然熟悉,他们断然不会是能做出那样事的人,可他们去哪了呢?
那弟子见青川没说话,声音更抖了:“我……和我同舍的三位弟子也不见了,可我们方才是一块来了……”
青鸢蹙眉问他:“那会不会是他们到了后又趁乱溜走了呢?”
青鸢话音一落,青川就立马道:“不可能,他们几个的脾性我熟悉的很,那几个根本就没胆子做这样的事。”
青鸢深吸一口气,转头朝方才说话的那弟子望去,准备询问详细的情况,然而她视线所及之处却没了那弟子的身影。
“青倚人呢?”青鸢愣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一遍问道。
“青倚师弟……他不见了……”方才站在青倚身边的几名弟子也是一脸惊讶,疑声说道。
青鸢道:“他不是刚才还在这说话的吗?”
“师姐,我们也不知道啊,青倚师弟他……是凭空消失的……”
凭空消失。
这四个字一出,千秋台上忽然多了一股诡谲的气氛,这看似荒谬的回答,却是唯一的答案。
他们先前点少的那几人如果说是悄悄溜走的,倒也无可厚非,可青倚却的的确确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明明方才还一起说话的人,转眼就像轻轻一握便散的青烟般消失在原地,这简直诡异至极。
但诡谲的事远不止这一件,云采夜和烛渊刚行至半路,他便感觉右臂已然愈合得差不得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哼出声而后跪倒在剑面上。
从撕裂的伤口处溢出的鲜血迅速浸湿衣衫,烛渊神色一凛,迅速扒开了云采夜的衣衫,果不其然在青年右肩处见到了新鲜的剑伤,简直像是重演了一边卞沙洲那一战的事况。
云采夜脸色白的可怕,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忍住右臂的疼痛用左手去拉烛渊的衣衫:“烛渊……你没事吧……”
烛渊将落夕叶轻轻放下,随后去扶青年,安慰着他:“我没事,师尊你——”
烛渊话还没说完,便见云采夜右肩上的伤口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连后来还未消失的淡淡粉色伤疤也全然消失了。
云采夜睁大眼睛,拉好衣衫御剑朝云剑门而去。
一到云剑门,他便发现门中……残余的弟子都聚在千秋台上,闻声后迅速朝他看来。
“师尊!小师弟!”青莺看见烛渊安然无恙的身影后便迅速松了口气。
从青倚不见开始,排在他前面的云剑门弟子便开始一个接着一个,按照拜入云剑门的顺序地消失在原地——如同时光回溯一般。然而这万年来,最后一位拜入云剑门的仙家弟子,是烛渊。
青莺不知如何形容她悟出这事时的心情,且不说烛渊是云剑门的七位核心弟子之一,是师尊的爱徒,更重要的是——他是师尊喜欢的人。
云采夜这几万年来过的是怎样,她们这些弟子全数看在眼里,她们自然也能看出,小师弟和师尊在一起后,师尊有多欢喜。
倘若小师弟陡然消失在师尊眼前……不,小师弟是师尊亲手养大的,他不会突然消失,而是会由青年变为少年,再变为小时候尚未化形时的模样,甚至于变回一颗蛋,最后才会消失。
对于深爱着消失的师尊来说,这就如同酷刑一般,一刀一刀凌迟着师尊的心。
所以当失踪的人数已逾七十多人,再过两人便是她时,她心中也未有半点恐惧,只是心疼着也许会比她还难过的师尊。
“师尊……你和小师弟没事……真是太好了……”青莺抿了抿唇,努力不让眼眶里欲坠的泪珠掉落,露出个开心的笑容来。
“青莺!”云采夜心弦一紧,瞳孔紧缩,猛然朝青莺跑去,想要抓住她的衣袖。
然而他却抓了一手空气。
青莺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然没了她的身影。
云采夜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青鸢已经捂着嘴巴靠着青释的肩膀哭了起来。
而在这时,九重天上却传来一阵仿佛从旷古传来的浑厚钟声,恢弘悠长,带着无边灵气巨浪,一遍一遍冲击着人的耳膜,顷刻间就响彻了整个天际,在仙界的每一个角落回荡。
这是寰宇殿的天钟声。
天种一响,仙界告急。
不到最危急的时刻,弦华是不会让人敲响寰宇天钟的。
他们不用抬头,就可以天上御着自家法宝朝寰宇殿而去的众仙。
云采夜本来也欲跟着御剑而去,却忽然收到了秦卿的白鸾信。信中说,他知道鸦白在哪,要云采夜感觉过去,再晚一点……他就不是鬼,要变回人了。
云采夜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便将落夕叶塞给青川抱着,自己和烛渊没有去寰宇殿见弦华,而是朝地府而去。
因为他们就是去了寰宇殿也没什么用,这时间回溯的速度极快,等他们赶到寰宇殿,这仙界的仙人们恐怕已经消失大半了,而剩下的人再争论商议上一会……那六界可真是没救了,倒不如抓住这唯一机会试一试。
鸦白这次可真是疯了,云采夜御剑于空中,看见人间几乎是一片血海,鬼魅横生,死人回凡,帝王星黯,命运逆转。
发觉体内的灵力在一点点消失,修为也在不断倒退,云采夜皱着眉喃喃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秦卿直接就是守在地府门口等着云采夜来,他鬼殿的鬼差阴司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现在也就还剩着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瞧见云采夜身影,秦卿纵身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哎哟我的天呐你可算来了,我现在已经是个普通的孤魂野鬼了,你再来晚点我就要还阳了。”
云采夜皱眉道:“你……是在我成仙前死的,我还没变回凡人,你怎么会还阳呢?”
“好像也是……”秦卿一怔,随后就拉着云采夜直往鬼殿最里面的轮回殿,“那就快些来,秦卿就在轮回殿里边,他怎么跑来这的我都不知道……关键是我们还打不开这门!”
拐过一面墙,云采夜没见到鸦白,反倒是看见了玄九明。
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道袍,束着羽冠,身姿英挺,目如朗星,和云采夜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气度完全不同。他看见秦卿和云采夜过来,便上前作揖道:“秦卿你来了……”
秦卿任由玄九明说话,自己凑近云采夜耳畔小声道:“他被你们仙界破的那块窟窿眼掉下来的石头砸死了。”
云采夜:“……”
“不过还好,他自己跑来地府了,法力好像也恢复了。”
第103章 塔破3
云采夜苦笑一下,玄九明第一世未死时,那可是和自己师父齐名的存在,就连死后的几世轮回内也是身负高深修为的修道人世。如今他法力回复,想来再过不久,自己就要倒退回当年未成仙时的凡人之躯了。
想到这里,云采夜便抬头朝轮回殿看去,那是掌控世间因果的轮回之地。每个人死后,地府阴司都要到这轮回殿里回顾记录这人上一世所做过的事,由此来决定他下一世是穷困潦倒的街边乞丐,还是富贵荣华的世家子弟。
“你说……你们打不开这门?”云采夜转身向秦卿问道。
“何止是打不开,简直就是完全乱了套。”秦卿叹了口气,“我想鸦白可能是改了轮回盘上的时轴,而使时光回溯。可现在就是重新打开轮回殿的门,恐怕也……”
秦卿话语未尽,云采夜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说道:“你都未曾试过,又怎么知道不会成功?”
秦卿听了云采夜这话,挑了挑眉侧身让了一步:“行啊,你来开门。”
他刚说完这话,云采夜便拔出渡生,朝那封闭住轮回殿入口的石门狠狠挥去。
然而剑气尚未触及石门,就被一道无形的柔波化开,随后石门轰然而开。坐在里面的鸦白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茶杯朝云采夜几人淡淡看去。
云采夜话不多说,直接持剑朝鸦白攻去,他怕再晚一点,待自己变回人后便再也没人可以制住鸦白了。
鸦白不避不让,任由渡生剑划过他的喉管,但他身形碎成青烟虚晃了一下又聚成了原形,真如普通的魂魄一般刀剑不入,不可触及。
“采夜上仙,许久不见,手伤可好了?”鸦白看着云采夜握剑的那只右手微微笑着,如同许久未见的好友相聚般和他寒暄,“作恶多端,则成恶鬼。没想到我到了最后,竟是成了这鬼魅之躯。倒是可惜了采夜上仙……”
鸦白话音一落,云采夜就觉得右手的渡生剑猛然一沉,差点将他带翻在地,还是烛渊在后扶住了他才没让他倒下。烛渊一碰到云采夜的身体就发现了不对劲,但云采夜闻言只是蹙紧了眉。
“别去。”云采夜虚着声音开口,他已经变回了凡人,没了金仙之体,地府中的阴气直往他体内钻,带出阵阵恶寒,“你打不过他了。”
他方才挥出的那一剑,并不是真想杀了鸦白,而是试探。
试探鸦白,是否还“在”这六界之中。
“他也是鬼了?”秦卿一愣,抓起玄九明的袖子道,“你是道士,快去收了他啊!”
但玄九明,只是低头掐指算了起来。
“你怎么不动?”见玄九明动也不动,秦卿立即推了他一下问道。
秦卿这话一出,玄九明更是连算了都不算了,皱着眉朝鸦白看去,说道:“他……已经不是这六界之人了。”
六界,上三道为人、灵、仙,下三道为妖、魔、鬼。
超脱六界之外,是神。
然而鸦白阴气邪光缠身,怎么看都不像是神祗,就连入了魔的缚君都比他更有神祗之姿。可他又不是六界之人,自然是超脱了六界轮回,他可以轻易改变这六界生灵的生老病死,但被困于这六界之中的人却耐他无何。
所以云采夜方才杀不了他,而从般角度来说,鸦白如今和神也没什么两样了。
听到玄九明这样说,鸦白唇边的笑容更深了些,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轮回盘面前,雪白的银发撒在身后,散发出淡淡的光,仿佛能驱散来自夜幕的黑暗,可他本身就是一团化不开的浓黑。
“从仙变成人的滋味如何?采夜上仙。”鸦白伸手拨弄着轮回盘上的时轴,淡淡开口,“我曾经很想成仙,所以我以救你为价让晓绿抽了我身上的妖族血脉,以求快些成仙。可当我成仙之后,才发现这仙人当得还不如人自在一些,现在我让你重获自由,你不感谢我一下吗?”
鸦白说着话,白如透玉的指尖却是不停动着,过了一会,已然消失了的青莺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见到云采夜时就愣住了,才露出笑颜来就碎成了粉末,在半空中轻轻转着。
云采夜眼睛睁大,但他才稍稍一动,鸦白又拨了下时轴,那堆粉末又凝为清浪,开口道:“我记得这是你三徒弟对吧?弦华好像……喜欢他?”
清浪是在他成仙后才拜入云剑门的,如今他变回了凡人,清浪在这时候可是还没出生呢,但还未消失的弦华……可还是有着所有记忆的,鸦白不用多说,云采夜就知道仙界恐怕已经完全乱套了。
他和烛渊虽未去寰宇殿,但来地府之前他还是折了一只白鸾给弦华寄去,告诉他鸦白可能在地府之中,可如今过了这么久也没传来半点消息……
鸦白嗤笑一声,说道:“你们真该出去看看外面的模样。”
玄九明又掐了一会指,凑近秦卿小声道:“不用出去了,六界现在就剩我们几个了。”
“……”秦卿瞪大眼睛,“那我们还真是幸运……”
秦卿从来都不怕死,他在这世间除了玄九明之外便再也没了其他牵挂之人,在这地府管事也是为了给玄九明投胎大开后门。先前玄九明魂魄将散之际,他也做好了随他而去的准备,如今听到听到六界之人都死绝了,他和玄九明还在这好好的活着,心中诡异之感难以言喻。
“你到底要如何?”云采夜挣开烛渊,站定后朝鸦白问道,“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还不够吗?”
他接触过鸦白的每一世,先是人、魔、妖、仙的倾情相救,而后又是灵、鬼之躯的恨世作恶,但他始终不懂,鸦白求的到底是什么。
“我要如何?”鸦白听到这话后却是怔住了,“到底要如何,才能远离这宿命轮回?”
他转身看着轮回盘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时轴蓦然笑了:“我没想杀人。我救过多少人,就杀多少人,我上一世已经杀够了,我只想找回霜承……”
其实在魔那一世,他就该死了,天道根本就容不下他,但是霜承却救了他。而灵那一世,他却又中了心魔,生生害死了霜承,他活下来之后便进了镇魔塔,夺取逸格上神在神柱里留下的神格。
因为唯有成神,才能将重改命运。
他不想杀尽六界,他只是想将时间调回和霜承初遇那时,找回霜承。可是他却没有想到,他成了神之后便不属六界,天道奈何不了他,却依旧奈何得了霜承。
“你们以为我想和天道作对吗?是他不肯放过我……”鸦白笑着笑着就抱着头跪了下来,在轮回盘上胡乱拨弄着,无数人出现在轮回殿中,又骤然消失,“那么多人……我只想霜承回来……”
他从第一世起,便有改变天命的能力,可这能力他从来都不想要。
成神了又如何?拥有逆天改命之力又能如何?他想救的人从来就救不回,他想爱的人通通都会离他而去,他无处爱,便只能到处恨,而这一切,都是天道逼他的!
云采夜看着他这副癫狂至极的模样,站在原地沉默着,他也从未想到鸦白颠覆天命的原因竟是这样。
“霜承可以回来。”耳侧忽然响起了小徒弟的声音,云采夜惊讶地朝他望去,只见烛渊弯下腰捡起了静躺在地上的渡生朝鸦白走去。
“你小徒弟这么叼?”秦卿走到云采夜身边用胳膊撞撞他,随后又皱起了眉,“诶不对啊,你小徒弟怎么……哪里都没变?”他,玄九明和云采夜都退回了三万年的模样,更别说那些没在轮回殿里直接被回溯至消失的人,可唯独烛渊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