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阿鲁台是不愿意冒这个险的,可让失涅干这一搅和,老太师再不敢推脱了。万一王贤一生气,喀嚓了自己,让失涅干去干,可就完蛋拉稀了。
王贤便命四卫营的一万蒙族将士,脱掉明军的军装,穿上从死去的鞑靼军身上扒下来的衣裳。阿鲁台见状,登时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自己的部下又死而复生了……连他都分辨不出敌我,更别说朵颜人了。
然后,那一万多蒙族将士,便押着,哦不,护送着阿鲁台离开了大漠,去跟朵颜人碰头。而王贤自己则带着两万多兵马,稍稍绕了些路程,也从西面离开了大漠。
回到草原后,王贤并没有让军队着急西去,而是命疲惫至极的部下加紧休整。将领们有些担心,所有人积攒的疲劳已经到了十分恐怖的程度,全靠一口气撑着,大军才没有垮掉。这会儿元帅却下令休整,会让积攒在将士们体内的疲劳,彻底爆发出来,可能三五天内,军队都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万一要是朵颜人这时候追上来,岂不弄巧成拙了?
王贤却摇头笑道:“他们不会马上追上来的。原因有三,一是在他们看来,我们刚刚撤退,还有战斗力,自然会等我们饿得没了力气再动手。二是既然有阿鲁台主动请缨,他们当然会让鞑靼人在前头开路,行军快慢其实还是咱们自己说了算。”
众将闻言哈哈大笑,确实,除了阿鲁台父子,‘鞑靼军’中全都是明军官兵,自然想走多慢,就走多慢。有将领问道:“还有第三呢?”
“这第三嘛。”王贤笑道:“别忘了我留给他们的那些礼物,朵颜人肯定全部笑纳,大包小包地背在身上,就是想快也快不了!”
这时候,许多将领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初元帅下令全军丢弃所有辎重装备,轻骑入大漠时,就已经预备好今天了!当初很多人还对,把整个营地完整的留给朵颜人,感到很有意见,提议不如一把火烧掉得了。却被王贤严令阻止,当时他们还以为,元帅是想着回军之后,再把这些物资夺回来呢。原来是用来麻痹朵颜人,拖慢他们的脚步的。
一想到当时,所有人都对能否逃出生天感到希望渺茫,元帅却已经在布置全歼鞑靼人之后,如何干掉朵颜人了。将领们就生出满满的高山仰止之感,对王贤钦佩之情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怪不得全歼鞑靼人之后,元帅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把阿鲁台找出来!原来他是下一步的关键棋子!这些平素里自命不凡的将领们,这下全都服气得五体投地,和元帅的高瞻远瞩比起来,他们实在差远了……
果不其然,朵颜的追兵来得极其缓慢,格尔玛等人似乎对阿鲁台磨磨蹭蹭并无意见。明军在原地休整了整整四天,元气恢复了七七八八这才拔营而去。临走前,王贤吩咐,杀掉一批战马,给将士们加加营养,然后把吃剩的马骨丢了一地,大军才慢慢吞吞向西而行。
就算开始行军,明军的速度也很是缓慢,一日只走几十里,便安下营来吃饭睡觉,而且每餐都有马肉供应。横竖缴获了那么多战马,不吃还费粮草……
如此几日后,王贤下令减少马肉供给,将士们心说,看来元帅是心疼战马了。他们现在对王贤,几乎是无条件盲从,所以不管王贤做出什么举动,他们都会自动替他脑补出理由来。
将领们却知道,元帅是在利用马骨跟朵颜人玩一场增灶减灶的心理战。朵颜人果然以为明军彻底断粮,开始杀战马饮鸩止渴,而且战马越杀越少,到后来连马肉都没的吃了!
经过这十来天的追击,朵颜人耐性差不多耗光,终于要催促阿鲁台全力进攻了。这时候,斥候适时来报,发现前方有明军步兵。朵颜人登时大喜过望,要知道,在草原上,无马的步兵在有马的骑兵面前,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朵颜人再也顾不得许多,在阿鲁台出击之后,便也急匆匆大军压上,以免所有的好处被鞑靼人吃掉。
这下子朵颜人便败局已定了。
阿鲁台和扮成鞑靼人的明军,假模假样地冲到前头,胡乱射了几箭、吆喝几声,便在明军骑兵面前一下子‘溃不成军’,朝着朵颜人的军阵冲去。
这时候,如果朵颜人稍稍大意,军阵就会被‘鞑靼军’冲开,明军随后趁势掩杀,自然可大获全胜!但朵颜人毕竟也不是吃干饭的,赶紧阻止了败退的‘鞑靼军’冲击他们的军阵,这让明军的胜利晚了些,牺牲也大了不少,不过无关大局。
因为‘鞑靼军’从两翼撤出战场后,便已经到了朵颜军毫无防备的背后!随时可以发动致命一击!
当朵颜军费尽全力,将明军团团围住时,他们所有的兵力和注意力全都放在明军身上,已经转回头来,调整好姿势的‘鞑靼军’,挺起他们饥渴难耐的大枪,朝着朵颜军的屁股狠狠地捅了下去……
登时鲜血崩流,场面惨不忍睹……
朵颜军毫无防备被爆了菊,而且面前有如狼似虎的明军缠着,根本无力回顾,只能任由‘鞑靼军’一下接一下,一下猛过一下地摧残,就是铁打的汉子也支撑不住啊!
终于,受够了摧残的兀良哈人,纷纷向两翼逃窜,朵颜军中军兵力一下子稀薄下来,格尔玛被斩,达尔罕望风而逃,查可韩也不得不撤出了战场。
有时候,比打不过别人更要命的,是跑还跑不过别人,三四万朵颜军将士,被明军撵得鬼哭狼嚎,明军策马追击,挥舞屠刀,朵颜人像割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倒伏在路旁……
说起来,达尔罕之所以会被明军逮到也是报应,按说他逃得最早,逃生的可能应该最大!事实上,最后逃出明军魔掌的四五千人里,有整整三千是乌齐叶特人。三千人里却偏偏没有他这个族长……
因为在逃跑途中,达尔罕的战马出了状况,居然好端端地撂了蹶子,把他一下从马背上摔下来。达尔罕武功高强、身手敏捷,居然稳稳地落在地上。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旁边的族人给他让匹马出来,就什么事都结了……
然而,族人们明明看到他落马了,却没有一个停下的,一个个只回头看看他,便径直全部逃走。
“你们等等我!”达尔罕懵了,没想到族人居然抛弃了自己,他跳着脚对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族人吆喝道:“快把马让给我!我是你们的族长!”
“呸!”早就对他不齿的族人们,回答的十分干脆。他们早就受够了这二世祖,现在好容易有机会抛弃他,哪里还有人多管闲事?
达尔罕的态度迅速软化,从命令变成请求,从请求变成哀求,从哀求变成跪求,可越是这样,就越是无人理睬。族人们纷纷疾驰而过,马蹄溅起的泥土,把达尔罕整得满身都是,成了一个泥巴人。
人家查可韩不管怎么说,落马之后还有一百多族人愿意留下来陪他同死,达尔罕的族人却对他见死不救,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真相
明军营中,查可韩和达尔罕这才明白,原来阿鲁台这厮早就被明军全歼了军队,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明军给骗了!这一仗败得一点也不冤,但实在是太惨了!
两人一个个垂头丧气,找块豆腐撞死的心都有了……
这时,王贤终于在众将簇拥下,出现在两人面前。明军将士也纷纷涌过来,围观主帅对这两名朵颜俘虏的审讯。他们实在太想弄清楚,这些朵颜人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为何会突然对官军发动袭击?
明军将领请示王贤,是不是让将士们离开,王贤却微微摇头,轻声道:“他们有权知道真相。”
这还是查可韩和达尔罕头一次见这位横扫草原的镇国公,没想到他如此年轻,看上去斯斯文文,像个书生多过将军。但时至如今,没有任何人敢质疑他的军事才华,事实上,在蒙古人看来,他已经超过徐达、常遇春、蓝玉这些传奇将领,成了最让他们闻风丧胆的明朝军神!
此刻,这位杀人盈野,连灭两大部族的明朝军神,就站在他们面前,目光冰冷地望着二人,他还未曾开口,两人便已两股战战、冷汗津津,磕头如捣蒜开了。
“元帅饶命,我等一时糊涂、铸下大错,请元帅给我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是啊公爷,我们愿意永远做公爷的奴仆,再也不敢生反叛之心……”
明军将领听得直乐,心说这些蒙古头领还真是如出一辙,一打败了就要给人做奴仆。公爷这一仗打下来,家里都不用雇人干活了。
王贤却依然面沉似水,冷声说道:“你们朵颜三卫从龙有功,世受皇恩,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袭击朝廷的大军?!”王贤此言一出,军中一片肃杀,所有人都死死盯着查可韩两人,生怕漏掉一个字。
“这正是我要禀报公爷的秘密!”达尔罕抢在查可韩前头,大声说道:“是朝中有人下令让我们这么干的!”
‘轰……’听达尔罕说这一句,明军将士一下就炸了锅。
王贤一抬手,所有人又鸦雀无声,只见镇国公黑着脸道:“你说清楚点,是哪个朝廷?!”
“当然是北京的朝廷!”达尔罕忙回答道:“我们朵颜三卫乃是大明的军队,向来只认大明的皇帝,不知有其他!”
查可韩本来被抢了话头,还有些生气,但听达尔罕这样一说,不禁松了口气,心说这小子还没有蠢到家,知道强调自己明军的身份。
“你胡说!”明军将士却打死都不信,七嘴八舌嚷嚷起来道:“我们是皇上派来北伐的,朝廷怎么可能让你们这些藩臣攻打我们呢?!”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达尔罕看向查可韩道:“不信你们问这老东西,就是他和朝廷里的宰相联系的!”
“放屁,我们大明根本没有宰相!”明军将士无论从理智还是情感,都绝对无法接受达尔罕的说法。抓住一点错误,他们便马上嚷嚷起来,群情激动之下,军官们都压制不住。
达尔罕求助地看向查可韩,他是刚刚死了老子当上族长,是以格尔玛和查可韩很多事情都只是知会他个结果,具体过程达尔罕并不清楚。
“是大明的首辅杨士奇!”查可韩见明军要吃人的样子,赶忙高声喊道:“他上个月派人找到我,许诺说,只要帮他灭掉镇国公的军队,就把辽东以北,永远的封给我们朵颜三卫!”
说着查可韩以头撞地,涕泪横流道:“我们实在太想得到东北了,结果上了那奸贼的当,对王师犯下滔天大罪!可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姓杨的威胁说,要是我们不同意,就关闭互市,永绝贸易,我们的族人就要饿死了!”
“胡说八道!杨士奇疯了吗?勾结外族,消灭王师,这种秦桧都不敢干的事情,他堂堂内阁首辅怎么可能会干?是谁给他这个胆子?!”柳升瓮声瓮气道:“何况,东北那么大块国土的归属,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我们也觉着悬……”查可韩忙答道:“可他的人说,此事已得到了洪熙皇帝的首肯,我们也就信了……”
“空口无凭,就敢陷害我大明的君臣!”沉默许久的王贤,挥手沉声道:“左右,把他推出去斩了!”
便有军士上前,要把查可韩拖出辕门。
“别,别,我有证据!”查可韩赶忙挣扎着大叫道:“当时我和大头领也怕杨士奇会事后不认账,所以坚持要有圣旨才肯办事!”
“哦?”王贤这才一抬手,示意军士暂停,目光闪烁地盯着查可韩道:“你手中有圣旨?”
“这倒没有,杨士奇说,这种事见不得光,皇上不可能同意下旨,可以用私人的名义写一封保证书给我。”查可韩忙道:“但我坚持必须要朝廷的正式文移,僵持了一阵子,许是见时间要来不及了,他终于用内阁的名义,发了一份廷寄给我们大统领!”
说着,查可韩挺挺胸,用下巴示意道:“那廷寄就在我怀里,元帅可以拿去看看,绝对不会有假!”与那些没见过市面的蒙古部落不同,朵颜三卫自国初便已经臣服大明,三族族长都有朝廷的官衔授予,每年都会接到大量的旨意、诏书、文件,自有一套处理这些文移的班子,想要糊弄他们,确实没那么容易。
士卒赶忙从查可韩的怀里,摸出一个牛皮袋,然后双手呈给柳升。柳升接过来一看,确实是朝廷廷寄专用的袋子,上头还有破损的火漆,依稀能看到篆体‘内阁’的字样。
所谓廷寄乃是以内阁的名义向朝中、地方的官员训话告诫、指示方略、考核政事、责问刑罚失当等的机要文书,按说只是一种没有强制性的指导性文件。但天下谁不知洪熙皇帝对杨士奇言听计从,但凡内阁提出的事情,从来都没有任何反驳,所以内阁的廷寄在朝廷地方官员眼中,与圣旨并没有太大区别。
在大臣们看来,廷寄上说的事情,基本上就是定局了,随后的圣旨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很显然,朵颜三卫的头头脑脑也是这样认为,所以他们确定了廷寄没有问题,便答应了杨士奇的条件。
柳升从牛皮袋中抽出一份折页,双手呈到王贤面前。王贤打开一看,眼睛像钉在了那薄薄的纸页上一般,所有人都能看清,他们的元帅脸色先是煞白煞白,然后又变的一片铁青!
王贤的怒火让场面变得无比压抑,所有人大气不敢喘,直到他将那折页递到柳升众将手中。柳升等人接过来,传看那折页,看过之后无不咬牙切齿,有人流泪不已,有人则跳脚大吼道:“杨士奇这老贼,不把你千刀万剐,老子誓不为人!”
“元帅,那廷寄是真的吗?”在场的将士们不可能都亲眼看看那折页,何况他们也看不懂。但他们可以问,问他们无比信任、无比崇敬、无比依赖的元帅。
王贤看着一张张紧张的面孔,心情似乎无比纠结,但终究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上头写的真是那样儿?!”将士们仍不死心,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问道。
王贤又点了点头,涩声道:“他没有撒谎,内阁确实是这样说的……”
王贤说完这一句,场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弯下了腰,很多人的眼泪噼里啪啦淌落下来,泪珠砸在地上,洇湿了他们脚下的土地……无声的哭泣像会传染一样,越来越多的官兵跟着哭了起来,最后全营的将士全都哭了……
这群铁骨铮铮的男儿,千里追击阿鲁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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