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羊皮筏已飘远,失涅干死死盯着阿鲁台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活下去,跟老狐狸算账!’然后他便拼命往岸边扑腾,接连呛了几口水,终于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竟没有死,而是被水流冲到了岸边。稍稍缓过劲来,他便想偷偷逃跑,谁知便看到明军的骑兵到处都是,根本无机可乘。这时,又有一匹死马被水流冲到岸边,失涅干急中生智,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剖开马腹钻了进去,实指望着能蒙混过关,等明军撤走了再逃之夭夭。
谁知明军的搜查极为仔细,居然又把他从马肚子里找了出来……
听完失涅干的讲述,王贤等人又刷新了对鞑靼太师阿鲁台的认知,心中全是大写的‘服’字。一个人为了逃跑,能六亲不认,连自己的儿子都踢到水中,恐怕天下没有人能抓得住他。
王贤把玩着从失涅干身上搜出的金印,看看失涅干,对许怀庆道:“这个人如何处置?”
许怀庆咬牙切齿道:“特鲁河一战就是他出谋划策,害死我两万明军!大王城一役,也是他指挥攻城,这次居然驱赶妇孺做挡箭牌!罪大恶极、恶贯满盈,当千刀万剐!”
王贤点点头,叹口气道:“千刀万剐就算了,太麻烦,还是五马分尸吧。”
“遵命!”许怀庆得令,便让人去找马过来给失涅干分尸,失涅干九死一生,靠老天保佑才生还,此刻把自己的小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赶忙磕头如捣蒜,哀求连连道:“元帅饶命!我还有大用!但求将功折罪!”
“你爹已经把你当死人了,还有什么用?”王贤却不屑道。
“我有用的!”失涅干忙膝行向前,想去抱住王贤的大腿,却被侍卫一脚踏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拼命抬起头,大声道:“阿鲁台还活着,阿布只安还有两万骑兵,漠北还有无数鞑靼部众!要是让老东西率军回去,他迟早会卷土重来,到时候祸害大明百姓不说,还要劳元帅再次远征!”
“哦……”王贤似乎被打动了,饶有兴趣地看向失涅干,失涅干一看有门,愈加激动地表白道:“我可以带你们找到老东西,把他和阿布只安的大军全歼在草原上!我还可以把漠北的鞑靼部众全都带到元帅面前任您处置!”
王贤蹲下身来,看着失涅干的猪头道:“你跟你爹有仇,跟自己的族人也有仇吗?”
“我跟老东西不共戴天,跟族人自然无仇!”失涅干满脸巴结地看着王贤道:“我那是救他们!蒙元已是过去,大明天命所归,又有元帅这样的神人坐镇,鞑靼人要是还执迷不悟,梦想富国,迟早会被灭族的!只有杀掉造反头子阿鲁台,还有他那些死党,带着鞑靼人归附元帅,才是我的族人的唯一生路!”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王贤笑呵呵地拍拍失涅干的脑袋,站起身道:“那就先留下你的性命,以观后效吧。”
“多谢元帅不杀之恩!我一定会让元帅满意的!”失涅干激动地痛哭流涕,好容易又逃过一劫。
王贤仔细询问了阿鲁台和阿布只安眼下的情形,失涅干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等到把他带下去,被王贤派去监视南岸鞑靼人的斥候来报,阿布只安带着两万鞑靼骑兵顺流东逃,已经出去五十里了。
王贤闻讯,沉思片刻,便命人召集众将议事。
柳升、莫问、许怀庆等将很快便到齐,王贤看着他们,叹了口气道:“下一步何去何从,诸位有何高见?”
对王贤提这个问题,众将早有心理准备,闻言纷纷各抒己见,以柳升为首的老将们,认为在接连取得两场大胜后,这次北伐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大军应该返回大王城,休整一番便可以凯旋而归了。
许怀庆等年轻将领,却坚持认为打虎不死、必留祸患,一定要趁他病要他命,把阿鲁台彻底消灭在这一场。
双方各持己见,渐渐争得面红耳赤。
“小许,年轻人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那阿鲁台百般不会,逃跑的本事却是天下第一,先帝数次大军北伐,都让他逃之夭夭,我们就这点兵力,你以为能比先帝还厉害?”柳升倚老卖老,打击许怀庆等。
“侯爷此言,恕末将不敢苟同。”许怀庆不服气道:“先帝每次出征,都是几十万步骑,大军同行自然缓慢。我们四万人马全是轻骑,速度要快上很多,未尝不能追上阿鲁台!”
“你想的太简单了!”柳升大摇其头道:“你以为草原大漠都像河套这样平静简单?告诉你,草原深处地形极其复杂、气候更是多变。你以为是可以跑马的草地,往上一走却是陷死人不偿命的沼泽!上一刻还是风和日丽,一转眼就狂风大作,能把人都卷到天上去!还有铺天盖地的蚊虫,咬上就打摆子,拉得你全身无力,只能被丢下自生自灭……还有大漠上,几百里都见不到水源,白天里热得你浑身大汗,到了夜里却能冻死人!”
柳升讲起草原和大漠的恐怖,听的众将脸色微变,率军在这样的环境中行军作战,确实如噩梦一般。柳升见状心下得意,瓮声瓮气道:“先帝时每次北伐,病死的将士都远多于战死的。鞑靼人世代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咱们是没法和他们长期纠缠的。追来追去到最后,说不定还会被他们反过来吃掉!”
柳升一番长篇大论,果然让对方的声音小了很多,只有许怀庆仍慨然道:“纵使千难万难,也不能就此半途而废!不然阿鲁台肯定会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又如何?再出兵就是。”柳升却满不在乎道:“咱们不就吃的这碗饭吗?要真是把鞑靼人都宰光了,对咱们未尝是件好事。”
王贤一直耐心听着双方的争论,这会终于有些听不下去,看看一直没吭声的莫问道:“莫将军,你怎么看?”
莫问闻言,才缓缓开口道:“末将以为,应当追、必须追、可以追。”
“哦,怎么讲?”王贤饶有兴趣,微笑问道。
“一者,我军为此战布置许久,如今初入草原、牛刀小试,首战告捷、士气正盛,正是长驱直入、乘胜追击之时,此谓‘当追’者也。二者,阿鲁台帅十万大军而来,如今只剩两万败军之师,且距离漠北老巢几千里,正是将其全歼的大好时机,如果能除此祸患,大明北境将至少赢得二十年太平,此谓‘必追’者也。”
“三者,时值春夏之交,草原风和日丽,战马不愁草料,此乃天时在我;鞑靼人必定一路向东,我军必定不会过于远离国境,粮草供给无忧,此乃地利在我;如今我军无论兵力、士气皆远超敌军,敌人已成惊弓之鸟,再无反抗之心,此乃人和在我,此三者可谓‘可追’者也。”
“好一个当追必追可追!”莫问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众将纷纷点头,完全抵消了安远侯长篇大论的效果。说完,莫问又看向王贤道:“当然,追击与否全看公爷的决断,我等定然遵命!”
“不错!我等定然遵命!”这下就连柳升,也得乖乖跟着表态。
“好……”王贤负手踱了几步,稳稳站定身形,目光炯炯地看着麾下众将道:“我意已决,追击到底,不破鞑虏誓不还!”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宜将剩勇追穷寇
“遵命!不破鞑虏誓不还!”众将轰然领命,主帅既然已经决断,下属自然义无反顾。
“好!立即整齐兵马,向东追击!”王贤沉声下令道。
“遵命!”众将再次应声便赶忙分头整军,准备出发。
柳升这位副帅不需要操心那些琐事,等所有人都离去,他看了看王贤,欲言又止。
王贤也看了看柳升,叹了口气道:“就像我之前给你说的,谁知道下次,我还有没有领兵的机会……”
“公爷,攘外必先安内,安内才不必受制于人。”柳升回答道。不过他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王贤很清楚,真正讲起草原作战,所有人绑一起都不如柳升经验丰富,要想追上阿鲁台、消灭鞑靼军,就还得必须倚重他。总不能指望那心怀叵测的失涅干吧?
如果不给柳升一点希望,他这种情绪肯定会影响到接下来的作战。所以王贤又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些事情,等打完仗再细说吧……”
“好!”柳升果然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激动地看向王贤,只见他脸上古井不波,看不出丝毫情绪。
不过这对柳升来说已经足够了,他胸脯拍得山响对王贤保证道:“公爷放心!俺柳升前半辈子就是在草原大漠上度过的,对这里比自家后院都熟!肯定可以带着大军追上阿鲁台,杀他个片甲不留!”
“怎么?”王贤又好笑又好气道:“你不怕沼泽、戈壁还有沙尘暴了?”
“嘿嘿。”柳升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胡须,笑道:“人定胜天,人定胜天嘛!”
“也不怕打摆子了?”王贤又打趣一句。
“肯定不怕!”柳升把头一仰,振振有词道:“公爷天命所归,瘟神岂敢作祟!”
王贤无可奈何地瞪他一眼,低喝道:“以后少说这种屁话!”
“不说不说,心里知道就行。”柳升被训,却满脸是笑,浑身骨头都轻了三两。
镇国公率大军北伐鞑靼,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大明朝野的心。洪熙皇帝更是命令王贤一日一报,对大军的动向关心无比。
是以大王城解围的第三天,京城便接到了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得知王贤不仅解了大王城之围,而且与守军联手歼敌五万之众!
大胜的消息让皇帝和大学士长长松了口气,不管如何忌惮王贤,他们终究还是以国事为重。一开始,明军裹足不前、见死不救的状况传来,让皇帝和大学士们好几天寝食不安,唯恐以前从未挂帅出征过的镇国公,重蹈当年淇国公覆辙。眼下大明可经不起那样的大败啊!
他们还是真心希望王贤能解围成功,把鞑靼人赶回漠北。当然,如果镇国公与阿鲁台能够两败俱伤,那自然最好不过……
不过无论如何,赢了总是好事。洪熙皇帝和他的大学士们终于可以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浮生偷得半日闲,放个小假歇一歇了。
京城的百姓没有皇帝和大学士们这份复杂的心情,听闻大军胜利的消息,全都兴奋地欢呼起来。他们也真担心年轻的镇国公,会把大明的军威丢掉。
而且从最现实的角度说,镇国公要是输了这一仗,宣大长城将成为最前线,鞑子的兵锋随时可抵居庸关,北京城岌岌可危,京城的老百姓全都得跟着遭殃……
不过还好,镇国公名不虚传,一战就干掉五万鞑靼人,这真是多年未有的大胜啊!
大明的天威保住了!蒙古人还是手下败将!也不用担心北京城的安危了,解气!提气!大大松了口气!
无比高兴地京城百姓,纷纷到店里沽酒买肉,准备好好庆祝一番。好多店铺甚至免费供应酒肉,以庆祝王师大胜鞑虏。结果这天刚刚中午,京城的酒肉便沽售一空。让回家路上,派人去打酒,晚上准备小酌一下的杨士奇,一滴酒都没买到。
没酒喝是小事,但杨首辅最善于见微知著,马上意识到这背后似有不妥。他赶忙命人落轿,亲自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杨士奇走在大街上,满耳听到的都是镇国公如何爱兵如子,镇国公如何英武善战,镇国公如何神机妙算……他暗暗计数,走了百步距离,听到了八十一次镇国公,而且全都是美誉之词,没有一句诋毁!
这让杨士奇浑身汗毛直竖,他难以相信自己多年暗中布置,对王贤百般诋毁,竟然敌不过姓王的一战之威!
杨士奇尤不死心,驻足在一群唾沫横飞,狂赞王贤的百姓旁边,趁他们说话间隙,插嘴道:“你们不是都说那王贤是曹操、司马懿那样的大白脸吗?这样的人,赢了仗有什么好高兴呢?”
“谁说镇国公是大白脸?”一个浑身肌肉,脾气暴躁的汉子,牛眼一瞪道:“他是咱们的大英雄!”
“就是,满朝上下蝇营狗苟,一群当官的就知道贪污受贿的,也就亏了还有镇国公这根顶梁柱!”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愤慨道:“镇国公要是大白脸,他们算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就算镇国公是大白脸又怎样,那也跟咱们没关系,只要能揍鞑子、保江山,就是好的大白脸!”话赶话之下,老百姓们居然说出,‘大逆不道’之言来。
“你们这是受了什么蛊惑?!”杨士奇身居高位多年,已经忘了如何把自己当成普通人,竟恼怒地训斥起这些毫无节操的百姓来:“居然和那欺世窃国之辈同流合污!”
“你放什么屁!”起先那个脾气暴躁的汉子,登时就不让了,一把揪住杨士奇的衣领怒喝道:“看你穿的人模狗样,怎么就不说人话?!”
其余人也愤愤地怒视着杨士奇。
“你要干什么,快放开老夫!”杨士奇何等身份,居然被人揪住衣领,勃然大怒:“竟敢对老夫动手动脚!”
杨士奇的随从为了不打扰首辅体察民情,原本远远坠在后头,见到杨士奇被人揪住,慌得赶紧奔过去。
“我还没动手呢!你个老匹夫看清楚,这才叫动手!”那汉子扬起巴掌,便给了他重重一个耳光。
杨士奇只觉半边脸像被马车撞过一样,身子便猛地一侧,便砍树般直挺挺仆在地上,脸又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下。登时便头晕耳鸣、眼冒金星,嘴巴鼻子疼得失去知觉……
这时候,杨士奇的跟班才赶到,见首辅大人被一个巴掌打倒在地,摔得嘴巴鼻子全是血。几人吓得亡魂皆冒,赶忙上前,七手八脚扶起首辅大人,然后才想起去抓肇事者,谁知那人已经无影无踪。
看到被打的老者来路不凡,其余人也一哄而散,杨士奇的跟班竟一个都没抓着……
很快,轿子抬过来,众人将半边脸、一张嘴高高肿起的杨士奇抬上轿子,赶紧送去太医院治疗。
太医院的太医见了也吓了一跳,心说谁这么大胆子,敢把老首辅打成这样?虽然杨士奇的跟班坚持说是不小心跌的,可是这话只有瞎子才信,因为杨士奇半边脸上,分明清晰的印着个巴掌印!
当然也没人敢说破,太医们连忙为首辅大人处理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只是些皮外伤,不一会就完事了。
跟班们扶着杨士奇又上了轿子,闻讯赶来的顺天府尹,一看首辅大人半边脸都肿成猪头三,上头涂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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