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异地处之。”杨溥沉声道:“在下一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营救公爷。”
“不错。”黄淮点点头,沉声道:“在下也是一样。”
“这不就结了?”王贤笑道:“同道中人彼此援手而已,何足挂齿。”
“好一个同道中人!”黄淮击节叫好道:“我就说仲德还是昔日的仲德!”
“只可惜,仲德要去山东了,不能留在京中与我们一同辅佐皇上。”杨溥叹息说道:“仲德,如今皇上正需要咱们赴汤蹈火,你为何非要离去?”
“二位大人刚刚出来,有些情况可能还不了解。”王贤淡淡道:“过去一年里,我着实做了些无法解释的事情,让朝中百官十分反感,我留在京里,只会给皇上添麻烦,并没有多大帮助。”
“哎……”杨溥没想到王贤如此坦率,愣了一下,拍着胸脯道:“仲德你放心,不管之前如何,那一页都掀过去了,没有人还会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说着吹胡子瞪眼道:“谁敢胡说八道,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是啊,仲德!”黄淮也重重点头道:“你放心,其他人那里我们去说,保准谁也没意见!”
王贤微不可察地皱皱眉,礼貌地笑道:“有劳二位学士了,只是皇上圣意已下,总不能更改。就先让在下离开一段时日再说吧。”
“也只能如此了。”黄淮和杨溥叹口气,前者看着王贤笑道:“还指望你为殿下鼓与呼呢,这下指望不上了。”
“我在济南也一样可以遥相声援。”王贤笑着端起了茶,黄淮和杨溥见状,识趣的起身告辞,王贤只送到屋门口,便让戴华替他送二位学士出去。
吴为站在王贤身后,看着两位学士远去的身影,哼一声道:“坐牢坐愚了。还以为大人是八年前的大人!”他听着杨溥、黄淮二人一口一个‘仲德’,感到分外不爽,当今天下除了皇帝和朱瞻基,还没人敢直呼王贤的表字。
“我和八年前有什么不同?”王贤笑看吴为一眼,淡淡道:“我们走是对的,看看这二位的表现,就知道文官们膨胀了,再对上满腹怨念的勋贵们,这朝堂,哪能消停得了?”
“哎……”吴为叹了口气,算是认同了王贤的看法,这朝堂确实没法待了,还真不如离去……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送别
王贤启程那天,盛况空前,两位公爷,十位侯爷,近百位伯爷,并京中二品以上武将,还有他们的奴仆亲兵,加起来两三千号武人,浩浩荡荡在城外送官亭恭送王贤南下。
那厢间,文官集团也不示弱,六部尚书来了三对,内阁大学士也全来了,那些受过王贤恩惠的东宫旧人,更是一个不落,悉数前来。
“这是上朝呢这是……”戴华赶着马车,看着前方送官亭外浩浩荡荡的阵势,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嘿嘿。”王贤掀开车帘,看看前头的盛况,笑道:“这就是要斗起来了,两边谁都不肯输了人场。”他没有在人群中看到朱瞻基的身影,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黯,昔日的手足兄弟,终究还是成了陌路。
“这么说的话,还是武人们的气势更足一些。”戴华笑着凑趣道。
“可惜,皇上不在他们这边……”王贤叹了口气,将心中不合时宜的奢望丢到脑后,自嘲笑道:“嗨,瞎操这闲心干啥。”说着对车里的顾小怜轻声道:“我去去就回。”然后跳下马车,步行向前头众官员走去。
“哎呀,罪过罪过,这么热的天,还烦诸位前来相送,本公于心何忍。”王贤远远地就向众人拱手,一副轻松愉悦的表情,看不出半分去国怀乡的忧思。
“哈哈哈,公爷离京上任,虽说此去不远,但日后也不能时常相见,我等岂有不来相送之理?”张辅和朱能笑着上前,一左一右把王贤身边的位置站住,让也凑上前来的杨溥,黄淮等人只能站在一边。
“二位公爷折杀在下了。”王贤当然知道,这是武将集团在和文官们较劲儿,新皇登基才几天,这就开始了,实在不是个好兆头。不过管他呢,反正自己要走人了,爱闹就让他们闹去吧。所以王贤脸上一直保持着和煦的笑容,与这一干文官武将虚伪地客套着。
王贤喝了公爷们代表武将敬的三杯酒,又喝了杨溥、黄淮代表文官敬的酒三杯,便带着微醺要乘车而去。却见几十辆载着黑漆大箱的马车加入了自己的队伍。
“这是?”王贤酒喝再多,也知道这些马车是不属于自己的。
“呵呵,老弟,你要去上任了,举目无亲,又带着这么多人口,花销肯定不小。”朱能笑吟吟道:“让你那般拮据,岂不是打咱们这班老兄弟的脸?”顿一顿,指着那些马车道:“咱们哥几个一合计,给你凑了点儿程仪。”说着朱能看看杨溥身后的都御史王彰道:“王大人,镇国公爷又管不着我们,这可不算行贿吧?”
“这个……”王彰苦着脸道:“作为程仪来说,是不是太厚了?”
“少了咱们也拿不出手啊!”众勋贵哄堂大笑起来:“王大人,别净说些没见识的话,咱们这么多家,一家凑一点,就是几十车!”
“是啊,要不是考虑到影响不好,几十车算什么,几百车咱们都能整出来!”
“……”王彰也不想将王贤得罪惨了,除了无言以对,还能怎样。
众文官纷纷露出不忿之色,实指望王贤能拒绝掉,好让他们心气稍顺。
王贤看了看众文官,朝众勋贵笑道:“诸位的心意,在下收下了。至于礼物嘛……”
听王贤这样说,众文官露出欣喜之色,勋贵们则神情一变。谁知王贤话锋一转,哈哈大笑道:“自然也一遭收下了!”
“哈哈哈哈!”众勋贵放声大笑起来,对王贤耍了文官们一遭,感到很是畅快。
文官们则面色尴尬,才知道人家镇国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留步吧!”王贤朝众人拱拱手,便坐进车里。
“恭送公爷。”文官武将们齐刷刷向王贤拱手还礼,目送着他的队伍消失在烈日的官道下。
王贤的队伍一消失,文官武将们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泾渭分明的两帮人,互相怒视着对方。安平侯李安是爆仗性子,最先按捺不住,指着众文官骂道:“你们这群白眼狼,先帝对你们还不够好吗?他老人家尸骨未寒,你们就敢教唆着皇上鞭他老人家的尸!”
“就是!”众勋贵这些天,早就憋了满肚子的火,只是碍着皇帝刚刚登基,不敢立即发作罢了。王贤的离京,就像一个信号,让他们终于不再忍耐。指着众文官纷纷嚷嚷起来:“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杀材,皇上就是让你们带坏了!”
文官们自然满腹怒火,但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和这些老粗勋贵当众骂街实在有失体统,只能纷纷报以冷哼,赶紧上车上轿,不在这丢人现眼。
见文官们一副不屑的做派,众勋贵更是火大,纷纷望向几位公爷,义愤填膺道:“公爷,这是要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啊!你们可得给咱们做主啊!”
“哼!放心!”朱勇冷哼一声,不屑道:“就凭他们?没那个本事!”
“还是不要太乐观……”成山侯王通眉头紧锁道:“皇上素来亲近文官,对咱们当年和汉王亲近,恐怕很有看法。得防备那些文官利用这一点,来离间皇上和咱们的关系!”
众勋贵深以为然,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们也不会如此惶恐,如此失态了。
“公爷!”众人望向英国公,想听听这位勋贵之首是什么看法:“您说咱们该怎么办?”
“先看看再说吧。”张辅看看众人,淡淡道:“先回去吧。”
张辅说完,弯腰上了马车,众勋贵傻在那里,没想到英国公如此冷淡。见大哥上了车,张輗目光扫了一圈众人,笑骂道:“这是说正事的地方吗?”说着手指点点李安道:“先别急着瞎蹦,你这一撅屁股,人家能不知道你要拉屎?你还咋拉人一身?”
众勋贵闻言笑成一片,显然是听进了张輗的话。李安红着脸吭哧道:“俺,俺不是着急嘛……”
“急也不急咱一时,都赶紧回吧,这大太阳的,晒成人干了!”张輗丢下一句,也跟着上了张辅的马车。
这兄弟俩一上车,其余的公侯伯爵也纷纷上车,浩浩荡荡往回赶。
英国公的马车上,张辅神情严肃,眉目间有浓浓的忧色。他人品贵重,从不轻言,但这绝不代表他心中的危机感比其他人少。其实换做他日,今天他是万万不会来送王贤的,正是察觉到新君登基后,勋贵集团将面临的严峻挑战,他才会豁上面子来给王贤送行。
“大哥,您觉着,皇上会来真的?”看到张辅这神情,张輗就知道问题非常严重,忍不住低声问道。
张辅点点头,对自家兄弟没什么好隐瞒的,低声道:“都写进登基诏里了,你觉着会是儿戏吗?”
“那是自然。”张輗拧着眉头道:“我问的是,皇上真能这么干么?他没想过朝野的反弹?”
“皇上是认为,文官们都支持他这样干。”张辅垂下眼睑道:“至于咱们这些武人,皇上素来就不待见……”想到陪着太子一路北上,太子对自己表面客气,实则冷淡的架势,张辅长长一叹,“骑马打天下,下马治天下,皇上想必是觉着,该到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了。”
“皇上想要对付咱们?”张輗悚然,他以前只以为皇帝是想报复先帝,武将们不过是殃及池鱼。但听大哥这说法,皇帝真正目标居然是他们这些将门!
“这只是我的猜测……”虽然在马车上,不担心被旁人听到,张辅还是压低嗓门道:“陪皇上进京的路上,偶然听人提起,皇上说我朝开国以来,每次皇位传承都会伴随着血流成河,原因就是兵权虽然名义上在朝廷手中,但被盘根错节的将门所掌握……”顿一顿道:“如果把兵权真正掌握在朝廷手中,那些藩王和勋贵将门关系再好,也没法发动叛乱……”
“真的?”张輗全身毛骨悚然。
“只是传闻。”张辅缓缓道:“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那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张輗急忙道。
“先看看吧,或许皇上过阵子又不这样想了呢。”张辅不置可否道:“从给先帝的谥号看,皇上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嗯……”张輗是了解他这个大哥的,更清楚像他们这样的国公之家,利益和皇室高度绑定,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跟皇帝对着干的。何况,有的是人会蹦出来,何必急在一时……
众官员一回到京城,朱高炽召见三位内阁大学士,以及杨溥、黄淮二人。
皇帝陛下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五人,唏嘘道:“朕在永乐朝二十年来,处境一直十分凶险,不断地有小人觊觎我,陷害我,论起处境之艰难,形势之险恶,心中之苦楚,历朝历代储君之中,朕绝对名列前茅。”顿一顿,他动情地哽咽道:“这些年来,无数人离开了朕,背叛了朕,只有镇国公和你们五位,一直忠实地守护着朕。没有你们的牺牲和付出,就没有朕的今天!”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朝会
杨士奇五人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跪地道:“臣等不过是尽臣子的本分,都是陛下仁义忠孝,天命所归,才能屡屡化险为夷、否极泰来啊!”
朱高炽扶着桌案起身,上前将五人一一扶起,流着泪道:“你们与朕肝胆相照,不要说那些见外的话!”说着他紧紧攥了攥杨士奇和杨溥的手,“我等名为君臣,实为手足啊!”
“陛下……”杨士奇等人热泪滚滚,泣不成声。
君臣六人抱头痛哭,等到情绪平稳下来,朱高炽坐回宝座,看着杨士奇三人道:“朕准备让澹庵、介庵也入值文渊阁,与你们三位同为大学士,共同辅佐于朕。”
澹庵是杨溥的号,介庵是黄淮的号。杨士奇闻言马上表态道:“皇上圣明!国政繁冗、百废待兴,有二位大材加入内阁,臣等不胜欢欣!”杨荣和金幼孜也重重点头。
朱高炽欣慰地颔首,这五人年富力强、德才兼备,更重要的是经过永乐朝的残酷考验,可以完全信任,有这样阵容强大的内阁辅佐,自己的信心也强了不少。顿一顿,他又缓缓道:“日后军政国事,全赖内阁辅弼,但有个问题,就是大学士官仅五品,在和六部长官、地方大员对接时,难免十分被动。”
听了朱高炽这话,杨士奇五人登时激动不已,皇帝此言直指内阁如今最大的软肋啊!当年太祖皇帝废中书、宰相,直接领导六部百司,将大权集于一身。然而随着建国日久,国政日渐繁冗,就算朱元璋精力超人,也没法应付过来,只能找人来帮助自己。
但太祖皇帝又不想让费尽千辛万苦才废掉的宰相重新出现,便想了个两全之道,任命了一些才德兼备的官员为大学士,辅佐自己处理国政,但大学士的官阶只有五品,远低于六部长官和地方大吏,要让那些二品大员向他们低头,自然是办不到的。这样就避免了大学士权势过大,成为不是宰相的宰相。
后来建文、永乐两朝,内阁制度成型,皇帝愈发倚重内阁大学士,然而大学士的官阶始终停留在五品,与朝廷高官相去甚远,成功地限制了大学士权势的膨胀,这也是杨士奇等人在赵王作乱的日子里孤立无援,只能向王贤求助的真正原因。
现在听皇帝的话,居然是要解除加在大学士头上的限制,杨士奇等人岂有不激动的道理,只听朱高炽缓缓说道:“所以朕准备将大学士的官阶提为正二品,与六部尚书都御史齐平。”说着微笑看着五人道:“这样日后你们处理起国政来,也会得心应手一些。”
杨士奇五人闻言,却不喜反惊,杨荣出言道:“陛下厚爱,臣等感激涕零,然则内阁制度乃太祖草创,太宗完善,大学士官仅五品,已是深入人心,贸然提升到二品,恐怕会引起朝野哗然啊!”
“朕就算不提升你们,朝野难道不哗然了吗?”朱高炽缓缓说道:“登基诏书一下,不知多少人在憋着劲准备反对朕,你们说,朕是缩手缩脚,不敢提升你们好,还是把你们提升起来,给朕更大帮助好?”说着叹口气,重重道:“你们也不要以为这是论功欣赏,和朕一起革旧布新可是受罪招人骂的苦差事,说不定日后你们还会埋怨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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