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了衣裳,王贤尴尬地朝林清儿和玉麝龇龇牙道:“业务不熟,下次就好了。”
玉麝似幽似怨地白了王贤一眼,小声道:“下会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王贤和林清儿都被玉麝一句话说得有些黯然,玉麝赶忙赔不是道:“是奴婢这嘴欠撕了……”
“你说得没错,我以前太蠢了,为别人的江山像狗一样东奔西跑,却还免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王贤却摇摇头,按住要抽泣的玉麝的肩膀,定定看着妻子道:“等着我,等我了了京中之事,便会远离朝堂,找个世外桃源,咱们一家人远走高飞,管他天崩地裂,咱们只过咱们的小日子!”
“嗯……”林清儿含着泪重重点头,她虽然知道以王贤如今身上的担子,要想远走高飞是何其困难。但能听到他有这份心,林清儿就心满意足了,她真担心王贤会走火入魔,踏上那条造反的不归路!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王贤在万竹园中一直待到次日过午,逗得王佑终于叫了一声‘爹爹’,才依依不舍地上路。这次灵霄没有嚷着非要跟着他,经过这么多磨难,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公主,知道自己应该替王贤保护好林清儿和王佑……
北京,呼啸的寒风掠过一片冰封的南海子,吹得禁苑湖畔的太监宫女缩手缩脚缩没了脖子,哪怕看到大太监黄偐过来,太监宫女们也不过是瑟缩着躬躬身子,就算表示行礼过了。
平日里黄偐最注重礼节,但此刻也只顾着把身子缩在皮裘里,哪还管太监宫女们失礼不失礼。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穿单薄道袍,足踏芒鞋,长髯飘飘的老道。这三九天穿再厚的棉袄都能冻死活人,这衣衫单薄的老道却红光满面,似乎一点都感受不到寒冷一般。
黄偐也注意到这一点,不由哆哆嗦嗦地点头,心说看来没找错人,这老道果然有些法力!
黄偐领着老道来到昭和殿外,两人先进了偏殿,小太监赶忙给黄偐除下外袍,扶着快冻僵了的黄公公坐到暖笼旁,又将手炉揣到他怀里。好一会儿,黄偐才恢复了知觉,又将一大碗姜汤灌到肚子里,终于感觉身上热乎起来,重重吐一口白气道:“贼老天,要冻死活人!”说完看看坐在一旁好整以暇的老道道:“道长,你穿这么少,怎么就不冷呢?”
老道呵呵一笑,飒然道:“公公,老道自幼精研道术,又常服丹丸,早就百病不侵,不染寒暑了。”
“看起来,你确实有些本事。”黄偐点点头,换上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道:“待会见了皇上,你可得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要是能把皇上的病治好,你这辈子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要是出一点儿闪失,甭管你练了什么金刚不坏,咱家都要把你剁成肉泥!”
听着黄偐的恩威并施,老道浑不在意地笑笑,将一只手伸到熊熊燃烧的炭盆中,拿起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看得黄偐和一旁的小太监眼珠子都瞪出来,才丢回盆中,若无其事地拍拍手道:“公公若是不放心,老道回去就是。”
黄偐都看傻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声道:“别别,咱家方才胡言乱语,老神仙千万别往心里去。”说着便问一旁的小太监道:“皇上醒了没有?”
“刚才醒了,心情不太好,发了一通火。”小太监小声答道。
“哦。”黄偐点点头,入冬以来,朱棣的病一天比一天厉害,偏赶上那么多糟心事,要是哪天心情好,才叫稀罕呢。他扶着膝盖站起来,对老道道:“老神仙先坐着,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老道点点头,黄偐便离了偏殿,穿过重重宫闱,到了皇帝的寝殿之中。
寝殿中,白发苍苍的皇帝靠坐在软榻上,一旁是一个三十多岁、端庄和善的宫装贵妇,正端着药碗劝说朱棣服药。
“不喝不喝!”朱棣不耐烦地瞪着那贵妇道:“喝了一冬的药,也不见一点儿好!连胃口都败没了!”
贵妇哄孩子似的,苦苦劝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嘛,皇上再喝两副应该就能见好?”
见贵妇又将药碗递上来,朱棣一挥手,便打翻了药碗,怒道:“说不喝就不喝,你啰唆什么?!”
那贵妇见皇帝动了真火,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跪下请罪,还是怎地。
“老奴拜见皇上,贵妃娘娘。”黄偐见状,赶忙出声替贵妇解了围。这贵妇乃是朱棣的贵妃王氏,数年前贤妃薨逝后,她便执掌六宫,宫中有传言,皇上有意立她为皇后,可惜王贵妃膝下无所出,所以也没引起朝野多大的关注。
王贵妃感激地看一眼黄偐,对朱棣轻轻说一声:“臣妾先告退。”听朱棣哼一声,她便躬身退下。至于地上的药碗,自然有小太监上前收拾。
“什么事?”朱棣看看黄偐,算起来这正是该他当值的时间,但没必要特意出声禀报吧?
“上次跟皇上说的胡道长,老奴已经请来了。”黄偐小声问道:“皇上要不要见见。”
朱棣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前番黄偐曾提过,要请个道士来给自己瞧瞧。说起来,这事儿还是朱棣自己提出来的。他这病非但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宫外的名医也请了不少,没一个有能耐治好的。被折磨得实在没办法,有一天朱棣无意中说起,要是有包治百病的仙丹,自己愿用天下的财富去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过不几天黄偐便趁着当值跟朱棣说起,京中白云观有一位胡道长,据说已经一百六十多岁,仍然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据说是因为幼时得仙人相授道法的缘故。朱棣一听就来了兴趣,缠绵病榻久了,为了能好起来,什么偏方皇帝都愿意尝试,何况是见个道士呢。
“让他进来吧。”朱棣果然没有犹豫,便让黄偐宣见。但他也知道这种事传出去不太体面,不忘吩咐一句道:“不要太声张。”
“老奴有分寸,对外只说他是,来给皇上讲《黄庭》解闷的。”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变卦
老道士被黄偐领进殿中,朱棣一看这的老道样貌,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心里就信了一两分。便让黄偐给老道赐座。
老道士也不推辞,欠身谢过皇帝后,便大剌剌在锦墩上坐定,目光炯炯看着朱棣,好似对方根本不是杀人如麻、御宇八方的大明皇帝,而是一个病痛缠身的普通老者一般。
被老道这样打量,朱棣心生不快,但转念一想,又觉着这才是世外高人应有的做派,便按下性子客气说道:“敢问道长仙寿几何?”
“老道生于景定元年。”老道士眼中沧桑无限道:“在这俗世挣扎的日子,已经两甲子又四十载……”
朱棣眼珠子瞪得溜圆道:“景定元年,你是南宋生人?”
“老道七岁那年,忽必烈攻打襄樊,老道随家人躲入深山避乱,幸得异人授道书三卷,可惜天资愚钝,勤修苦练两甲子,还不能挣脱五行,跳出三界,终归要化为尘土。”老道士摇头叹气,好像对自己只能活一两百岁还很不满意似的。
“哦……”朱棣素来就信奉鬼神,否则也不会劳民伤财在武当山大兴土木,给真武大帝修道场了。这和他当年被姚广孝的鬼话煽动造反有直接关系,道衍和尚一直制造各种谶语掛言,让朱棣相信自己是天命所归,终于决定起兵造反。靖难之役中,朱棣身先士卒大小百余战,却毫发无伤,极其不可思议地以一府之地夺取天下,就更让朱棣坚信有鬼神护体之说了。
所以老道说自己有一百多岁,朱棣并没有多大质疑,而是接着问道:“不知道长修习何种道法?”
“吐纳、丹法、道术。”老道缓缓说到。
“可否演示一二?”朱棣问一句,紧紧盯着老道。
“可以。”老道微微颔首,道:“老道便给皇上表演个天花乱坠。”便在皇帝和黄偐的注视下,凭空变出一个银盆,然后一手端着银盘,另一手捻着一张符纸在空中一抖,口中念一句咒语,符纸化为橘色的火球飞入盆中,一阵烟雾过后,银盆里便盛满了一盆清水。
“哎哟!这个厉害!”黄偐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叫唤起来。朱棣虽然没出声,但脸上的惊奇之色,并不亚于黄偐。
“还没完!”老道暴喝一声,将那银盆中的清水往天上一泼,落下来的却是千百朵五颜六色的花瓣!
闻着扑鼻的异香,看着面前的眼花缭乱,朱棣终于也忍不住开口赞道:“好!道长果然好道法!”
老道却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淡然模样,拈一朵鲜花攥在手中,等他摊开手,鲜花已经变成一枚道符,老道缓缓摇头道:“这只是术不是法。”
“在朕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朱棣已经信了老道三四分,看老道的眼神也热烈起来:“不知道长会不会看病?”
老道却摇了摇头,道:“贫道未曾修习过医术……”
朱棣失望得目光一黯,却听老道话锋一转道:“因为修道之人百病不侵,学医术有何用处?”
“那……道长看朕可以修道吗?”朱棣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唯恐再受打击。
“以皇上的年纪有些晚了……”老道上下打量朱棣,那双闪闪发亮的眸子,仿佛能将朱棣的五脏六腑都看透:“只有服用九转龙虎丹,使皇上的龙体重回青春,才能筑基修行。”
“九转龙虎丹?”朱棣让老道一番云里雾里,说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已然信了五六分。眼巴巴地看着老道问道:“这丹,能治朕的病吗?”
“呵呵……”老道士高深莫测地笑起来道:“皇上说笑了,这九转龙虎丹服完之后,可以脱胎换骨,洗筋易髓,让皇上的龙体重回盛年,您说区区病痛,算得了什么?”
“真的吗?”朱棣激动地咳嗽两声,才意识到有些失态,重新坐回软榻道:“道长,哪里有这种仙丹?”
“普天下只有贫道一人会炼。”老道缓缓说道:“不过一转九日,九转八十一日,炼制的时间稍长。”
“不打紧,不打紧!”朱棣摆摆手,马上吩咐黄偐道:“把偏殿收拾出来给道长炼丹,道长需要什么材料,你负责搜集!就是龙肝凤髓也要给道长找来,听明白了吗?”
“老奴遵命。”黄偐恭声应下。
朱棣抓到了救命稻草,精神好了很多,又和胡道长聊了好一会儿长生之术,听老道舌灿莲花,说得十分高明。又听说九天后,第一转金丹便可出炉,朱棣不禁龙颜大悦,对老道的信任,不由提高到了七八分。
谈兴正浓,外头太监禀报,郑和求见。
此时不是郑和当值,求见必有要事,朱棣按下谈性,吩咐黄偐带老道下去,好生侍奉。这才让郑和进来。
黄偐带着老道出去时,跟郑和打了个照面,赶忙躬身行礼,郑和也客气地点点头,便算是还礼。看着郑和进去的背影,黄偐不由暗暗愤恨,任自己如何巴结,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始终比不过郑和。
黄偐又看向胡道士,目光一下子热烈起来,心说这次要是把丹炼成,治好皇上的病,什么郑和马三宝,全都得靠边站!
胡道士依旧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老神在在站在那里。
郑和进去寝殿,见朱棣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方才一阵兴奋,已经透支了皇帝的体力。
“皇上。”郑和也不废话,躬身禀报道:“山东来报,王贤已经离开济南,兼程北上,这会儿应该快到沧州了。”
“他竟然敢来?”朱棣一下子眉头紧锁,双目寒光直射地重复道:“他竟然敢来……”如是重复了两遍,他才抬头看着郑和道:“你怎么看?”
“以臣愚见,可能是咱们误会忠勇伯了,他接到旨意毫不停留,便日夜兼程进京,应该是心中无愧的表现。”郑和轻声说道。他个人对王贤的印象是极好的,一直认为王贤会是大明朝未来几十年的栋梁,就算没有什么私交,也想替王贤开脱几句。
“哼!”朱棣却冷哼道:“他要是真的问心无愧,为什么要先去青州再到济南,然后才进京?”
“他去青州是接旨,至于路过济南……他的家眷在济南,探望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吧?”郑和轻声说道。
“他分明是去密谋!”朱棣却发作起来,一动怒,那种像有无数蚂蚁在全身骨节噬咬的疼痛便又袭来,让朱棣的表情都狰狞起来,声音更是阴沉得可怕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厚道?朕看他是安排好了后手,才有恃无恐进京的吧!”
“老臣愚钝。”郑和缓缓问道:“不知他安排了何种后手?”
“京里的,山东的,向着太子,和他勾结的多了去了,他有的是后手可以准备!”朱棣疼得满脸汗珠滚滚,双目透着怨毒的光,断断续续道:“竖子,他已经不怕朕了!想要跟朕掰掰手腕了!”
郑和不知朱棣口中的竖子,指的是王贤还是太子,但无论哪一个,对大明朝来说,都是一场天大的祸事!他还想再劝劝皇帝,却见朱棣满脸汗水,痛不欲生的样子。赶忙打住话头,扶着朱棣到床上躺下,又叫御医进来给朱棣好一番针灸推拿,皇帝这才缓过点儿阳神来,却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独自一人孤零零躺在寝殿之中。
朱棣满身病痛地躺在龙床之上,望着有些重影的帐顶,想要抬手揉揉眼,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最后只能放弃努力,仰面长叹一声,心中黯然道:‘英雄老矣,教竖子猖狂……’
如果倒退回几年前,哪怕是今年春天,龙体尚算康泰时,朱棣根本不会把王贤放在眼里,搓尔挑梁,不过是挥手之间,便可碾为齑粉!但如今,僵卧病床,昏昏沉沉的皇帝,不得不痛苦地承认,随着自己的衰老病弱,此消彼长间,大明朝已经出现了可以挑战皇权的力量!
都有谁?太子、王贤还是白莲教?一个个名字在朱棣脑海中盘旋,最终竟定格在王贤身上。
朱棣思来想去,竟悚然发现,王贤是比白莲教和太子更可怕的对手!白莲教虽然兵多势大,但根基浅薄,充其量只能为患一方。太子根基深厚,一呼百应,但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干出弑君弑父的行径来!唯独王贤,虽然看似孑然一身,却可以将白莲教和太子力量同时化为己用,更是心狠手黑,连皇子皇孙都敢杀,真要是给他可乘之机,他真敢把刀子架在皇帝的脖子上!
想到这儿,朱棣感到脖颈一阵阵冰凉,这下彻底清醒过来,开始仔细盘算起,该如何应对眼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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