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朝廷的奏表,王爷府中主簿当可捉刀。”见汉王同意,韦无缺也很高兴,乘兴说道:“至于给唐天德信,还得王爷亲自执笔,揭穿王贤的身份!”
“理当如此。”汉王点点头,让人端来笔墨,就在这战场之上,挥笔写就一封洋洋洒洒的亲笔信。
待信写成,装入信封封好,汉王递给身边人道:“去一趟青州……”
“且慢。”韦无缺却一把把信拿过来,对汉王拱手道:“王爷,还是让学生跑这一趟吧!”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伤
“王爷,还是让学生跑这一趟吧!”韦无缺向汉王提出请求。
“还是算了吧……”汉王却摇头道:“本王不能让你重蹈瞻坦的覆辙……”
“多谢王爷关心。”韦无缺摇头笑道:“学生虽然学艺不精,但若有危险,从敌军中脱身还是办得到的。”
“本王不是不信你,而是没必要冒这个险。”汉王沉声说道:“如果本王猜得没错,那个救下佛母之人就是王贤。”说着冷哼一声道:“他背心中了本王一枪,恐怕此刻已经去见阎王了!”
“哎!王爷,此人不能以常理度之,没有见到他的尸首,我绝不相信他已经死亡。”韦无缺却坚持道:“王爷,为防万一,还是恩准学生走一遭吧!”
“哎,好吧!”汉王见韦无缺如此坚持,只好同意道:“千万小心。”
“王爷放心!”韦无缺大喜道:“学生定不辱使命!”
且不说韦无缺领命去寻唐天德,单说王贤后背中枪,喷血昏迷后,被佛母抱住,一路策马狂奔,一直跑入高青城。
高青城中,刘信早就在焦急地等待,他当时只是落马被震昏,将息了半天便醒了过来,但被身边王贤的人拦住,不许他离开高青。刘信自知自己闯了大祸,不敢摆将军的架子,何况就算他摆出将军架子,王贤手下的那帮兄弟,也未必会理会。
刘信一直焦急地等在城门处,先是看到戴华带着昏迷的邓小贤回来,过不许久,又见佛母浑身是血,抱着王贤过来,刘信整个人都吓蒙在那里……
还是戴华等人手忙脚乱将王贤从马上抱下来,然后送入医馆中,立即展开救治。
医馆外,佛母呆立了良久,直到小侍女小心翼翼询问,她有没有受伤,佛母才回过神来。虽然五脏六腑都被震伤,佛母还是缓缓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
这时,王贤安排行刺汉王的八名高手也狼狈不堪地返回了,其中三人重伤,另外五人虽没受伤,却也神情沮丧,在医馆外呆立不语。
一时间,医馆内乱成一片,精通医术的锦衣卫忙着抢救伤员。医馆外却一片死寂,佛母和刘信不说话,五个高手也同样不说话,各自默默想着心事……
此时,五个高手都已经不再蒙面,其中三个是心严,心宁、心平三名庆寿寺高僧。另外两个,竟然是闲云和横云子……听说王贤在山东蒙难,闲云立即丢下新婚燕尔的妻子,从武当山赶过来,然后和心严一样,通过锦衣卫的渠道,陆续在王贤身旁隐藏下来。
这次王贤出兵攻打汉王,闲云和心严等人都扮成他的护卫,一直跟在王贤身边。当王贤发现汉王亲自追击佛母时,心中登时蹦出一个大胆的计划——要设法让汉王落单,然后闲云、心严等人合力将其击杀!
汉王是当世仅存的五大绝顶高手之一,之前王贤自然和闲云、心严等人反复推敲过他的战力,心严等人在十多年前,曾长时间陪汉王练武,闲云又和林三交过手,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汉王应该和林三的实力相当,己方八大高手联手的话,应该可以击败他!
但是,王贤要的是击杀,而不是击败!当他提出这个要求,平素对武功十分自负的闲云和心严等人,竟都默然不语。王贤便知道,纵使他们八个人联手,也没有信心能杀掉汉王……
‘若能趁其不备偷袭呢?’看着一往无前的汉王,王贤问道。
‘那样……’扮成亲兵立在一旁的闲云轻声道:‘胜算会大些。’
‘有几成?’王贤追问道。
‘……’闲云和心严对视一下,轻声道:‘五成。’闲云又补充一句,‘武功到了化境,可以感应气机的变化,是很难偷袭成功的。’
‘……’王贤皱眉寻思片刻,又问道:‘那如果他失去兵器呢?’
‘那就有九成把握了!’闲云等人神情明显一松道:‘没有兵器就像老虎没了牙齿,功夫要大打折扣的。’
‘好!’王贤当即拍板道:‘如果出现这样的机会,你们一定不要犹豫!’
‘好!’众人点头应下,但他们无法想象,汉王怎么会失去自己的兵器?
‘事在人为嘛。’王贤却笑着对他们道:‘这件事就交给我,你们做好准备便可。’
结果,王贤真的就办到了!可他们却失手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一旦到了生死相搏,自己和绝顶高手的差距,居然无法用数量弥补!
而且汉王武功之精进,远超心严等人判断,他们八人联手,在汉王失去兵器的情况下,居然依然奈何不得他!
若非汉王对他们的身份起了疑心,执着要揭开他们的面巾,他们根本就伤不了朱高煦!
若非汉王看到心远,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们都捞不到击杀汉王的机会!
此刻,五人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中,若非他们低估了对手,王贤又岂会以身犯险,到现在依然昏迷不醒?
黄昏时分,残兵败将陆续回到了高青城,最终,三千骑兵,只回来八九百骑,其余两千余骑或死或亡,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倒是刘信的军队,回来了三四千人马,一个个全身裹满了淤泥,一进城就纷纷栽倒在地上,双目直勾勾望着天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这下刘信顾不上难过了,赶紧去安抚部下,处理善后,佛母也和他一起,尽可能地安慰惊累交加的将士们……
等到掌灯时刻,佛母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她又来到医馆,见里头灯火通明,守在外头的人,都已经进去。
佛母便也迈步进了医馆,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地上躺满了受伤的将士,大夫正在为他们处理伤口。看到佛母进来,本来还在呻吟咒骂的士兵们,一下子就住了口,满含敬畏地注视着佛母。
这些佛母往日里早就习以为常的目光,此刻却感觉像利箭一样射向自己,让她无地自容羞愧难当,朝众人点点头,便逃也似的进去屋内。
屋里头,并排四张病床,依次躺着邓小贤、心远、黑云子和乌云子,见佛母进来,几人微微睁开眼,显然还都活着。心宁心平两个和尚守在旁边,都向佛母投去不友好的目光。
佛母又走到里间,里间是王贤,此刻正趴在病床上,上身赤裸着,背上一片紫黑色的瘀痕,依然处在昏迷中。一旁坐着闲云和戴华。
“他……怎么样?”佛母只看了一眼王贤背后,就赶紧转过头去,她对戴华还算熟悉,小声问道。
“先生着了厚甲,表面并没有受伤,但肋骨断了五根,内脏也伤得不轻……”戴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佛母这才注意到,地上散落着两片中间有凹痕的铁板,又有从王贤身上脱下来的七八层软甲,看来是这些东西保住了王贤的性命,佛母终于松了口气。
‘这家伙,可真怕死啊……’佛母不禁暗暗好笑,但一想到在战场上,王贤策马冲到汉王面前,拦腰将自己抱起来,又用后背挡住了汉王投射出的铁枪,她便鼻头一酸,心说这么怕死的人,竟能做出这样不怕死的举动……
佛母又是感激又是愧疚,甚至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再次将目光投向王贤的后背,这次她的目光要大胆许多,看的也仔细许多……看到王贤后背紫黑一片,还微微肿胀,佛母眼眶通红,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刚要转过头去摸一把泪,她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摇曳的烛光下,她看到王贤右侧肩胛骨下方,有一处呈三棱状的伤口,不过应该是几年前的旧伤了……
看着那处伤口,佛母登时从头凉到了脚,全身的暖流化作彻骨的寒意,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一直闭目养神的闲云,突然抬起头来,冷冷看向佛母。
“佛母,您没事儿吧?”戴华也察觉到佛母的异样,出声问道。
“没事……”佛母回过神来,深深看一眼王贤的那个伤口,也不跟戴华打招呼,便转身离开。
“这娘们……”戴华有些没面子地扬扬手,撇嘴道:“变脸比变天还快。”
“她刚才动了杀机。”闲云突然幽幽道:“如果不是被我察觉了,恐怕……就要动手了。”
“什么?!”戴华惊呆了:“公子,您不是说笑吧?!咱们先生可是拼了命才把她救回来的!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怎么会想杀了先生呢?”
“我不知道原因,我只相信感觉。”闲云淡淡道:“无论如何,往后不要让她再接近先生了。”
“好吧……”戴华点点头,闲云少爷的地位无比超然,说出的自然不容辩驳。
“如果可以。”闲云手按在宝剑上,低声说道:“杀了她最保险。”
“这……”戴华为难道:“这件事恐怕要等先生醒过来,咱们可做不了主。”
“嗯。”闲云点点头,继续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回忆最伤
寒月高悬,西风漫卷枯叶,高青城已成光秃秃一片。
寒风吹得城头的火把摇晃得厉害,巡逻的士兵蜷缩成一团,城内施行宵禁,街上空无一人。
事实上,就算没有宵禁,这样人口稀少的小县城中,也没人会在这深更半夜时分出门活动,人们习惯了早早就上床熄灯,在呼啸的西风中睡去了……
整个高青城中,只有寥寥几处亮灯的地方,一处是医馆,一处是马棚,一处是军营,还有一处,是佛母下榻的驿馆。
驿馆中,佛母将小侍女赶到门外,已经独自在房中待了半夜,门外的小侍女又困又担心,支棱着耳朵坐在门槛上,听着里头的动静……但她什么动静也听不到。
屋里头一片死寂,佛母枯坐在灯前,手中紧握着一柄二尺来长的银鞘短刃,这短刃便是她天下无双的独门兵器——银妆刀!
佛母握住刀鞘,缓缓抽出雪亮的银妆刀,那刀有三刃,三面刀刃呈‘人’字状,与王贤背上的刀口完全吻合!
烛光照在刀身上,映出一圈圈的光晕,将佛母带回到记忆的洪流中……
南海子猎场,一座小山丘上,立着一位天神般威猛高大的男子,只见他从背后取下一人多高的巨弓,抽一支雕翎长箭,然后凝神静气、张弓搭箭!
‘嗖’的一声,长箭电射而出,命中了七百步以外,那位骑着红色骏马,一身黄色衣甲的老者!
那老者便是永乐皇帝,朱棣应声中箭落马,一旁的太孙惊呆了,慌张地抱起皇爷爷,上马逃窜而去……
射箭的自然是林三,一旁还有气急败坏的韦无缺:“为什么不把朱瞻基也射死?!”
“之前只说射朱棣,没说还要杀别人。”林三淡淡回应道。一旁,当时还是唐赛儿的佛母,却冷声警告韦无缺:“再用这种口气跟三哥说话,我就不客气了!”
“你是故意的!”韦无缺恨恨丢下一句,便和其余人追出去。
但林三却丝毫未动。唐赛儿也没有动,她温柔似水的看着林三,那目光在如今的佛母看来,是那样的遥远和陌生……
“三哥,咱们回去就成婚吧……”
“嗯。”林三又应一声。
“‘嗯’是何意?”
“再说吧……”
“你什么意思?!”
“我还不想成亲。”
“是因为要继续守吗?”
“不光是守。”林三又叹口气,看着唐赛儿道:“我觉着咱俩不太合适……”
“怎么会呢?”唐赛儿震惊地看着林三,喃喃道:“我觉着和三哥很合得来。”
“那是你觉着。”林三脸上浮现不耐之色。
“你觉得我哪不好,我改。”唐赛儿的眼泪快要下来了。
“你怎么这么贱。”林三啐一口道:“老子早就烦了你了,拜托别再缠着我好吗?”
“你……”唐赛儿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出,嘶声道:“算我瞎了眼!”
唐赛儿转身就跑,转眼就消失在林三的视线中。
“三哥!”一声悲鸣,唐赛儿化作一道虚影,直扑王贤和太孙的队伍。
“快拦住她!”侍卫们惊恐地喊叫着,却已经来不及了,唐赛儿扑到了马车上。王贤和朱瞻基愣愣地看着她……
“三哥!”唐赛儿抱着抱住林三的尸体,放声痛哭!
“啊……啊……啊……”
那哭声凄厉恐怖,让铁石心肠的人听了,都要掉下泪来。
朱瞻基悄然退开,示意侍卫将她拿下,却被王贤拦住了……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殿下,她不过是来收尸的,并非刺客。”王贤低声道:“求殿下放她一马。”
“林三犯得是诛九族的重罪!”朱瞻基咆哮道:“这女子不是他的妹妹,就是他的妻子,绝对不能放跑!”说着闷哼一声道:“王贤!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考验我和你之间的感情!”
“殿下,我求你了。”王贤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哽咽道:“林三哥临死之前,拜托我照顾好她,他就求了我这一件事……”
唐赛儿本来哭得昏天黑地,却听王贤连番提起林三,登时满腔的仇恨喷薄而出,附在银妆刀上刺向王贤的后背!
“我杀了你!”
“小心!”
王贤下意识地一回头,他看到最后一个的画面,就是满脸杀气唐赛儿,一刀刺向自己的后背!
正是这一回头,唐赛儿刺得偏了些,正刺在他右肩胛骨下侧!
王贤被重重一击,身子便向前飞出去……
唐赛儿被和尚们围在中央,眼看就要被擒,却听王贤嘶声道:“放她走……”
大街上打更的声音,把佛母从回忆的漩涡中唤了回来,不知不觉她已经满眼泪水……
佛母用一双泪眼,死死盯着手中的银妆刀,她已经断定,黑翦就是王贤,王贤就是黑翦!
佛母将刚刚还鞘的银妆刀抽出,神情一阵决绝,但下一刻,脸上又现出犹豫之色,把刀再次还鞘……
这一天夜里,她手中的银妆刀,不知多少次出鞘还鞘,她亦不知多少次起身坐下,无声地叹息……
外面倚着门框睡着的小侍女,猛地一点头,一下醒过来,揉着眼睛看看左右,发现已经天光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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