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王贤还有一百多护卫,当然也是有马的,两百多骑兵足以保护钦差大人的安全了。
刘本和杜县令都是文官,平时基本不骑马,所以骑出个二十多里,就感觉两股内侧火烧火燎,像是被塞了两块烧红的木炭一般,疼得两人眼泪都快下来了,但眼看进了山,就是想坐轿子也没可能。只能撅着屁股趴在马背上,尽量让受伤部位避免和马鞍接触。可这样多累啊,不一会儿就腰酸背痛,两眼发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臬台大人。”杜县令满头大汗道:“要不然您就在这儿歇着吧,反正回头还要从这儿出山。”
刘本十分意动,但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咬着牙策马入山而去。
“哎……”杜县令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心疼臬台大人,还是心疼自家的菊花……
入山后,景致果然优美起来,正是盛春时节,山花烂漫,绿树如茵,和风拂面,百鸟争鸣,连刘本和杜县令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好了起来。两人索性下马步行,只是步履有些奇怪,从后头看过去,活脱脱像两只公鸭在走。
两人赏着春光,吟诗作对,均感觉十分惬意。尤其是刘本,暂时没有王贤在眼前烦人,他感觉十分解脱,一高兴就接连做了七八首诗,杜县令自然拼了命地叫好。欢畅的时光总是飞快,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两人已经走不动了,便在手下的服侍下,坐在道边的山泉旁歇脚。刘本这才想起王贤来,手搭凉棚眺望远处,只见山路蜿蜒不见尽头,哪有人影子?
“他们骑着马,肯定早就不见影了。”杜县令却不以为意,让人将食盒打开,摆出酒菜。下人又将手巾在山泉中浸湿了,给二位大人擦手擦脸。“咱们先用午饭吧,横竖去七星台就一条路,早晚能碰上。”
让冰凉的手巾一刺激,刘本感觉疲劳去了大半,他觉着杜县令说得十分在理,便放下心来,和杜县令就着这美好的春光,慢条斯理用着酒菜。杜县令趁机向刘本大献殷勤,企图得到臬台大人的青睐。刘本也有接纳之意,两人自然打得火热。
酒至半酣,两人都十分惬意。正在此时,刘本望见一骑从前方山路飞驰而来,看服色应该是马忠派的护卫,心中不禁咯噔一声,一颗心便提到嗓子眼了。
“大人……”杜县令还想拍几句马屁,却见刘本呆头鹅一样望着远方,只好赶紧闭上嘴,和他静等那名护卫驶到近前。
可是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明明看着那骑士一直疾驰,可两人足足等了顿饭工夫,那人还没跑到面前。杜县令活动一下酸麻的脖颈,刚想说两句玩笑话放松一下气氛,却见刘本霍地站起来,让人牵过马来,竟要策马迎上去。
“臬台大人,犯不着吧。”杜县令忙笑道:“何况您的……还伤着呢。”
“不打紧。”刘本顾不上搭理他,胡乱丢下一句,便翻身上马而去。看他在马背上矫捷的身姿,哪里还有什么伤痛。
那名护卫拼命催动战马,跑得马儿口泛白沫,眼看就要尥蹶子了,终于见到臬台大人迎面过来。那护卫猛地一拉缰绳,‘吁……’,战马前蹄高高腾起,险些把他甩下马来。
“臬台大人!”那护卫赶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什么事?!”刘本劈头就问。
“钦差大人一行入山打猎,结果……”那护卫艰难地咽口唾沫,声音发颤道:“结果……”
“结果什么?!”刘本一听就急了,心说自己的预感果然没错,真就出事儿了!急得他翻身下马,一步上前,揪住那护卫的领子,厉声问道:“快说!”
“结果……”那护卫这才白着脸说道:“失踪了!”
“什么?!”刘本如五雷轰顶,手上不自觉加劲,把那护卫勒得喘不上气。咆哮起来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让你们指挥使保护好钦差吗?!”
“我们一直紧紧追在后头。”那护卫吃力地回答道:“咳咳,可他们太随性了,忽然看到一头野猪钻出来,就一窝蜂追上去,野猪进了山林,他们也跟着进去了……”
刘本等他说下去,好一会儿却没听到下文。低头一看,原来那护卫已经被自己勒得翻白眼了。赶忙松开手,那护卫使劲捂着脖子,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擦了擦鼻涕继续道:“指挥使大人也带着我们赶紧跟上去,但山高林密,不一会儿就失去了踪迹。找了好半天,还是没见人影,指挥使大人只好一边继续找,一边让小的赶紧来禀报臬台一声。”
“一群废物!”刘本怒骂一声,把那护卫从地上拎起来,咆哮道:“赶紧带我过去!”
“是!”那护卫赶忙骑上马,带刘本原路返回。没成想跑出两步,战马便撂了蹶子,还把他给摔断了腿。刘本根本顾不上别的了,让手下人和那断了腿的护卫共乘一骑,让他继续带路。
紧赶慢赶行出三十里山路,才又和那指挥使的人汇合。刘本见他们一个个丢盔弃甲、垂头丧气,就知道没好事儿。
“臬台。”指挥使惭愧地朝刘本抱抱拳,小声说道:“还是没找到……”说着使劲挠挠头,吐出一口浓痰道:“邪了门了,不就是头野猪吗?能追到哪去?!”
“他们是不是迷路了?”刘本眉头紧锁、耐着性子道:“钦差一行人都是头回来山东,应该没人认识路。”
“很有可能。”指挥使想一想道:“那样应该问题不大,他们有一百多人呢……这泰沂山区没有高山,人烟也不算稀少,他们只要找到人家,就能有向导。”
“嗯。”刘本点点头,心里暗骂,奶奶个熊,这都是什么破事儿!皇上怎么派了这么个活宝来山东?!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刘本只能让人传话给杜县令,让他回去县城传命各乡粮长,叫他们组织百姓入山找人。刘本也把所有人都撒出去找人,自个儿则带人上了七星台,等着王贤到来。
刘本上七星台时,天就已经快黑了。他站在昔日武圣练兵的高台之上,看着夕阳如血照得万山红遍,他的心头涌起阵阵不祥的预感。
护卫们就见臬台大人背着手,在高台上来回踱步,似乎在思考什么亘古未决的难题一般……
第九百三十七章夜行军
月将满、光如霜,洒遍高山密林。
山林中,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正在穿林越山,许是担心亮光会泄露行踪,这些人并未打起火把,只是就着明亮的月光,牵着马摸黑前行。
走在队伍中央的,正是王贤,这位因为追野猪而深入密林失踪的不着调钦差,此刻神情冷峻,面带焦急,和白日里的懈怠惫懒判若两人。他抬头看看前方队伍,忍不住低声道:“太慢了,必须加快速度。”
“官人。”跟在他身后的顾小怜柔声安慰道:“山路难行,太快了会出危险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天亮前赶不到那个峡谷,一切计划都会泡汤的。”王贤却断然道:“必须加快速度!”说完,他加快脚步,到了队伍前头,对并肩走在头里的两人道:“能不能再快点?”
“小子,能不能?”时万看看走在自己旁边的那个担任向导的年轻人,顺手拍了他坚挺的屁股一下。
年轻人皱眉看看时万,对这个猥琐至极的家伙很不感冒。
“都督问你话呢?!”时万又要拍他的屁股,年轻人赶忙躲开,有些不爽地看一眼王贤,说实在的,他对这个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的锦衣卫大都督,同样一点好印象都没有。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为什么要加入锦衣卫了。
不过他还是开口回答道:“当然可以,就怕你们跟不上。”
“嘿嘿……”这话引来一片笑声,不仅是时万,后头的一干人等也笑成一片,时万顺手又拍了他的屁股一下,笑骂道:“小子说话挺冲,你走走试试呗。”
“跟不上别怪俺。”青年愤怒地瞪一眼时万,终于忍不住道:“还有,你再敢拍俺屁股,俺就跟你急。”
“这话自然又引来一阵哄笑。”时万也愈加来了劲儿,怪笑道:“还老虎屁股摸不得吗?老子就要大拍特拍,看你能急成什么样?”说完伸手又要去拍,却被王贤一把推开,低声呵斥道:“什么时候了,别胡闹,后边去!”
时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王贤拉下脸。闻言乖乖收回手,把位置让给王贤,自己退到那青年身后,伸手又想拍他屁股一下,但想起王贤的黑脸,只好怏怏收回手。
王贤便和那青年并肩走在一起,和颜悦色道:“有多快走多快,不要担心我们跟不上。”
“这可是你说的。”那青年点点头,便撒开步子冲出去,速度果然加快了一倍。一口气走出二里地,青年想放慢脚步喘口气,却见王贤依然气不喘、心不慌,神态自若的走在自己身侧。再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队伍依然紧紧跟在后头,那些锦衣卫甚至有说有笑,就像在郊游散步一样……
这让青年有些刮目相看,尤其是对身边的王贤,心说这位大都督看来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啊!
王贤察觉青年在看自己,微微一笑,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当锦衣卫多久了?”
“俺叫张栋。”青年赶忙答道:“刚当兵不到半年……”
“你不是世袭锦衣卫吧?”王贤轻声问道。‘父子相继’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狗屁规矩,这位没读过书的农民皇帝,认为想让他的帝国千秋万代,就要让国家各个层面保持稳定,而让国家保持稳定的最好办法,就是把所有人都生生世世固定下来,不许产生变化。比如,开国时,你爷爷是当兵的,朱元璋就把你家定为军户,等到你爹成年,就接替你爷爷当兵,等到你成年,再接替你爹,就这样一代传一代,你家永远都当兵。
还有做工的匠户、煮盐的盐户、从事声色行业的乐户……几乎所有人,都要遵循祖宗的行业继续下去,不允许改行。这种规定看似有道理,实则愚蠢至极,极大地束缚了人性自由不说,还导致帝国快速衰落……大明的军队后继无人,就是因为这一条!谁也不能保证,因为父亲是个好兵,儿子就一定适合扛枪,军队里头充斥着各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二世祖,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王贤自然不会理会这狗屁规矩,他命令锦衣卫内部挑选新兵时,要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只要符合征兵条件的,不管是不是军户,都可以招收。若是不符合条件的,管他是不是军户,全都一脚踢出去。
“俺叫张栋,俺爹是这泰沂山里的猎户。”果然,青年不是世袭军户,他老老实实回答道:“年前,千户大人到俺们村里挑人,就把俺挑中了。”
“唔……”王贤打量一下这宽肩细腰、双腿粗壮的小子,笑道:“周敢眼光不错。”
张栋很崇拜周敢,听王贤好像在夸奖自家千户,咧嘴笑道:“俺们千户可厉害了。”
“怎么就挑了你这么个活宝。”后头的时万终于忍不住又拍了张栋屁股一下,笑起来:“小子,他挑人的时候,是不是让你脱光光了?”
“你……咋知道的?”张栋本来要发火,却又被时万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嘿嘿,我就是知道。”时万笑嘻嘻卖起关子来,见张栋绷着脸不问,他才自觉没趣道:“因为我家大人给锦衣卫挑人定了三个条件,虎臂蜂腰螳螂腿!周敢那小子最是死板不过,肯定要亲眼看过、摸过才作数。”
“虎臂蜂腰螳螂腿?”张栋却没听周敢说过,不禁大为好奇地看向王贤。
“你给他说说吧。”王贤无奈地白一眼时万。
“好嘞!”时万嘿嘿一笑,又拍了张栋屁股一下:“小子快点儿走,边走我边跟你说。”
“……”张栋两瓣屁股已经被拍麻了,竟有一种无所谓的感觉,便闷着头往前走,一双耳朵却竖起来,听身后时万道。
“虎臂蜂腰螳螂腿,听我一条条跟你说。虎臂是说你的双臂如虎,这样的人格斗凶猛有力,同时和敌人扼住对方的喉咙,被捏破喉咙而死的一定是敌人!蜂腰是指你的腰如马蜂一样细而有力,一丈多高的院墙,一纵身就能跳上去。螳螂腿是说你的腿型,有这样的腿,可以日行一百六十里!只有具备这三条,才有资格被选为锦衣卫!可以说是千里挑一!”
“……”张栋没想到,自己竟是经过这样严格的挑选才被选中,不由挺直了胸膛,自豪感油然而生。
“小子,别得意太早,你只能说是有资格而已,想成为真正的锦衣卫,还早着呢!”时万又重重拍了他屁股一下,指着后头一百多人道:“这些家伙别看他们吊儿郎当,每个人都可以七天七夜不躺不坐、不吃不喝,在大日头底下连走七天,还可以徒手杀死一头饿狼!”
张栋难以置信道:“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俺信。可咋能不睡觉呢?”
“睡!”时万指着身后一个大个子,笑道:“看见了没,睁一眼闭一眼,两脚轮流踩着地睡。”
借着月光,张栋定睛一看,那大个子锦衣卫果然在轻声打着鼾,但有一只眼始终是睁开的,两条腿更是毫不停歇,根本没有掉队。
“吓!”张栋惊呆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等你被虐狠了,就学会了。”不待时万回答,后头的锦衣卫便嘿嘿怪笑起来。
“还早呢小子。”时万笑着再拍他屁股一下。
“距离石门关还有多远?”一直抬头看天的王贤,突然打断了这帮家伙。
王贤一说话,所有人都安静了,张栋看看方位,心里盘算一会儿道:“还有五十里山路。”
“还是太慢了,拿出你最快的速度来。”王贤一听,神情愈加严肃起来。
“是!”张栋刚听了锦衣卫的故事,正全身热血沸腾呢,闻言撒开两条螳螂腿,大步流星地往前冲。
长长的队伍如一条黑蛇一般,悄然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拼命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张栋有些累坏了,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喘气声也越来越粗重。见他脚步放缓,王贤看看夜空,已是星斗西沉,一咬牙沉声道:“把马留下,全速赶路!”
“啊!”只有张栋一个人的惊叫声,其余所有人都毫不迟疑地执行命令,将战马的缰绳松开,任其在山坡上吃草。除了张栋,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老高。”王贤又下一声令,“背着他赶路。”
那叫老高的,正是刚才边走边睡的大个子,此刻早已经精神抖擞,闻声两步上前,一把就将张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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