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声震天,子弹弓矢狠狠打在车壁上,发出噗噗的声音,打得木屑横飞,吓得他们缩成一团,魂都飞了!
等回过神来,马车早就开出京城,晚上在野外打尖时,王兴业两口子才发现,不见了女儿儿媳,问纪纲的人,他们也不答话。还是徐妙锦开口,才问出来说最后一辆马车没跟上,里头的人生死不知……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知道一家人都安然无恙,老娘顷刻化身虔诚的信徒,想找个地方好好烧个香。
“这回多亏了徐真人。”王兴业叹口气道:“说起来,还是咱们连累了她,回头可得好好跟徐真人道个谢!”
“谢什么,甭客气。”王贤却满不在乎道:“她不是外人。”
“啥,不是外人?”王兴业怪目圆睁,半认真半开玩笑道:“难道是内人不成……”他人老成精,岂能看不出徐妙锦一直在曲意奉承自己老两口,人家能图什么?想来想去,也就是图自己儿子这个人了!
“别瞎说!”老娘狠狠瞪王兴业一眼,连声道:“徐真人神仙般的人物,又那么和善,你们不许背后乱说,玷污了真人的清名,是要下地狱的!”说到后来,她的眼却直勾勾转到王贤身上,显然是话里有话。
“我出去看看。”王贤其实也有些担心,怎么自己跟徐妙锦那点儿事,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不过他一点不后悔,做都做了,来什么接着什么就是了!
“哎……”看着他的背影,一家人齐齐叹了口气,侯氏瓮声瓮气道:“娘得跟二叔把话说透,这可是关系到咱一家人性命的啊!”
“你闭嘴!”老娘却两眼一瞪道:“你当我儿子跟你一样蠢啊!响鼓不用重锤,知不知道!”
“哦……”侯氏委委屈屈地低下头,看着闷葫芦似的王贵,腹诽道:‘他还不如我呢,也是你儿子……’不过这话,是决计不敢说出口的。
王贤到了甲板上,便看到纪纲、袁江、许应先、杨魏等头头脑脑,都被绑成粽子,押上船来。王贤一走过去,押送的官兵赶忙停下,让一干人犯并排跪在甲板上:“跪下!快跪下!”
纪纲等人强撑着不肯下跪,被官兵拳打脚踢,强逼着跪下!
“慢着!”王贤出声喝止,走到这排粽子前,朝纪纲笑笑,拍拍袁江的头,捏捏许应先的腮……胜利者对失败者羞辱,向来都是随心所欲的。但等轮到杨魏时,王贤却变了脸色,满面感激道:“快把我哥哥放开!这回都亏了他!”
官兵们迟疑一下,看了看那名太监……之前说过,处于避嫌,北镇抚司并没参与抓捕。这会儿当然也就没资格直接下令了。见那个太监也点点头,官兵们才解开了杨魏身上的绳子。王贤一边给他拍打衣服上的灰,一边满脸歉意道:“让哥哥受委屈了!”
“呵呵,这才哪到哪……”杨魏还是满脸堆笑、态度谦卑,不过这次的对象不再是纪纲,而是换成了王贤。
“他妈的!”许应先破口大骂道:“我说我们怎么都晕菜了,原来是酒里下了药!姓杨的,你敢坑我们!”
“杨魏!你以为自己会有好果子吃吗?!”袁江也气急败坏道:“背叛兄弟的人,到哪里都没好下场!”
“呵呵……”杨魏摇头笑笑道:“我可不会背叛自己的兄弟。”说着和王贤勾肩搭背,后者笑嘻嘻道:“我们早就结为异性兄弟,都多少年了!”说完,他深情地看着王贤,神情的吐出两个字:“贤弟!”
“仁兄!”王贤也深情地看着杨魏,深情地吐出两个字。两人那亲热的神态,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人十分担心,会不会情不自禁地亲上嘴儿……
“真的假的?!”纪纲等人傻眼了,这王贤发迹之后,和姓杨的没交集啊,怎么就勾搭到一块了?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杨魏目露缅怀之色,喃喃道:“我和贤弟相遇了……”
“我们是不打不相识……”王贤也怀念起来:“一打就热乎……”
王贤和杨魏信口胡扯,就差没把两人的结拜说成桃园结义了,但他俩多年前确实结拜过——当时王贤还是富阳县的小吏,有一回县令的师爷司马求为县里运粮,被盐运司查出携带私盐,连人带船扣在了苏州。县里百姓还等着粮食救命呢,王贤临危受命,到苏州疏通解决。当时下令扣船的,便是时任两浙都转运盐使司同知的杨魏!
两人的初次见面,绝对称不上愉快,位高权重、手握两省盐课的杨同知,岂会把一个小小的县吏放在眼里,根本就不理睬他。若非机缘巧合,王贤遇上了路过苏州的朱瞻基,借了太孙殿下的力,他根本不可能摆平官司、救出司马求,运回粮食!
若非被王贤刻意营造的假象所迷惑,以为这小子和太孙殿下有什么联系,杨魏怎么可能折节下交,和他结拜呢?
不过虽说结拜,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起先两人地位悬殊,王贤不会热脸贴人冷屁股。后来王贤倒是飞黄腾达了,可双方身处敌对阵营,更不可能来往了。
所以当杨魏听到汉王败北的消息,整天吓得夜不能寐时……他对纪纲说的,倒也不全是谎话,三千万两官盐银子确实已经备好,只是汉王败得太快,还没来得及派人来提……杨魏求神拜佛、绞尽脑汁想活路,也没想到王贤身上。
却说那天,他正在府里愁得茶饭不思,忽然听长随来报,说:“老爷,外头来了个人,自称是您的结义兄弟,要见您。”
“哪来的打秋风的?”杨魏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轰走轰走!”
“哎,好。”长随连忙应声,就要出去撵人,却被杨魏叫住,问道:“对了,那人叫什么?”
“姓王,好像叫王贤。”随从想一想道。
“王贤!”杨魏一愣,这个名字他可不要太熟。虽然不在京城,杨魏也知道,汉王能有今天,全拜这小子所赐。杨魏不禁咬牙切齿,抓起桌上的宝刀道:“他还敢来!”说着嚯地起身,气冲冲提刀往外走,哼哼道:“老子一刀劈了他!”
随从一见杨魏这架势,心说这是要拼命啊!得,赶忙把弟兄们召集起来吧!便让人叫上杨魏养的那群家兵家将,气势汹汹赶到门口给自家老爷助拳!
孰料到门口一看,却见自家老爷正和那王贤拉着手,互道思念之情呢,那样子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贤弟,一别数年,可想死哥哥了!”杨魏拉着王贤的手抹泪道。
“仁兄,我也想你啊!”王贤也感情满满道:“你干嘛拿着刀出来?”
“哦,这个嘛……”杨魏赶忙把刀丢给长随,大笑道:“刚才正在练武,一听说贤弟来了,这不刀都没放下,就赶紧出来了。”
“原来如此!”
“贤弟请!”
“仁兄请!”
两人一番令人作呕的矫情后,便携手进了宅子,留下愣了一地的众家将,心说这哪是要干仗啊?都埋怨那长随一惊一乍、谎报军情。那长随也委屈,心说:‘谁知道老爷走了几步,就变卦了?’
其实杨魏一听王贤来了,下意识以为他是来捉拿自己的,所以才想拼命,但到前面一看,只见王贤一身便装,只带了一个随从,显然不是来捉人的。再近了一看,又见王贤一脸欢笑,就跟见了久别的亲人似的,杨魏便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看样子,他是有求于我。’杨魏是典型的‘面带猪相,心中嘹亮’,知道以双方今日完全颠倒的位置,若是没必要,王贤根本不可能亲自登门。既然对方有求于自己,那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一念至此,杨胖子便变了脸,满脸寒霜成了满面春风!
第八百三十七章还愿
双方进屋坐定,杨魏又让人上了顶级的西湖龙井,便屏退左右,扑通给王贤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贤弟救我啊!”他这是聪明人,虽然笃定了对方有求于自己,但以两人今时今日的处境,杨魏是死是活,全在王贤的一念之间。要是搞不清状况,还端着架子,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大哥快起来,我既然来了,自然是有办法救你的。”王贤笑眯眯看着杨魏,却没有扶他。当初王贤求见时,杨魏也让他下跪来着,这会儿终于有机会让对方跪回来了,王贤这睚眦必报的家伙,当然不会客气。
“真的?!”杨魏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跪在那里巴望着王贤,要听他说个明白。
“当然是真的。”王贤点点头道:“小弟在皇上那也有几分薄面,只要哥哥能为朝廷立个功,以示拨乱反正,我就可以保你平安!”
“好说好说!”杨魏点头连连道:“只要我能做到,干什么都可以!”
“捉拿纪纲,救出徐真人和我的家人。”王贤沉声道:“这两件其实是一件事,办成了,就万事大吉!”
“没问题!”杨魏和纪纲又没什么情分,自然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却又犯了愁:“可是,怎么才能找到纪纲呢?!”
“他一定不会躲太远,就在沿海某个岛屿藏着!”王贤淡淡一笑道:“不杀了我,纪都督是不甘心远走高飞的!”
“好!”杨魏咬牙道:“我调动转运司所有的船只,和你出海找人!”
“不光是咱们,还有郑公公的舰队。”王贤微笑道。
“哎……”听到郑和的名字,杨魏一阵黯然,要不是这三宝太监,汉王殿下现在最起码,也是跟皇上划江而治。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汉王殿下已成明日黄花,自己还是保命要紧。
于是,转运司的船队和郑和停在入海口的分舰队,便开始在沿海一带搜索起来,真是不搜不知道,一搜才发现,大明的海疆真辽阔啊,上千个岛屿在江浙外海星罗棋布,凭他们这点儿人,搜上一年也不一定能找到!
然而,仅仅搜了一天,就有了纪纲部的踪迹……不是王贤他们搜到的,而是许应先带人洗劫了岸上的村镇,被闻讯赶来的邓小贤等人盯上了!虽然怕打草惊蛇,邓小贤他们没敢跟得太近,以至于中途失去了目标。但杨魏一看那船队失踪的航向,便笃定说,他们一定是在徐公岛!
当年徐达在东南沿海抗倭时,杨魏就是他帐下的一员参将,对这一带的岛屿太熟了!
于是舰队调头往南行驶,果然发现了岛上的异样!断定纪纲他们就在徐公岛,郑和的手下和杨魏便要强攻,却被王贤阻止道:“救人要紧、歼敌为下,咱们得先把徐真人救出来!大炮一响还怎么救人?”
“那你说怎么办?”众人看着王贤,王贤便缓缓道出自己的计划,杨魏听说要自己去投靠纪纲,不禁犯了难:“我和纪纲没什么交情,他怎么相信我?”
“这人呐,对锦上添花不甚在意,但有雪中送炭的,就会万分感念。”王贤淡淡道:“纪纲已经穷途末路,却还带着这么多人远赴海外,显然贼心不死、还想折腾一番!”说着笑笑道:“这就好比梁山落草,聚的好汉越多,宋江就越高兴,因为他心里踏实啊!”
“好!我就去投奔他!”杨魏知道,王贤找自己的目的,就是干这个的,与其推三阻四、还不如讲讲条件,“要是不幸死了,兄弟可要照顾好我家人!”
“保准不会有事的。”王贤笑笑道:“此事一成,哥哥必定化险为夷,说不定官位都能保住!”
“好!”杨魏心里感叹,怪不得这小子爬得这么快,人精啊!
王贤便将到时候如何行动,对杨魏细细道来。听说在酒里下了最厉害的蒙汗药,杨魏不禁担心道:“万一他们不放心怎么办?”
“那你们就喝给他看!”王贤笑道:“反正不指望你们抓人,喝醉了又怎样?”
“那……他们能都喝吗?”杨魏又问道。
“故人海外喜相逢,纪都督如虎添翼,怎么也得大宴三军庆贺一下吧?”王贤一脸智珠在握,就差一把鹅毛扇,便能冒充诸葛亮了:“一群有今朝没明日的亡命之徒,逮着个由头还不大喝特喝?!”
“好吧……”杨魏对王贤的判断将信将疑,然而事情的发展正印了那句老话‘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一到码头才知道,纪纲的人之所以要抢劫,是因为要给纪纲筹备婚礼!要不是因为袁江突发奇想,让纪纲即日成亲,就没有许应先那趟抢劫,也就不可能这么快泄露行踪。
没有婚礼的由头,恐怕就算纪纲设宴庆贺,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有酒喝……
古人云,‘色字头上一把刀’,诚不欺我。
纪纲捉捕归案,人也都救回来了,舰队却没有立即返航,因为徐妙锦提出,要再去拜一拜徐公庙。
徐真人一开口,太监自然无不应允,为了表示郑重,还特意安排官兵列队警戒,长蛇般的队伍从码头一直排到半山腰的徐公庙。
身为高官,王贤自然要作陪,他和那帮太监伴在徐真人左右,缓缓拾级而行。从后头看,徐妙锦已经步履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来了。
感觉到有人在后头,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的臀部,不用回头,徐妙锦也知道是王贤,除了他,没别人有这贼胆!
王贤那极富侵略性的目光,烧灼着徐妙锦的芳心,让她呼吸急促、娇躯发烫,尤其是那被紧盯着的臀部,更是一阵阵发麻,恍然回到那荒唐的疯狂一夜!
“……”徐妙锦额头微微见汗,轻咬着下唇,眼神有些迷乱,她真想不顾一切转过身去,投到他怀里!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那样会毁了他……
“师傅,您怎么了?”郑绣儿这两天一直神情郁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发现了徐妙锦的异样。
“我可能有些累了。”徐妙锦定定神,黯然一叹道。
“那赶快歇歇吧。”一旁的太监连忙拿来锦墩、支起罗伞,还夸张地摆上了茶几,搁上茶壶茶盏、水果茶点,完全是伺候皇家人的标准。
“真人还有何吩咐?”太监恭声问徐妙锦道。
“让……”徐妙锦差点脱口而出‘让王贤过来和我说话’,可话到嘴边硬生生打住,摇摇头道:“没有了。”
“那您稍事安歇,我们就在下头候着。”太监们便退到数丈之外,既周密地护卫着徐妙锦,又和她保持足够的距离。
什么是皇帝的禁脔?就是连太监都不敢过分接近,太监们自然更不会允许别人接近。所以王贤也只能远远站着,黯然叹气。
“绣儿。”徐妙锦痴痴看着王贤,她这次出来,一是为了拜拜自己的父亲,和他道个别。二是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