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分析也是这样。”邓小贤同意王贤的看法:“我们认为纪纲他们之所以出海离开,是担心官府的追捕,所以要先逃到海上。但在没跟大人算账之前,他们应该不会远去,很可能就躲在近海的某处岛屿上,等着大人找到他们!”
“有道理。”王贤点点头,冷声道:“那我们就如他所愿,把他们找出来!”
“已经在找了,但咱们北镇抚司的力量不在海上。”邓小贤叹口气道:“找起来十分吃力。”
“是啊。”龙五爷点点头道:“江浙沿海岛屿数千,能住人的有好几百,靠咱们自己找,恐怕来不及。”
可找谁帮忙呢?众人却都没了主意。
王贤寻思片刻,站起身道:“你们先歇着,我出去一趟。”
“大人想到找谁帮忙了?”众人神情一振。
王贤点点头,其实心里也没底。
徐公岛,位于上海县西南百里之外,隐藏于群岛之中,十分不起眼。
这座岛的形状十分独特,由两座走向相对的山丘挤在一块,形成一个巨大的丫字型。两座山丘如两只长长的手臂,环抱着一处平坦宽阔的港湾。背面却是十余米高的峭崖!
仔细一看,山顶垒砌有烽火台,山谷中的港湾里,还停着数十艘大大小小的军舰!这竟是一处十分优良的军港!
事实上,徐公岛之名的由来,跟那位大明开国第一将魏国公徐达,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当年徐达率军入海清剿倭寇,看中了这个当时荒无人烟的小岛,在岛上设置哨所、修筑军港,作为出击倭寇的前哨。这才有了这个岛的一切,为了纪念徐达,人们将这个岛命名为徐公岛,还在岛上修筑了徐公庙,至今香火不断。
到了永乐朝,在大明空前强大的海军面前,倭寇彻底绝迹,这里便没了往日的用处,军队也撤走了,只有一些渔民不肯离去,还在岛上打渔为生。日子虽然清贫,但胜在没有官府滋扰,倒也自由自在。
然而岛民们这种安静的生活,三天前彻底被打破了,一支庞大的船队闯入徐公岛,停泊在码头上。数不清的劲装汉子从船上下来,转眼就把整个岛占据了。岛民们被赶出住所,集中到军营中,强迫为军队洗衣做饭,稍有违抗便被毒打甚至杀害!
岛民们的生活一下子暗无天日,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岂止是岛民们,这些不速之客也是同样的心境!他们便是从上海县逃过来的纪纲所部。起码五六万人的锦衣卫,还愿意跟着纪纲流亡海外的,也就是这五六千的铁杆兄弟了。其余人都各自逃生去了。纪纲也不管了,他也管不了,事实上,眼下这五六千人,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离开富庶繁华的大明,逃到这满眼都是水的海岛上,而且这还是逃亡路上的第一步,这让习惯了作威作福的锦衣卫将士,如何能接受的了?
眼下,他们住在废弃的军营里,那些年久失修的营房,门窗早就不见踪影,屋顶透着天光,到了夜里海风呼啸,冻得官兵们一个个成了冰棍。更难挨的是没口吃的,一天两顿,都是透凉透凉的米汤子,塞牙缝都不够……
这会儿又到了吃饭时间,营房前的空地上支着数口大锅,官兵们拿着破碗围着锅,你争我抢地舀米汤,都想捞点儿稠的,可一共就那么点儿米粒子,你舀了去他就没有了,摩擦便由此而生。原本从天上落到地下,官兵们就一个个肚子里窝火,这下还有不打的道理吗?
于是吃饭变成了斗殴,先是几个人打,很快就演变成了群殴,撞翻了盛米汤的大锅,滚烫的汤水烫伤了十几个官兵,嗷嗷叫着满地打滚。
惨叫声惊动了中军营中的纪纲等人,纪纲站在窗前,冷眼看着这场斗殴。一旁的袁江脸上挂不住,呵斥许应先道:“愣着干什么,快让他们住手啊!”
“哎。”许应先刚要出去,却听纪纲冷冷道:“不用,让他们往死里打,死一个省一份口粮,死十个省十份!”
“这……”许应先也听不出纪纲说的是气话还是认真的,只好求助地看向袁江。袁江叹口气,摆手示意许应先先出去。待他离开后,袁江轻声道:“都督,弟兄们心里不痛快,难免火气大了点儿……”
“老子还不痛快呢!”纪纲提高声调,咆哮起来道:“朱高煦这个白痴,要不是他非要提前动手,咱们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哎……”袁江心说,您现在说啥都是马后炮了。还是说点儿有用的吧。“是啊。可现在怪他也没用,咱们得想想自个儿下一步,这么多兄弟还等着您拿主意呢。”
“不用担心,老子早就筹划退路了。”纪纲闷哼一声道:“从陈瑛被朱棣下狱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也会有那天,所以这些年,和庄夫子一直在谋划退路,以备赌博失败了,弟兄们也好有个去处。”
“原来都督早有打算!”袁江恍然道:“我说怎么有这么多军舰在等着咱们!”
“不错!”纪纲点点头,又恢复了一点往日的霸气:“今天就跟你交个底,郑和下西洋的船队里,有老子的人。这些年,我已经把南洋那一片摸清楚了,那边大洋之上有许多岛国,物产十分富饶,不事耕种都饿不着。我们完全可以去那里,夺一个国家称王称霸!”
“那感情好!”袁江神情一振,不能在大明国内称王称霸,换个海外岛国过过瘾,也算这辈子没白活。他又神情一紧道:“不过,咱们这点儿人够吗?”
“哈哈哈,你这就不懂了吧。”纪纲怪笑一声道:“那些南洋岛国的土著居民,蒙昧无知、软弱可欺,要不是怕引人注意,咱们这五六千人,足以把整个南洋都打下来了!”
“太好了!”袁江大为振奋,激动道:“弟兄们知道这消息,肯定就来劲了!”
“本打算跟王贤算了账,再跟弟兄们说的。”纪纲点点头道:“不过看这样子,还是现在说吧……”
“嗯。”袁江重重点头道:“都督英明!”想一下,请示道:“咱们什么时候下南洋,属下得跟弟兄们得说个大体的日子。”
“告诉他们,杀了王贤咱们就走!”纪纲拳头一攥,咬牙切齿道:“老子要拿王贤的人头祭旗!”
“是……”袁江迟疑一下,不大确定地问道:“王贤……会来吗?”
“当然了!”纪纲斩钉截铁道:“老子已经传话给他,五日内必须赶来见我,晚来一天,我就杀他个家眷!”说着狞笑一声道:“那小子最大的弱点,就是婆婆妈妈,听说之后肯定会疯了一样赶来!”
“他就是能赶到松江,怎么找来这徐公岛?”袁江都替王贤发愁道:“想在大海里找这么个岛,实在太难了。”
“那是他操心的事儿。”纪纲残忍地笑道:“总之他一天不到,我就杀他一个亲人,四个杀完了,给他把人头送回去,咱们就远走高飞,让他一辈子悔恨去吧!”话虽如此,纪纲还是觉着美中不足,要是把王贤的老婆孩子,还有朱瞻基的小情人都抓到手里,会好玩儿的多。
“四个……不是五个人吗?”袁江负责看管五个人质,听纪纲说是四人,愣一下道:“不杀徐妙锦吗?”
“不杀。”纪纲摇头道:“她和王贤又没什么关系,老子抓她,是为了报复朱棣!”提到徐妙锦,他的眼中射出淫光道:“等夺了南洋的国家,我就让她当我的王后!”说着忍不住放声大笑道:“朱棣得不到的女人,却成了老子的新娘子,痛快痛快!”
袁江也来了兴致,陪着纪纲笑起来道:“都督何必要等到那时呢?南洋那边的情况毕竟还不好说,可能等咱们达成目标,已经过去两三年了,都督何苦要让美人空等?”说着嘿嘿一笑道:“自古开国君王,可没有等到立国后才娶皇后的。都督为何不先娶了她再说呢?”
“有道理。”纪纲点点头,赞许地看着袁江道:“是我执念了。那你给看个日子吧。”
“那就明天吧!”袁江想也不想道。
第八百二十九章决心
“明天?!”纪纲一愣道:“明儿是好日子?”
“咱们到如今,还信什么黄历?”袁江闷声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有点儿晚了,咱们抓紧准备准备,我看就明天吧!”
“好!”纪纲一想也是,以往每次行动之前,庄夫子都要煞有介事算一算,结果怎样,还不是身败名裂、流亡海外,他自个儿更是一命呜呼了。“就这么定了!”
袁江把纪纲的计划一公布,岛上的气氛就变了。之前为什么乱成一团,无非是绝望之下,破罐子破摔罢了。现在看到希望,官兵们又有精神了……虽说所谓‘南海建邦’还八字没一撇,就算建成了,也不过是个远在天涯的夜郎国,然而对这些在国内已经没了活路的人来说,有这点儿希望就够了。
见将士们脸上又有了生气,袁江便趁势宣布纪纲明日将举行婚礼——迎娶大明第一美人徐妙锦!更是把岛上的气氛推上了顶峰!大伙太需要一场喜事来热闹热闹了,何况纪都督娶的还是朱棣的禁脔,就更让大伙与有荣焉、幸甚至哉了!
高兴完了,一个现实问题摆在了众将士眼前……在这缺衣少食、连块红布都没有的破岛上,怎么给纪都督举办婚礼啊?众人全都犯了愁。
正发愁呢,一个被抓来服苦役的岛民,挑着担子经过。
“喂,老头。”看到他,许应先随口问道:“你们住在岛上,想喝酒怎么办?还有针头线脑的上哪弄?”
“回老爷。”老头战战兢兢答话道:“出海往东八十里,有个泥城镇,我们打了鱼,会去镇上贩卖,卖了钱,缺啥就买点儿啥。”
“哦,还不远。”许应先闷声道:“那赶紧让人去镇上采买吧!”
“哈哈哈!”听了许应先的话,众人却放声大笑。
“怎么,我这个主意很蠢吗?”许应先不爽道。
“简直是蠢透了!”一名千户怪笑起来:“我说老许,你可真是老实透了!咱们现在是干什么的?缺了东西还用买?说出去丢不丢人!”
“就是!”众人哄堂大笑:“咱们现在不是官,是匪!就得有个当海匪的样子!烧杀抢掠那是本行!”
“对哈。”许应先挠头笑道:“没转过弯来!就是买个屁,抢他娘的!”
一说要抢劫,众人都亢奋起来,纷纷攘攘着要出战!但哪用得着这么多人,最后抽签决定去留,一半抽中的上船出发,剩下的在岛上准备婚礼!
“要放开抢!咱们啥都缺!”码头上,留守的官兵朝船上人大喊着:“钱就别抢了,咱们用不着!”“多抢女人,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知道了!”船上的官兵……现在应该说是海盗,大笑着应声而去。
徐公庙建在徐公岛半山腰上,上头是悬崖峭壁,下头唯一的小路通往军营,是一处绝佳的关押之所。徐妙锦和王贤的家人就被关在这里头,纪纲对他们极为重视,派了百多名武艺高强的手下看管……因为王贤的缘故,那些看守没少给王兴业他们苦头吃,尤其是侯氏,可能因为长着一张惹人厌的脸,动辄就被拳脚相向,打得鼻青脸肿。
这天中午,就因为吃饭的时候嘟囔一句:‘又是米汤,要饿死人了……’侯氏的饭碗就被踢翻了,看守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王贵赶忙拦住,也被一顿胖揍。
直到打累了,看守出去晒太阳了,王贵赶忙爬起来,查看侯氏的伤势,却被她一把推开,愤恨骂道:“离老娘远点儿,跟了你我算倒了八辈子血霉!”
“哎……”王贵一脸歉意,刚要安慰侯氏几句,那边老娘不干了,冷笑道:“王贵媳妇,当初可是你死乞白赖要回来的!这会儿又说这个了?!”
“我……”侯氏在婆婆面前终归是抬不起头,小声嘟囔道:“我是说王贤,跟他沾上边,倒霉……”
“你跟他沾光的时候怎么不说?!”老娘更气了:“这些年的荣华富贵哪来的?还不是小二拿命挣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几个兄弟,在杭州城打着小二的旗号作威作福!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侯氏头都低到胸口了,小声嘟囔道:“我就是随口说说……”
“好了好了。”王兴业皱皱眉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都少说两句吧。”说着叹口气,看看隔间道:“说起连累来,徐真人才真是被咱们连累了呢……”
“是啊。”老娘眼圈一红道:“多好的闺女,可别想不开啊……”他们已经听说,纪纲要在明日迎娶徐妙锦的事情了!
众人不禁一片黯然,就连侯氏都暗暗叹气,要说倒霉,徐妙锦那才是真倒霉……
在纪纲一伙人眼中,徐妙锦比王贤家里人高贵太多,所以把她关在徐公庙正殿,郑绣儿作为她的侍女,也被关在一起。这会她们已经听袁江宣布了,明日纪纲要娶徐妙锦的消息!
得知这一晴天霹雳后,郑绣儿就悲愤不已,一想到神仙般的师傅,要被野兽玷污了,小白菜的眼泪便刷刷地往下掉。
徐妙锦却反倒神态如常,跪在徐公庙那斑驳不已的泥塑前,专注地轻声诵经。
“师傅……”待徐妙锦念完一段经,郑绣儿忍不住着急道:“你不着急吗?”
“着急有用吗?”徐妙锦微微一笑,可使大地回春。
“没用……”郑绣儿苦着脸道:“难道真没有办法吗?”
“没有。”徐妙锦摇摇头,神态淡然道:“和那些强盗讲不通道理,这在天香庵我就知道了。”
“师傅……”郑绣儿回想起那日在天香庵,师傅的反应还很激烈,再对比如今的淡然,她心头涌起些不好的念头。忙着急道:“您可别想不开啊?!”
“放心,我想得开。”徐妙锦自嘲地笑笑道:“被押解的路上,我就想今年短短数月间,我便两次落入歹人之手,如果这都不算命里的劫数,什么才算呢?”
“从前我是不信命的。”徐妙锦看看郑绣儿,轻声道:“我想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才会违抗皇上的旨意……殊不知这恰恰就是我的命运。”
“师傅……”郑绣儿已经泪眼模糊了,这世上还有比她更信命的吗?不是命运的作弄,她怎会经历那么多悲剧?
“可笑的是,十年来我一直执迷不悟,以为自己是在跟命运抗争!”徐妙锦脸上的自嘲之色越来越浓重:“这次又落入敌手,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说着她抬头看看神台上那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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