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不光防备外人啊?”顾兴祖眉头一皱道。
“最难防的是家贼。”张輗不屑道:“你这侯爵府上,最不缺的就是五花八门的各路奸细。”
“你说谁?我宰了他!”顾兴祖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事儿改天再说吧。”张輗道:“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不过北镇抚司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以至于他现在看谁都像特务。
“好吧。”虽然觉着他小题大做,但顾兴祖现在是完全听指挥,一丝不苟地按照张輗的吩咐,乔装打扮、做作一番。天黑透了才化装成张輗的家丁离开自己的侯府,然后跟着他兜了好几个圈子,才来到一处纸醉金迷的地方。
“我家就在夫子庙边上好么?”顾兴祖一看,这家伙净带自己兜圈子了,不禁郁闷道:“抬腿就能过来,你能绕十里路。”
“小心无大错,被盯梢怎么办?”张輗神经兮兮道。
“好吧……”这话对顾兴祖还真管用,他太怕被人知道秘密了。
好在绕来绕去,终于绕到了柳翠楼,两人从后门进去,张輗才把家丁的一统六合帽摘下来,扇着风道:“上去吧,人就在二楼。”
话音未落,顾再兴便嗖得蹿上去,果然见自家大哥好端端立在楼上。
顾兴祖的眼泪刷得就下来了,上前一把紧紧抱住顾再兴,“大哥!”至少这一刻,他的感情是真挚的。人的感情是复杂多面的。长兄如父,这份感情厚重如山。并不是名利之心可以完全击败的。“你没事儿实在太好了,呜呜……”
“兴祖……”顾再兴也紧紧搂住弟弟,就像在父亲被处斩后的那些年月一样,兄弟俩紧紧相偎。但当弟弟的已经比哥哥高,比哥哥壮,不需要哥哥的庇护,反而要庇护哥哥了……想到这,顾再兴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也落下泪来。
直到张輗上楼,兄弟俩才分开,诉起了别后之情。其实顾再兴从失踪到回来不到两天时间,但这短短两天时间却发生了太多事情,需要兄弟俩好好说道一下了。
“大哥,是什么人把你劫走了?”这是顾兴祖最关心的问题。
“是……北镇抚司的人……”
顾再兴话没说完,顾兴祖便勃然大怒:“好一个自捉自放!以为这样我会怕了他们?简直是白日做梦!”
张輗从旁听着,不禁面色大变,这才想起自己怎么能光顾着看北镇抚司的笑话,忘了自己跟北镇抚司其实是一伙儿?这要是这事儿砸了,自己除了出口恶气,还有别的啥好处不成?
刚想开口解释一下,却听顾再兴先说话了:“二弟,你不要错怪他们,是我主动跟他走出去的。”
“什么?”顾兴祖皱眉道:“大哥被他们施了什么妖法?”
“是,他们施了法,但不是妖法,而是仙法。”顾再兴却一脸幸福道:“他们把你大嫂给变出来了……”
“大嫂……”顾兴祖的眉头又微不可察的皱一下,低声道:“她不是死了么?”
第七百四十二章十年晚矣
“原来你大嫂还活着!”顾再兴完全沉浸在幸福中,没察觉出弟弟语气的变化,自顾自道:“那张乙只是把她掳走了,那具女尸根本不是她!之后你大嫂一直被藏在庄敬的别业里,直到北镇抚司把她救出来……”
“……”听大哥一口一个你大嫂,顾兴祖不知道有多别扭。在这位侯爷的眼中,董小姐就是个妓女,又被人拘禁起来玩弄了九年,真是残花败柳、一文不值!这种贱人怎么能当自己大嫂呢?好在看到大哥平安无事,自己也逃过一劫,他心情着实不错,所以并未出言顶撞。
倒是张輗听出些端倪来,插嘴问道:“大哥,是什么人把……大嫂掳走的?”他虽然也觉着叫个妓女大嫂挺别扭,但那毕竟不是他亲大嫂,随口叫叫也无妨。
“是庄敬!”顾再兴何其敏感,已经察觉出弟弟和张輗的不爽了。心下暗暗一叹,自己的决定果然正确,便收起了喜悦的心情,低声道:“北镇抚司就是从庄敬的宅子里救出她来的。”
“啊!”张輗大吃一惊道:“想不到那老夫子,还真……”意识到这话对顾大少有些不敬,他赶忙打住了话头。
“也可能是北镇抚司栽赃庄夫子来着。”顾兴祖却闷声道:“他们既然那么大本事,给庄敬栽个赃,不是易如反掌?”
“你不信北镇抚司,难道你大嫂也不可信么?”顾再兴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道:“兴祖,你可知道我们沦落到今天是谁害的!就是汉王和纪纲那些人!”
“大哥……”见顾再兴反应这么强烈,顾兴祖有些讪讪道:“就算这事儿跟纪纲有关系,却必定和汉王那样光明磊落的伟男子无关。”
“我们家和纪纲无冤无仇,要不是有人拜托他,他怎么可能对我下手?”听弟弟把汉王说得天上有、地下无,顾再兴的心更憋闷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最亲爱的弟弟,居然在听自己控诉完之后,竟是这个反应。顾再兴定定打量着顾兴祖,发现他真的变了,更高、更有气派,也更陌生了……
“也许只是那庄敬看中了……”在哥哥那悲哀的眼神下,顾兴祖的声音越来越小道:“那女人的姿色而已。”
“你放屁!”听弟弟对自己的妻子这样不屑,顾再兴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道:“就算你不认这个大嫂,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说着激动地拍着胸脯道:“当时秦淮两岸谁不知道她是我的女人?庄敬当时不过一个小小的千户,没有人给他撑腰,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惹咱们顾家!”
“大哥你别生气……”见顾再兴生气了,顾兴祖还真有点怕,忙小声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着这么说汉王未免偏颇,我看汉王对我们家挺好的。”
“是对你挺好的。”张輗冷笑着插话道:“我说兴祖,你被汉王灌了什么迷魂汤?人家当初是想干掉你顾家的,只不过是因为你爷爷本钱厚、整不倒,才只能退而求其次,做掉和太子相好的你二叔,让你这个和太子没交情,又单纯好糊弄的家伙当这个镇远侯!”
“你说谁好糊弄?!”顾兴祖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朝自家大哥没法发,对张輗就不客气了,恼怒道:“我今日的一切,从侯爵到都督,都是汉王殿下给的,说恩同再造也不为过。想让我反对他,可以!拿出他加害咱们家的证据来!”
“真是个糊涂蛋!”张輗本来被北镇抚司打击的快消失的自信心,在顾兴祖的智商面前再次重燃。他冷嘲热讽道:“你的爵位和都督,本来都是你二叔的,就算不是你二叔的,也是你大哥的!现在人家搞了你二叔和你大哥,让你当上左军都督镇远侯。你说他是你们顾家的仇人,还是你的恩人?”
张輗这话已经是诛心了,是说他顾兴祖只在乎自己的功名利禄,不管自己兄弟和家族的荣辱祸福。这不啻于狠扇他几记耳光,顾兴祖的脸登时火辣辣的疼。他咬紧牙,一字一顿道:“不能凭几句臆测,就让我恩将仇报!”
“你说我们的话是臆测。”张輗冷笑道:“那我问你,你怎么就确定你的爵位还有左军都督之位,是汉王帮你争取到的?”
“是汉王殿下亲口告诉我的!”顾兴祖被他冷嘲热讽得实在受不了,勃然爆发道:“难道汉王殿下会骗我不成!”
“大哥的话也是他亲口告诉你的,难道他会骗你不成!”张輗回瞪着顾兴祖道。
“大哥也是听人说的……”顾兴祖闷声道。
“不错,你大嫂被庄敬掳走,也是我听人说的……”顾再兴却神色平静道。
但在这平静的表情下,顾兴祖分明听到,那比金还坚的兄弟情谊,片片破碎的声音,忙道:“大哥,我当然相信是庄敬使坏了……”
“难道庄敬活腻了不成?”张輗从旁哂笑道:“没人指使他会抢大哥的妻子?”
“好吧……”顾兴祖深吸口气,点点头道:“再算纪纲一个。”
“纪纲和你顾家无冤无仇。”张輗不依不饶道:“他为什么要整你们家?”
“许是我大哥公然要解救董姐姐,让纪纲觉着没面子了吧……”顾兴祖始终没法把‘大嫂’俩字说出口,用姐姐来称呼,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毕竟董家的案子是纪纲一手炮制,那种疯子,为了自己的面子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话音未落,就见自己大哥抬起手来,顾兴祖干咽吐沫,话头打住。
“二弟,我问你,”顾再兴从没那么冷静地跟自己的亲弟弟说过话:“纪纲是不是咱们家的仇人?”
“是。”顾兴祖点点头,怎么说,当初他大哥被判斩监候,整个顾家风雨飘摇,都是拜纪纲所赐,顾兴祖就是屁股坐得再歪,也没法否认他就是顾家的敌人这一点。
“那你这个镇远侯府的家主,要不要报仇雪恨?”顾再兴沉声追问道。
“当然要……”顾兴祖低头道:“这种事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还装作不知道,咱们顾家会抬不起头来的。”
“你知道就好。”顾再兴沉声道:“那你有办法,只对付纪纲,不针对汉王么?”
“这……”顾兴祖想一想,这怎么可能?汉王和纪纲已经合流,自己对付纪纲就是在反对汉王,两者根本就是不可分割的。
“有没有办法?”顾再兴追问一句。
“没有。”顾兴祖抬起头,祈求地望着顾再兴道:“大哥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只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过了这一阵,汉王和纪纲可能联系就没这么紧密了……”
“就算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顾再兴突然红着眼吼了一嗓子,他眼里通红通红的,泪水都被映得通红通红,像是血泪。“我已经等了十年了!”
“大哥……”顾兴祖也是满腹的委屈,心里直埋怨大哥这十年被关糊涂了,分不清轻重,给自己添乱。
“哎,兴祖,你往常的精明到哪去了?”见兄弟俩再次陷入沉默,张輗重重一叹,沉声道:“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发现,这里应该还有个人,却没出现么?”
“谁?”顾兴祖一见到大哥就心乱如麻,让张輗一说竟有些茫然。
“北镇抚司的人。”张輗郁闷道:“既然这个局都是人家设下的,自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现在他们给我个面子、也照顾你的面子,不出面让你尴尬,那是认为你应该明白,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你却在这自说自话,有意思么?”
“你……”顾兴祖像当头吃了一棒,登时有些懵了,但定下心神,他也意识到张輗说得没错,自己还真是没得选择了。恐怕这柳翠楼就是人家北镇抚司的地盘,人家是认定了自己只能就范,才尽量做得体面。要是自己不识相,人家把他大哥往官府一交,自己的一切就都成了镜花水月……其实哪用往官府交?他们本就是朝廷的侦缉衙门!
顾兴祖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了……他颓然坐在椅子上,笑容里掺杂着冷笑和怪笑,十分怪异。“既然如此,我还有还什么好说的……”
“兴祖,你放心,”看到弟弟这样子,顾再兴却又不忍心了,轻声道:“我就和小倩会尽快去南洋,再不回大明一步,你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大哥……”顾兴祖猛然抬头,满脸愧疚地看着自己的大哥:“你没必要为了我……”
“不用说了。”顾再兴摆摆手道:“在大明朝,我本来就是个死人,小倩也是。至于离开大明,我们才能重生,不管在南洋遇到什么,我们总是可以正大光明地活着,”顿一下,凄然一笑道:“或死去……”
“哥……”顾兴祖眼眶湿润了,他知道大哥这样说,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少一些愧疚。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他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第七百四十三章赏菊剥蟹宴
事已至此,顾兴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若不答应北镇抚司的要求,自己的一切都要被毁掉。他之所以不愿意跟汉王敌对,并非只因为汉王对他有恩,而是他相信汉王会赢。但张輗跟他讲了太子这边的实力,其实并非是想象的那么羸弱,他终于点头同意,加入到勤王护主的行列中……
镇远侯兄长失踪一事,并未在京城引起丝毫波澜,毕竟在人们的认知中,顾大公子早已是个死人了。而且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节,人们的目光都始终聚焦在那几个核心人物的身上。镇远侯顾兴祖,确实还不大够看。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就这样暗流涌动地进了九月。
一到九月,长天碧空如洗,桂花谢了菊花香,五颜六色、千姿百态的菊花争奇斗妍。就连素来不喜欢花花草草的汉王殿下,府上也摆满了成千上万盆的菊花。不过跟别处菊花的色彩缤纷不同,汉王府的菊花只有一种颜色,就是黄色!
那一簇簇、一片片耀眼的金黄,是那样的夺人眼球,甚至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在这黄色的菊花从中,汉王殿下摆下贡蟹宴,款待一众辛苦了将近一个月的同伙。
九月是吃螃蟹的时节,古人将天下蟹分为九等,以湖蟹为第一,而扬州高邮湖所产的螃蟹又是湖蟹中名气最大的,从前朝起就被列为贡品,进献皇上和他的王公贵族们享用。如今虽然永乐皇帝远在北京,没法享受到这般时鲜,但贡品还是一枚不少地送到了京城。第一时间,有司便将这高邮湖的贡蟹送到了太子府和汉王府中。
“鼎司费万钱,玉食常罗珍。吾评扬州贡,此物真绝伦。”庄夫子一边细致优雅地用小锤小钩将偌大的螃蟹解开,露出白玉般的蟹肉,一边由衷地赞叹道。
虽然这些达官贵人完全可以不用动手,由下人伺候着光吃蟹肉也没问题。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能用优雅的方式解开螃蟹的盔甲,将蟹肉完整地取出,直到吃完仍旧双手不沾腥气,竟成了考量一个人是不是贵族的标准之一。是以在江南,但凡有点身份的人,没有不花工夫学会如何开螃蟹的,为的就是避免在这种场合下丢脸……因为粗人吃螃蟹,必会弄得一盘狼藉、满手腥腻,会让行家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实在太没面子了。
是以几位侯爷伯爷虽然自幼养尊处优,却也熟练地开着螃蟹,将黄澄澄的蟹黄、白莹莹的蟹肉送到口中,附和地点头赞叹。“不错,这蟹黄,简直是天下一绝,让人迷醉……”
看着这些家伙吃得那个陶醉,几个武将却是愁眉苦脸,要么味同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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