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走进了,停在那里的一条小船上突然站起个人,朝他们招了招手,两人便上了那条船,船便驶离了码头,驶入夜幕中的秦淮河……
船舱中,孤灯如豆,照亮出方寸之地,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优哉游哉地捻着酒杯,手指在桌上轻轻打着拍子,口中哼着南京城最红的小曲,看到王贤进来,他才呵呵一笑道:“有你这样请客的么,让我枯等半宿不说,也没个歌女唱曲解闷,哎,长夜漫漫,甚是难熬啊。”
“你自己唱得不挺好。”王贤一屁股坐下,拎起桌上的茶壶,咕嘟嘟一饮而尽,擦擦嘴,才一脸感激地望着对方道:“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这话说的,该罚该罚。”那男子也姓张,但跟张永没什么关系,而是英国公张辅的二弟张輗,他给王贤倒一杯酒道:“我早说过一世人两兄弟,你却分明不把我当兄弟。”
“我认罚,认罚。”王贤痛快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你这个兄弟,我认了!”
“该罚该罚,我在太原就认你这个兄弟了,你到现在才认……”张輗一脸幽怨地又斟一杯酒。
“我认罚。”王贤苦笑着再喝一杯,顿了一会儿方笑骂道:“吓得我都不敢再说话了……”
“嘿嘿。”张輗得意地笑笑,又斟酒一杯,递给王贤道:“这一杯酒……”
“又要罚我什么?”王贤接过来,无奈道。
“这杯酒,恭喜你平安归来,你说该不该喝?”张輗脸上的笑容真诚而亲切,就像这秦淮河上倒影的灯光浆影一样。
“该喝。”王贤双手接过来,张輗也端起一杯,两人一碰,齐齐一饮而尽。
“好。”张輗抚掌大笑,然后高兴道:“说真的,你失踪这段时间,可把我担心坏了,后来听说通州那事儿,更是把心提到嗓子眼了。可我什么都做不了,真真要急死个人了。”
“哎。”王贤叹口气,听张輗话锋一转,嬉笑道:“谁知道皇上上船,却看到自己的孙子和儿媳睡在一起,某些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真是让人笑破肚子。”
张輗说话素来放肆,王贤却不能跟他一起胡说八道,只能苦笑着不说话。
张輗却不放过他,探过头来,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凑在王贤耳边小声道:“你跟我说实话,你跟徐真人到底有没有……”
“没有!”王贤吓了一跳,忙断然否认道:“你要害死我你就继续胡说八道!”
“没有就没有,这么大反应干什么。”张輗冷不防被他吼了一声,擦擦脸上的口水,讪讪收回身子,却又淫笑道:“看你这么大反应,八成是有点什么了。”
“这个真没有。”王贤无语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我还有活路么。”
“这倒是,那以后我不说了,”张輗点点头道:“最多只在心里想想。”
“想也不行!”
王贤吼一声,张輗忙举手投降,自罚一杯道:“我不想,不想了。”
“那个,这么想的人多不?”王贤终究忍不住问一句。
“你说呢?”张輗翻翻白眼道:“这世上最勾人的就是桃色事件,尤其还是徐真人的。没风还起三尺浪呢,就算谁都觉着不可能,也会往那方面瞎寻思的。”见王贤小脸煞白,他忙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种事儿,谁敢在皇上面前嚼舌根?除非活腻了。”
“哎,反正我是问心无愧,至于别人怎么想,随他们想去吧。”王贤苦笑道,这件事还真不是他能控制的。要是朱棣也这么想,自己真是要倒大霉了……不过他毕竟心志坚定,知道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得先解决火烧眉毛的事儿,其他事只能往后放了。
见王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张輗也不催促,在那里自斟自饮等他恢复。却没想到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神色如常,不禁暗暗赞叹,这才是做大事的料嘛!
张輗再斟一杯酒,递给王贤道:“来压压惊。”
王贤刚要接过,他却手一收,自己一饮而尽道:“算了,这杯还是我喝吧。能把胆大包天的王仲德吓住,实在该浮一大白!”
“呵呵……”王贤不禁摇头笑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世家子弟的风范真不是盖的。”
“那是,冲你这句话,我得再喝一杯。”张輗开心地笑道,说着又饮了一杯,方正色道:“好了,一人三杯,谁也不占谁便宜。现在谈正事吧,说吧,约我来有何差遣?”
“这,不知该从何说起。”王贤发现张輗以城相待,准备好的说辞不能用了,眉头微皱道:“你让我想想。”
“那我来说。”张輗道:“你找我,无非就是想问问,我张家会支持哪一边?”
“虽不全是,但我也确实想知道。”王贤点头道。
“那我告诉你,我张家谁也不支持。”张輗正色道:“道理很简单,我兄长已经是世袭罔替开国公了,对外姓来说,这就是真正的位极人臣。支持谁也不能更进一步,那干嘛要冒险下注?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王贤点点头,也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们今晚只叙旧情,不谈正事了。”他倒也洒脱,当然前提是对方乃张輗,只能以情动之,无法像对许野驴、张永一样利诱威逼。
“呃,别介。”张輗摆摆手道:“我只说了张家的态度,没说我的态度。”说着啐一口道:“莫非你瞧不起我?”
“怎么会呢?”王贤苦笑道:“我被你搞糊涂了好吧。”
“好吧。”张輗深吸口气道:“这么说吧,我大哥这个英国公,他的态度自然代表张家,但我虽然姓张,可饭还是分锅吃的,我也得为自己考虑,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王贤点头道:“继承家业的是英国公一枝,你这一枝,还是需要进步的。”
“不光是我,还有我家老三。”张輗笑道:“他就在汉王麾下,当天策指挥使,你道他不打自己的算盘?”
“嗯。”王贤继续点头道:“听说,你这阵子吃了不少酒席?”
“是的,都是老三拉我去的,吃了别人的,省下自己的,我干嘛不吃?”张輗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们兄弟不是别人,只要你这边价钱合适,我还是会优先考虑你这边的。”也许能把待价而沽说得这么自然,也是世家子弟的一项本领了。
“你三弟拉你入伙,你不考虑?”王贤一脸轻松地问道。
“不考虑,老三那个蠢货,哪里会做买卖?人家都不把他当自己人,他还使劲往上贴,实在是太丢人了……”张輗使劲摇头道。
第七百二十章点对
张輗说的是那日汉王府的聚会,虽然当事人都讳莫如深,但从那天开始,与会者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四处联络,之后京城就开始风起云涌,谁还不知道那次就是汉王党人的动员会?
按说张輗的弟弟张軏身为天策右卫指挥使,又是英国公张辅的三弟,怎么也该被拉入那个核心圈子,可偏偏那天汉王就没邀请他参加。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担心其兄张輗和王贤过从甚密,张軏回头跟张輗透了口风,再辗转传到王贤耳朵里怎么办?
人往往就是这样,明明别人都能猜到的事情,当事者却还当成秘密一样小心保守着……
“人家都摆明了不把他当自己人,老三还上杆子往上贴,可真把老张家的脸都丢光了。”张輗啐道:“再说了,人家那头已经是里外三层了,他还死乞白赖往上凑,就算事儿成了,能喝到几口汤?连塞牙缝都不够吧!”
“我们这边倒是大鱼大肉管够,可胜算比不了人家。”王贤笑道:“酒肉再好,也得有命吃不是?”
“我怎么觉着这边胜算大一点呢。”张輗笑道:“怎么说你们那位也是十几年的太子了,道义上就占了大上风。再说就算那位没了,北京的皇上身边还有个太孙,根本轮不着汉王什么事儿。你说太孙一样会认他老子的账吧?”顿一下,他龇牙笑道:“除非汉王能打败皇上,否则这笔买卖稳赚不赔。你觉着汉王有这个本事?”
“不好说。”王贤不动声色道。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张輗笑道:“我就奇怪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没人能看明白呢?”
“也许是人家心里明白,只是嘴上不说。”王贤淡淡道:“也许人家相信汉王的实力。”说着笑容一敛道:“你也别小瞧汉王那边,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他们既然要造反,就不可能忽略京城里的皇上,要真像你说得这样毫无希望,他们还这么积极地准备,难道自己活腻了不够,还想把全家都拉上陪葬?!”
“这倒也是,那咱们点对一下,看看两边都有什么牌吧。”张輗道:“距离京城太远的军队都不用考虑,就说说驻防京畿的军队吧……先说双方直属的军队。汉王那边六卫兵马共五万人,这也是他真正的底气所在。你们这边府军前卫三万兵马,无论从人数还是战斗力上,肯定都不够看的……”
“是。”王贤苦笑着点头道:“情况就是这么糟糕。”
“别着急,京城的军队多了去了,这里头变数大了去了,只要稍微出现点变化,就能弥补这点差距。”张輗笑道:“那些军队无非就是五军都督府所辖的几十万京卫,驻守京城的上直三卫,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一干杂鱼。”顿一下,他如数家珍道:“五城兵马司是兵部所辖,兵部尚书方宾是你老乡,你要是连他都拉不过来,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说着一指王贤道:“这个算作你们的!”
“五军都督府里,宋琥和李茂芳那两府肯定是他们的,张永那一府兵算你们的。剩下王宁和左军都督府的镇远侯顾兴祖,这两个我们可以争取一下。至于上直三卫里头,我肯定站在你们这边,许野驴也是可以争取的,也算你们的。剩下一个建平伯高福,那天去汉王府吃酒了,肯定是他们那边的了。”张輗说完笑道:“这么看来,情况也不算太糟糕嘛。”
“哪有你这么算的。”王贤不禁苦笑道:“永春侯王宁,那天也是到汉王府吃酒的,还有镇远侯顾兴祖,只是因为恰巧不在京城,不然还能少得了他?”
“哈哈,这你就外行了。”张輗笑道:“你终究不混勋贵的圈子,对这些人不了解。像宋琥、李茂芳、高福那些人,跟汉王牵扯太深,不得不跟他一起造反,其余人虽然和他关系不错,但还不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在他们心里头,就算再向着汉王,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皇上。”他端起酒盅呷一口小酒,潇洒笑道:“不信你看那王宁,虽然也去吃过酒了,可这阵子他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几个意思?”
“不是说病了么?”王贤道。
“他就是个药罐子,一年到头啥时候没病?”张輗冷笑道:“这种老药罐子的心态其实好揣摩,年纪大了、冲劲儿没了、胆子小了,本能就排斥造反这种刺激的营生,何况皇上还手握重兵远在北京,借他三个胆,也不敢造他娘的反。”
“那他干嘛还去汉王府,惹那一身骚?”王贤轻声问道。
“我话还没说完。”张輗道:“他蠢呗。他身在勋贵这个圈子里,总觉着人人都好像站在汉王一边的,和太子比起来,汉王好像强出不止一头。他就担心了,万一汉王要是发动起来,真要成了怎么办?自己不就被秋后算账了?所以聚会他也去了,估计也跟着斩鸡头、烧黄纸了,这样将来汉王成事儿,怎么也有他一份好处。”
“那万一汉王不成呢?”王贤倒真没仔细琢磨过永春侯的想法,毕竟这个人对他来说过太陌生,又年老成精,根本无从揣测。
“哈哈,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成问题,因为同样的状况,他已经经历过一遭了。”张輗笑道。
“明白了。”王贤知道,张輗指的是靖难之役时,王宁身在京城,算是朝廷的一员,却给朱棣通风报信,后来虽然行迹败露,被朱允炆关进牢里,但朱棣一进京,就把他放出来,还分给他一大块战争红利。
人往往都有思维惰性,遇到类似的状况,总是会本能地想重复上一次的选择,王宁有先看看风头,大不了再当一次卧底的想法,实在是正常不过。
“所以我说,他根本不和汉王他们一心,只是见汉王那头势大,暂时投靠而已。”张輗让王贤刮目相看,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家伙,和太原那个沉迷声色的纨绔联系在一起。可能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或者两者根本不冲突吧。“等到皇上杀回来,他肯定第一个反水,当然要是汉王真能成事儿,他的假投靠就变成真投靠了。”
“这就是一根墙头草,只要我们方法得当,就能把他拉过来!”张輗双拳一对,嘿嘿一笑道:“就算指望不上,至少也能让他中立。”
“好吧……”王贤有些信心不足地点点头。
“至于顾兴祖,那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伙计。”张輗呵呵一笑道:“我的面子虽然没有汉王大,但顾兴祖有短处抓在我手里,只要我出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加上适当的威逼利诱……”顿一下道:“还是那句话,就算指望不上,也能让他中立。”
“好吧。”王贤继续点头。
“这样看来,就算把王宁和顾兴祖算成中立。五军都督府,双方各得两分,打平;最关键的上直三卫,你们二比零,完胜;五城兵马司也是你们的……你们完胜。”张輗抚掌开心笑道:“这还不够弥补你们兵力上的劣势?所以我说,这笔买卖大可做得!”
“你可真够乐观的。”王贤无奈地摇头笑道。
“我不是乐观,我是对你有信心。”张輗哈哈大笑起来,轻描淡写道:“其实关键就在许野驴身上,只要你能把许野驴拉过来,和我并肩作战。这一场,我们必胜!”
“……”张輗这状似随意的一句,却让王贤大为震撼,因为双方竟然不谋而合了。在王贤看来,胜负的关键手,就是许野驴和张輗。五军都督府的军队,只是驻防军,没有兵部调令不能随意出动,所以指望他们摇旗呐喊可以,真要让他们真刀真枪地上阵,那是不现实的。
但上直三卫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卫戍京城的职责,一旦京城出现动乱,他们出兵平乱是天经地义的,所以上直卫的力量是关键。王贤的算盘就是,不计代价把许野驴和张輗拉过来,这样才能抵消兵力上的劣势,而且在城防上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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