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那老汉不要害怕,”好在护卫们都知道大人行事低调,对老百姓更是客气,所以赶忙安慰摊主道:“我们公子只是要借贵地会客,你且先行回避。”说着丢过去一吊铜钱。
那摊主抱着那一吊钱,忙连声道谢着走开了,这些钱顶他摆摊半个月了。何况对方就算不给钱,让他滚蛋他敢不滚?
第六百零一章卤煮
卫士们将桌椅擦净,请王贤坐下,又要去临近的酒楼叫吃食,却被王贤阻止道:“别麻烦了,大锅里还炖着卤煮呢,不吃也浪费了,一人来一碗得了。”
“大人什么身份,岂能吃这种街边摊上的东西?”卫士们登时不安道。
“都是用来填饱肚子的,哪那么多讲究?”王贤说这话时,感觉自己果然文明多了,要是放在以前,自个八成会说‘吃到肚里都会变成屎’……
手下拗不过他,只好把那摊主叫回来,让他先做了一碗卤煮,尝过没有问题,才又盯着他给王贤准备吃食。只见那摊主娴熟地将火烧切井字刀,豆腐切三角,小肠、肺头剁小块,从锅里舀一勺老汤往碗里一浇,再来点蒜泥、茱萸油、豆腐乳、韭菜花,转眼之间,一碗热腾腾的卤煮便做好了。
海碗一端上桌,王贤便闻到扑鼻的浓香,不禁食指大动,动筷子尝一尝,火烧透而不黏,肉烂而不糟,尤其是其中的小肠,酥软味厚而不腻,没有任何异味。偶尔吃到一片白肉更是满口脂香。在这荡漾着脂粉香气的金陵河畔,吃着热气腾腾的卤煮,王贤竟感觉比吃什么佳肴还要过瘾。
转眼之间,一海碗卤煮全都下了肚,王贤满足地呼口气,擦擦额头浸出的汗水,才看见张輗张二爷,已经张大嘴巴站在那里好久了。
“二爷好久不见,要不要也来一碗?”王贤掏出手巾擦擦嘴,笑着对张輗道。
“我的王老弟,你放着二十两银子一桌的花酒不吃?”张輗彻底无语道:“却叫我来吃这个,这是……”他本想说‘这是人吃的么’,但见王贤都吃了一海碗了,只好改口道:“这是咱们这种身份的人吃的么?”
“在大漠,我喝过马尿,吃过皮带,当时要是有这样一碗卤煮给我,让我干什么都成。”王贤云淡风轻地笑道:“至于像在太原那样喝花酒,我是心向往之,身不能至了。”
“怕什么,你可是专门抓人的特务头子,谁能抓到你头上不成?”张輗笑嘻嘻地说一声,又皱皱眉头,还是在黑乎乎的凳子上坐下,他像不认识一样端详着王贤道:“别跟我说你在山西的做派全是装出来的,那我可真是太伤心了。”就算是因为利益而纠葛,但人还是希望对方能跟自己志同道合,或者臭味相投……
“呵呵……”王贤笑笑,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现在才是装出来的。”
“那我就放心了……”张輗刚生出的隔阂登时烟消云散,他还真怕王贤点头承认,那这人也太不上道了。他虽然想跟王贤交好,但那份天潢贵胄的骄傲,可不容许他热脸贴人冷屁股。下一刻,他一脸慷慨就义道:“好吧,今儿个我就舍命陪君子了!”说着一拍油腻腻的桌子,登时脸色一变,心说二爷我今天这牺牲可大了去了,又提高嗓门对那摊主道:“给我也来一碗……这个,这叫什么?”
“卤煮。”王贤笑道:“你没必要非得尝。”
“有必要,谁让咱们是哥们呢!”张輗龇牙咧嘴道:“能一起享得了天大的福,就能一起吃得了地大的苦。”
“那你随便。”王贤心说,怪不得以大明今日威服四海之天威,短短几十年就被人把皇帝俘虏了去呢……这些个元勋之后,吃个卤煮就觉着吃了大苦,将来等他们领兵打仗,不被也先虐死才怪呢。
虽然他利用先知的优势作了个弊,把未来的蒙古太师也先从草原弄到京城剃度了,现在庆寿寺里当小和尚呢。但与蒙古人密切接触后,王贤也很清楚,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只要蒙古人的处境没有改善,只要大明衰落下去,没有也先,也会有也后,没有土木堡,也会有木土堡的……
事实上,‘土木堡’是王贤内心深处一直回避的三个字,以他的性格实在不愿背负那么沉重的枷锁,但随着在大明的时间越来越长,自己所处的位置越来越高,他难免越来越频繁地想到那一场灭顶之灾……
五十万大军毁于一旦,大明皇帝耻辱被俘,随驾文武尽数蒙难,大明帝京岌岌可危……虽然有自己准妹夫力挽狂澜,却无可逆转地改变了大明朝的气运。从那以后,大明两代大帝建立起的无敌大军土崩瓦解,对蒙古人一个甲子的绝对压制荡然无存,帝国门户洞开,边境烽火连绵,虏骑长驱直入,百姓生灵涂炭。
更深层的悲剧是,从那之后,大明朝的勋贵武将彻底失去了话语权,文官则彻底绑架了皇帝,统治了整个国家,在带给大明朝一段辉煌文治的同时,也让国家在重文抑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开国时纵横驰骋、天下无敌的大国骄民,终于变成了一群羸弱的羔羊,最后竟亡在自己昔日卑微的奴仆手中,拉开了二百年的亡国史……
王贤此生最大的痛苦,便是这种预知未来带来的无可逃避,偏他又不是那种愿意粉身报国的圣人,便只能先掩耳盗铃,不去想未来会怎样。可惜这法子似乎越来越不好使,他也越来越容易被勾起,这些让人艰于呼吸的思绪了……
‘奶奶的,能从一碗卤煮想到民族被奴役,我也真是奇葩了……’王贤使劲摇摇头,甩掉这些让人纠结无比的心事。
王贤在那里纠结无比,张輗对着一碗热腾腾的卤煮,同样是无比纠结,他拿起筷子在这一碗‘鸡零狗碎’里挑了又挑,终于夹起一块,刚要送到嘴里,却发现这软乎乎的竟是一块猪大肠,登时险些作呕。他心里狂吼道:‘人怎么能吃这个呢?洗干净了没有,不会还有屎吧!’
张二爷终究还是勇气不足,放下筷子,跟王贤打开话头道:“你老弟可真不够意思,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跟我联系?”
“二爷这话新鲜,我现在就是一瘟神,挨谁谁倒霉,哪还敢给旁人招祸?”王贤回过神,苦笑道:“也就是二爷这样神鬼辟易的身份,才不在乎我那些仇家,敢大大方方约我出来吃花酒。”
“嘿嘿,”这话张輗听着痛快,得意洋洋地笑道:“怎么样,患难见真情吧?”
“是,打接到二爷的帖子,我这心里就暖烘烘的,”王贤一本正经道:“这不一刻不耽误,就来赴约了么?”
“嘿,我张二请客哪回不是不求最好,只求最贵?”张輗白他一眼,夹一筷子猪肺道:“结果这次倒好,咱俩就在江边吹着风吃这个……”
“卤煮。”王贤道:“其实还挺好吃的。再来一碗。”
“你还真吃上瘾了!”张輗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别给我丢人了成不?你不去青楼,咱们去酒楼也成,二爷我在一品楼上常备着包厢,我带你去吃点人吃的东西。”
“不用换地方了,”王贤摇摇头道:“咱们来日方长,我现在是龙肝凤髓也吃不出味来,就是找个地方,和二爷说说话。”
“这里倒是说话的好地方。”张輗看看四周,凉风习习,春光旖旎,“说吧,有什么事儿?”
“呵呵……”王贤就喜欢张輗这点,虽然满身荒淫纨绔气,但为人痛快干脆,说一是一,“是有个事想拜托一下二爷,我这两天排了一出戏,可是苦于无人欣赏……你也知道,咱是个外来户,认识人没几个,只能请二爷帮着请请人,看看能不能找几位贵客莅临指导一下?”
“你还有心情排戏,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什么戏?”张輗这样的风月班头,对吃喝玩乐的事情都充满了兴趣。
“阎罗殿。”王贤淡淡道。
“还真有戏?”张輗再一想,觉着王贤葫芦里肯定还有别的药,有些狐疑道:“你府里养着戏子么?用不用我给你借几个名角救场?”
“不用。”王贤摇头道:“这出戏全是由我衙门里的人来演,保证精彩就是。”
见王贤卖关子,张輗也不追问,保留悬念到揭开谜底的一刻才有趣味。便笑道:“好,我不问,不过你想找多少人来看戏?”
“也不用太多,不过得是皇上很信任的人。”王贤想来想去,皇帝最信任的几个人是指望不上的,只能退而求其次,请那些也很得皇帝信任的公侯伯爷们捧场了。当然分量上肯定不足,实在不行还是得以量取胜……
“你这是要让他们当见证人?”张輗听出点道道来:“看来这件事很重要了。”
“当然很重要,不然岂会轻易劳动二爷?”王贤笑笑,正色道:“不过这件事,会彻底得罪纪纲,二爷千万不必勉强,只要替我保密就好!”
“这话说得该打,我是怕事儿的人么!”张輗啐一口,拍着胸脯道:“既然认了你这个兄弟,那就没什么好说的,风里来、火里去,陪你一起把他干挺就是!”说着嘿嘿笑道:“要是咱们能把纪纲给干挺,那我以后可就风光了,看我哥还说我整天不干正事儿!”
第六百零二章集体放鸽子
“……”听了张輗的炎炎之言,王贤心里这个汗,不禁暗叹一声,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有英国公这棵遮风挡雨的大树,别人怕纪纲,张輗却是一点都不怕。但王贤还得嘱咐一声:“你考虑考虑再答应不迟。”
这时候又一海碗热腾腾、香喷喷的卤煮端上来,王贤便不管他,埋头大吃起来。这阵子天天殚精竭虑,少食缺觉,这还是头次吃这么痛快。
见王贤吃得津津有味,张輗还真好奇了,难道这玩意儿还别有风味不成?想到刚才都说了‘刀山火海也陪他下’的大话,连一碗卤煮都不敢吃,也实在说不过去……张二爷终于鼓起勇气、圆瞪着眼,终于一筷子送到口中……一动不动片刻,张輗开始战战兢兢地咀嚼起来,然而预想的反胃没有出现,反而感觉唇齿留香,美味得紧。
张輗那张扭曲的脸渐渐绽开,眼睛也眯起来,末了使劲咂咂嘴道:“还真挺好吃呢……”
结果那天晚上,高贵冷艳的张二爷,吃了整整三海碗卤煮,撑得他抱着肚子哼哼道:“真没想到,这玩意儿竟这么好吃。”
“哈哈,所以说,英雄不问出处,好吃不管卖相。”王贤大笑起来道:“只要这回二爷给我把人找好,我再请你吃更好吃的。”
“成!”张輗扶着桌子站起来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想找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呗,这事儿你找别人还真不好办,找我可算找对人了。”说着拍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了!”
“注意保密。”王贤嘱咐一声。
“放心,我有分寸。”张輗笑道:“吃饱喝足,你真不跟我去乐呵乐呵了?”
“二爷这就不厚道了。”王贤郁闷道:“故意馋我还是怎着?”
“我没那意思,”张輗神秘兮兮地笑道:“其实不是非得去青楼,才能快乐地玩耍的,这京城暗藏的温柔乡多了去了,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倒真想见识一下,”王贤苦笑道:“不过纪纲的耳目众多,暗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对我来说哪里也不隐蔽。”
“这倒也是。”张輗同情地看看他道:“那只能等你干掉纪纲,大权独揽后,兄弟我一定给你包下最红的青楼,请秦淮十艳一起捧场!”
“秦淮十艳?”王贤一愣道:“不是秦淮八艳么?”
“不过是个噱头而已,你说八艳就八艳吧。”张輗笑嘻嘻道:“老弟,既然如此,兄弟我只能独闯桃花帐了!”说着朝他挤挤眼道:“兄弟我也是为了正事儿,得靠那几个玩得好的兄弟,才好说动他们家长辈不是。”
“嗯。”王贤点点头,一抬手,边上的周勇忙递上一个信封,“不能让二爷出力又花钱,这点经费你先用着,不够只管跟我说。”
“收起来,把我当什么人了!”张輗却变了脸色道:“老子是缺钱,但绝对不拿兄弟的钱!”说着怪罪地看一眼王贤道:“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兄弟?”
“此言差矣,朋友有通财之谊,你跟我客气才叫见外。”王贤却摇头笑道:“正是把二爷当兄弟,才想让你发点小财。”
“嘿……”张輗笑骂道:“让你这么一说,我不要还不对了。”
“那当然。”王贤认真地点点头道。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一世人、两兄弟,咱们不说废话了。”张輗这才有些忸怩地把信封收起来,挥挥手笑道:“我去给你找人了!”
“拜托了。”王贤笑着与他作别。待张輗走远了,一旁的周勇才无语道:“这些世家子弟真能装,明明见钱眼开还得假撇清。”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王贤却不在意地笑道:“何况张輗还是有分寸的,他要是打着他哥的旗号胡作非为,早就发大财了,哪还会稀罕这点小钱?”
“大人,您说他这次约您出来,经没经过英国公的同意?”周勇小声问道。
“应该是经过了,不过人家不承认谁也没招。”王贤道:“其实像英国公这样的社稷重臣,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选边站的。但他拦不住他兄弟,张家老三已经被汉王拉去做指挥使了,我们要是再不拉住张家老二,英国公就彻底偏向汉王了。像他这样的重臣,不用为汉王摇旗呐喊,只消稍稍流露一点倾向,就足以让天平倾斜了。”
“好在张二爷主动联系大人,看来是想跟咱们这边结好。”周勇庆幸道。
“大家族才有两边下注的资格,这样不管谁赢了,他们都不会输。”王贤哂笑一声道:“张輗想通过我跟太孙联系上,太孙也想通过我,跟他联系上。你情我愿、干柴烈火,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得不佩服严清的能耐,根本不用王贤操心,他带人一番紧锣密鼓地准备,一天之后便跟王贤汇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王贤让他们预演了一下,感觉效果还真是绝佳,不禁对严清大加赞赏。
严清倒谦虚地表示,主要还是吴为这些人素质很高,自个有什么想法他们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办到,自己不过只动动嘴罢了。经过王贤开导,吴为也转变了态度,忙说主要还是严先生筹谋得当、居中指挥的功劳……见他们相处得比预想的融洽很多,王贤也是高兴极了,当即表示待今晚过后,便给所有人放假三天,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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