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得再开次瓢了!”纪纲毕竟是读书人出身,薛禄斗嘴皮子可赢不了他。
“我先给你开了瓢!”薛禄气炸了肺,突然抡起拳头照着纪纲的面门便是一拳,这出其不意的一拳竟带着猎猎风声,让人毫不怀疑,若是砸在纪纲脑袋上,能直接将其变成个烂西瓜。而且这么近的距离,纪纲甚至都没有反应时间!
然而纪都督当初拉住朱棣的战马投军,底气就是一身无人能敌的武艺,要不当初也不可能给武艺高超的薛禄开了瓢。虽然薛禄的偷袭猝不及防,纪纲还是硬生生一个铁板桥避了过去。不过薛侯爷这蓄谋已久的一击,也不是全然没有收效,铁拳堪堪擦着纪纲的鼻尖划过,纪都督只觉鼻头一痛,接着便鼻血长流。
薛禄尤不解恨,还要继续动手,却被吴中和刘观几个死死拦住:“侯爷息怒,这是在哪里啊就动手!”薛禄也知道自己打纪纲一拳还不要紧,再打的话,怕是要惹皇上生气了。
“都快住手!”这时候,仪天殿的管事牌子黄俨快步出来,一脸怒气道:“要打到皇上面前打去!”
一句话吓得薛禄一缩头,脚底抹油就跑掉了。看着他飞快消失的身影,王贤不禁咽口唾沫,这老薛果然不是个简单角色,他一出大殿便主动挑衅纪纲,就是想让纪纲把自己骂得怒不可遏,好趁机揍他一顿,挽回面子加解恨。所谓言行粗豪不过是他的保护色和通行证罢了……
黄俨赶紧让人给纪都督止住鼻血,见纪纲的官服前襟上都有血迹,黄俨道:“纪都督还是回去换身官服再来见驾吧。”
“不用了。”纪纲就是要让皇帝看看,薛禄那厮有多嚣张,怎么肯替薛禄消灭罪证。瓮声瓮气地拒绝了黄俨的好意,便仰着头进了大殿……不仰头不行啊,鼻血会流出来的。
仪天殿内,朱棣端坐在龙椅上,听凭纪纲、胡广等人跪拜。待平身后,皇帝看到纪纲鼻子上塞着棉球,胸前还有血迹,不禁惊奇道:“纪爱卿,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皇上,是薛禄那厮……”纪纲一脸委屈道:“他也不知发了什么疯,昨夜派兵冲击贡院不说,今天见面二话不说,又打了微臣。”说着朝皇帝使劲磕头道:“求皇上给微臣做主!”
“行了,你也别哭丧了,”朱棣却不为所动道:“当初你把他脑袋打裂了,朕都没追究你,今天他不过给你打出鼻血来,让朕怎么追究他?”
“皇上……”虽然说起来好像还是自己占便宜,纪纲心下却丝丝发寒,有一种圣眷渐逝的恐惧。
“好了好了,他下次再敢打你,朕肯定替你做主。”看着纪纲那一脸幽怨,朱棣叹了口气,安抚他一声道:“起来说正事吧。”
“是。”纪纲心里这才好受点,起身在右首位立定。
朱棣看看几位臣下,面色渐渐阴沉下来道:“朕今天早晨才知道,原来朕的抡才大典,已经变成了全武行。好么,大明开国以来最刺激的一次科举,便拜朕的好大臣所赐,我真要好好谢谢你们!”
“皇上息怒,臣等知罪!”大臣们只好再次跪下。
“刘观吴中你俩起来,让他们仨跪着回话,”朱棣哼一声道:“跟朕好生说道说道,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第五百六十七章御前对质
“你先说。”朱棣看看纪纲,沉声道。
“是,臣昨日监临时,发现梁主考开出来的考题,与之前化身为搜检兵士的锦衣卫密探得到的夹带的文字一模一样。”纪纲不慌不忙道:“这说明考题被提前泄露,为了维护朝廷抡才大典的尊严,臣才不得不封锁考场,重新搜检。然而在搜检过程中,臣的手下遭到梁主考率众考官的横加阻拦,他们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不许臣进行搜检,在遭到臣断然拒绝后,梁潜竟不顾考纪森严,将王贤派出贡院,从阳武侯等人处拉来救兵、冲击贡院,将个朝廷试材重地搞得乌烟瘴气,冲突中受伤者不知凡几。”
“但是臣没有向他们屈服,臣的部下更是顶住压力,坚持完成了搜索,”纪纲义正词严道:“果然搜出了身藏文字的考生五十四名,且小抄内容都是三篇题目相同的枪文!”
“梁潜这混账东西!”朱棣气坏了,怒喝道:“朕要把他千刀万剐了!”发作了一阵才对纪纲道:“你继续说。”
“是。”纪纲道:“接着在随后的审讯中,臣又从一名叫胡种的考生口中,得到了这样一份供状。”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份供状,呈给皇帝道:“请皇上御览。”
黄俨接过来,弓腰呈给皇帝,朱棣快速阅览一遍,面色比方才难看数倍,将那供状掷在胡广身上,怒骂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胡广本来就吓得老脸苍白,赶紧拿起口供一看,登时魂飞魄散,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是这样回报朕的信任?”朱棣愤然走下御阶,逼视着胡广,“真是丧心病狂,百死莫赎!”
“皇上……”胡阁老毕竟也是从建文朝走过来的老斗士了,战斗经验何等丰富,刚才只是被儿子的口供震惊到了……他万万没想到,胡种竟然瞒着自己出卖考题,实在是翻遍史书也没见过这等坑爹玩意儿。
但生死关头,容不得他有半点软弱。胡阁老深知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道理。当然摊上朱棣这样的皇帝,自己拒不交代也不一定能活命,但为了不牵连更多的赣党同乡,他也必须要顽抗到底!
一咬牙咬破舌尖,胡广终于恢复了神志,颤声道:“皇上明鉴,臣教子不严是有的,可从来不许他作奸犯科,更不可能向他透露考题,何况臣又不是主考,到现在还不知今科的考题是什么样子呢!”
朱棣一想也是,胡广又没有参与会试,怎么会提前知道考题呢?面色稍缓道:“那你儿子与你有深仇大恨么,为何会诬陷于你?”
“犬子应该是被逼的。”胡广忙道:“方才听王镇抚说,他在贡院中,遭到了残酷的刑讯逼供……犬子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岂能经受得住?”
“哦,是么?”朱棣眉头一皱,看向纪纲道:“胡种怎么说也是举人身份,怎能对他用刑呢?”
“以微臣所看到的情形,应该没有用刑,不信皇上可以命人验伤。”纪纲不慌不忙道。
“那就是王贤一派胡言了?”朱棣又望向王贤道。
“微臣岂敢?”王贤忙直起身子道:“当时胡公子的惨叫声传遍了整个贡院,这是当时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顿一下道:“至于纪都督说他身上无伤,并不能说明他就没有被用刑,至少为臣就知道十几种残酷的刑法,是不会给受刑者带来外伤的。”
“哼,先不说胡种,先说你自己吧!”朱棣哼一声道:“你是发了哪门子疯,竟去阳武侯家求援?怎么不回镇抚司调你自己的兵去?”
王贤听皇帝这样说,就知道自己做对了……昨晚没调镇抚司的兵,还是让皇帝很满意的。自然不客气地往自己脸上贴金道:“臣请皇上收回这句话,北镇抚司乃至锦衣卫是皇上的亲军,绝非哪个大臣的私兵,臣既然蒙皇上不弃,掌管北镇抚司,就更加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不管出现什么情形,不奉召绝不会调动一兵一卒!”
这番话在纪纲听来自然刺耳无比,因为他早就把锦衣卫看成自己的私有财产,所以才会对王贤夺去北镇抚司那么深恶痛绝。但同样的话落在朱棣耳中,却感觉如大夏天吃了冰西瓜,那叫一个透心爽。不过做皇帝的一条基本要求,就是喜怒不形于色,朱棣仍然冷着脸道:“东山狼吃人,西山狼一样吃人,你去薛禄家调兵,一样是死罪!”
“皇上容禀。”王贤昨天和薛禄早就商量好说辞了,此番的责任全由薛侯爷来承担,“昨日臣一时激愤从贡院出来,本来是想去敲登闻鼓的,但又怕敲了鼓让皇上被动,一时间无计可施,见不知不觉便走到薛侯爷家门口。想到这位老前辈见多识广,便想向他问计。哪知薛侯爷一听纪都督在贡院内弄权栽赃,登时火冒三丈,立即集合数家的家丁,让他们跟我去贡院救火……当时时间紧迫,臣也没想太多,就那么莽莽撞撞回了贡院,微臣知罪,恳请皇上责罚……”
这番说辞皇帝并不陌生,之前薛禄见驾时便已经说过一次。但调家丁去贡院虽然胡闹了些,可毕竟不像调动正规军那样让皇帝忌讳,加之之前已经骂过薛禄了,皇帝也就没再纠缠这件事,而是黑着脸道:“如何责罚你,等部议过再说。你刚才说自己之所以出贡院求救兵,是因为纪纲弄权栽赃,刑讯逼供?你不会不知道,诬陷上官,罪加三等吧!”
“臣绝不敢诬陷,臣这样说是有依据的。”王贤忙大声道:“首先,臣这个搜检官的任命就很蹊跷,臣与纪都督之间的冲突,已经是尽人皆知,纪都督也并非心怀宽广之辈,却力推臣来担任这美差,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纪纲怒道:“我不过是想和你缓和一下关系,才让你担任这个搜检官,本想会试期间好生和你谈谈心的。”说着举例道:“难道你忘了,你在搜检时,梁主考要将你逐出贡院,是谁帮你解了围?”
“当然是纪大人,下官没有忘。”王贤面无表情道:“这也是疑点之二,当时下官是如何搜检的,纪大人应该看得清清楚楚,所有考生都被勒令宽衣解带,连内衣内裤都不许留下。而且他们所携带的考具物品,也都被拆开检查,臣虽然不敢说所有夹带都被搜了出来,但只要看过搜检过程的人,便会相信搜检已经是过分充分,绝不会有大的遗漏了。”说着提高声调道:“然而纪大人的手下,仅仅是两炷香时间,便搜遍了五千考生,又从中找出了五十名夹带的考生!”
“而且那些考生的夹带,并非多么隐藏,而是袖珍书、写满字的坎肩、藏在考篮中的纸团……这些东西如此显眼,臣绝不相信那些搜检士兵能看不到,因为臣私人悬赏他们,搜到一个夹带者,便赏赐他们五两银子!臣相信他们绝对会瞪起眼来,不可能漏过这么显眼的东西!”
朱棣觉着王贤说得颇有道理,便转头看向了纪纲。纪都督冷笑道:“那是因为你区别对待了,本座在搜检队伍中的线人说,对那些别省的考生,你命人严加搜检不假!但对浙江和江西的举子,你却网开一面了!”说着给了王贤个‘你奈我何’的眼神,冷笑道:“现在王镇抚知道,为何本座能快速从五千举子中,找出五十名夹带者了吧?因为本座是按照考生籍贯寻找的!”
“纪大人又在无中生有了,敢整天在皇上面前信口雌黄,纪大人不说空前绝后,也是当世无两。”王贤也冷笑连连道:“不妨把你的线人请出来,问问他我在何时跟他说过这种话?本官敢当着皇上面发誓,我要是说过,便让我被千刀万剐,子子孙孙为奴为娼!纪都督敢么?”
“这……”这个年代的人还是很重视誓言的,纪纲见这小子竟逼自己发这种毒誓,不禁变了脸色,但当着皇帝面,他也不敢有迟疑,只好闷声道:“本座问心无愧,有何不敢?”
“纪大人好胆量,不过我提醒你,人在做天在看,违背誓言老天爷会收你!”王贤狞笑一声,不再理脸色发白的纪纲,对朱棣道:“皇上,臣绝对没有说过让手下对浙江江西举子网开一面的话,何况臣在入贡院的前一天,刚刚和江西举子发生冲突,在酒楼打了那胡种,还将其送进了应天府大牢。若非因为纪都督的陷害,臣和胡阁老的梁子是结定了。试问臣凭什么要对他们网开一面?臣不把他们都撵出贡院,已经是秉公执法了!”
“你那只是做戏,为了掩盖你们双方不可告人的关系!”纪纲抗声道。
“那样纯属画蛇添足,”王贤冷冷瞥纪纲一眼,不屑道:“我还没有那么弱智。”
第五百六十八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双方各执一词,最终谁也没有让皇帝彻底相信,反倒把朱棣绕得稀里糊涂,终于不耐烦地将案子踢给了刑部和都察院,命其一定要‘从重谳狱,不得姑息’……本来是要三法司会审的,但因为大理寺卿还牵扯着齐大柱的案子,没有审清之前,暂时不宜出任主审,便只好改为两大总宪会审。
按说以朱棣的性格,光派法司审理是不会放心的,他担心如今朝中的官吏们朋比结党层层纠缠,谁和谁也难以分开,刘观和吴中难免会庇护胡广和梁潜。但王贤已经把他和纪纲的矛盾,摆到皇帝眼前去了,让朱棣不得不把锦衣卫镇抚司排除在案件审理之外,最后指派自己信任的宦官黄俨加入审讯,这才放心。
这对王贤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胜利了。因为考题八成是那梁潜泄露出去的,想给他洗白的话,只能把纪纲也拖下水。而纪纲的做法也确实有很大的漏洞,被王贤紧紧抓住‘栽赃陷害’、‘刑讯逼供’两点,再加上证据不足的致命缺陷,就让他的话在皇帝眼里,显得不那么可信了。只要能让皇帝无法马上决断孰是孰非,便是给胡广和梁潜争取了时间。赣党那么大的名气,要是这样都没法应付过去,那死路一条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正是效仿了纪纲一伙在齐大柱案上采取的策略,先将水搅混了,再给所有人身上都涂上泥巴,让所有人的话显得都不可信,最后只能是个不了了之的结局……当然能不能是这样,还得看双方角力的结果。
不过这就不是王贤该操心的了,反正通过这件事,他发现皇帝对自己还是很信任的,对纪纲说自己向浙江和江西考生网开一面的事情根本不相信……其实纪纲这是一招昏招,纪大人忘记他王贤才年方弱冠,在这个连自个都顾不过来的年纪,那些建立势力之类的事情,实在太遥远了。
而皇帝因为对这一点的怀疑,从而怀疑起了纪纲所有的话,纪大人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因为皇帝的信任,王贤虽然被要求随时接受刑部都察院的问话,却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也没有被停职……本来他以为要在贡院里关上一个月,还担心北镇抚司被人乘虚而入,现在才离开三天就能返回,也算因祸得福了。
一离开北苑,王贤便马不停蹄回衙,当他来到北镇抚司衙门口时,只见守门的兵士都在向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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