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中,已经是乱成一团,梁潜带领十八房考官拼命阻止纪纲的人进行搜检,却被死死挡在考巷之外,根本不听他这个主考的号令。然而兵卒不买他这个大主考的账,举子们却奉为仙音……他们今天已经窝囊透了、也憋火透了,自打隋唐开科取士以来,就没有哪一科的举子,遭受他们这种几次三番的折辱!在龙门内一个个脱光了衣服被非礼搜检还不够,在号舍坐下来又要重新搜检!真以为我们举人是随便捏的软柿子么?
举人们本来就已经超出忍耐的极限,这下又有了大主考为他们撑腰,哪里还会任人摆弄?一个个冲出号舍,挡在考巷门口,不许搜检的士兵入内。他们可不是普通的读书人,而是见官不跪、刑不加身的举人老爷,哪怕凶横如纪纲,也不敢放任手下行凶。
不过这点小事还难不倒纪纲,短暂的错愕后,他命手下选出二百精壮之士,赤手空拳冲入考巷,一头头横冲直撞的蛮牛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举子们哪里能阻挡,转眼便七零八散,被官差冲进了考巷。然后两名官差押一名举子,将其控制住拉到一旁,眼看着后续跟进的搜检兵丁,将考生的考具打翻在地、被褥扯了一地……满眼血泪的考生们,这才知道原来和纪纲这厮一比,王贤王大人是何等的斯文有礼。
不过闹归闹,举子们心里还是不怕的,毕竟经过白日里的搜检,绝大多数人已经是清白的了。坦然地看着那些兵士锱铢必较的搜检,举子们此刻竟对之前恨之入骨的王贤,涌起了丝丝感激之情……原来王贤王大人是爱护咱们啊,不然这下大伙非得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有了先例,后面举子的反抗便弱了很多,反正他们现在是清白的,要再查一遍就再查一遍吧,反正横竖少不了块肉。
但让人奇怪的是,搜检并非按照考巷顺序依次进行的,倒像是在抽查,查完一排考巷,便直奔相隔好几排的下一排考巷。而且在同一条考巷内也不是每个考生都仔细搜查,大部分都只是做做样子,只有几个运气糟糕的举子才会遭到细查。更不幸的是,几乎每个被细查的举子,都被查出了还有夹带!
那些被查出有夹带的举子,自然大声喊冤,然而他们无不遭到粗暴的对待,被强行拖出考巷,押往至公堂审问。
梁主考等人已是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举子被押出考巷,正绝望之际,忽听得龙门处一片喧腾嘈杂,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大帮手持刀枪棍棒、身穿着各色家丁服饰的壮汉冲了进来。
“这是要干甚?”同考官们吓得腿都软了,心说完了完了,好好一场抡才大典,成了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台子,皇上肯定饶不了俺们……梁潜却心中腾起一阵希望,待看见走在队伍前头的,正是他派出去求援的王贤。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禁大喜过望。
这时候,贡院里的兵丁也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呼啦一下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挡住了王贤和那群家丁的去路。
“何人胆敢擅闯贡院,不知道这是死罪么?”锦衣卫兵丁大声喝道。
“我们是主考大人请来的,”帅辉针锋相对道:“主考大人调不动你们,只好把我们叫来了!”
“退出去!”
“你们让开!”双方火药味十足,场面一触即发。
“都让开,他们是本官的人!”梁潜大喝一声,连推带搡地分开众人,纪纲的手下只好停下动手。
“主考大人,下官回来迟了,”王贤快步上前,朝梁潜抱拳道:“援军已经带到,全凭主考吩咐!”
“好好!”梁潜顾不上客套,马上下令道:“先派人封锁考巷,阻止他们搜检下去。还有纪纲已经带走了几十名举子,快去把他们营救出来!”
“是。”王贤应声道:“麻烦主考大人封锁考巷,下官这就去救人!”
“好,我们分头行动!”梁潜沉声应道。
至公堂上,几十名举子被关押在东厢房中,其中竟有于谦、王翰等十几个浙江举子,还有胡种等几十名江西举子,平时两帮人互相看不服对方,此刻却大有同病相怜之意。
愣了好一会儿,有人察觉出怪异之处道:“不对呀,怎么被抓来的,除了江西的就是浙江的,还有别处的么?”
“……”厢房中一阵沉默、无人应声,举子们再迟钝,也意识到他们被针对了。
打破沉默的是于谦,他虽然在这些人里最年少,却是最沉稳有智慧的一个,“对方既然把我们弄到这里,就是想从我们嘴里套出什么来,不管你们知道什么,最好都烂在肚子里,当心祸从口出。”
“我们知道什么啊?我是被冤枉的!”有举子大声道。
“是,我也是被冤枉的!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张纸片是从哪来的,反正不是我的!”
“是啊,我分明看见他们把一本袖珍书塞到我的考篮里,就硬说我是在作弊。”
“就是就是,这分明是栽赃陷害!”举子们越说越委屈,群情激奋起来。
“吵什么吵!都住嘴!”厢房门被猛地踢开,几名锦衣卫打着灯笼,护送一名锦衣军官进来,不是那许应先又是哪个。
许应先这一声喝,让厢房里的众举子一下消停不少,但也有不惧他的。胡种胡少爷打小就没遭过这种委屈,他还觉着自己是在江西呢。便大声叫嚷道:“你知道我是谁么?你们敢栽赃陷害我,就不怕我爹收拾你们?!”
“吆喝,”许应先虽然在王贤面前丑态百出,那是因为恶人自有恶人磨,对付胡种这种草包大少,他还是毫无问题的。“失敬失敬,不知公子贵姓,你爹又是哪位?”
“哼哼。”胡种却分不出好赖话,以为对方心虚了,得意洋洋道:“你洗耳恭听好了,我叫胡种,家父乃当朝内阁首辅胡公,你们若是赔礼道歉放了我们,本公子还可以考虑不追究你们!”这家伙虽然草包,但也还算仗义,竟没忘了一屋子难兄难弟。当然也可能只是心存显摆而已……
“原来是胡阁老的公子,失敬失敬,”许应先装模作样一番,待胡种一句‘好说好说’才说了一半,他突然冷下脸道:“抓的就是你小子,带走!”
“什么……”胡种登时呆愣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锦衣力士拖了出去,直到进了隔壁间,他才反应过来,杀猪似的嚎起来:“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行了闭嘴吧,生了你这样坑爹的玩意儿,你爹都自身难保了,还顾得上你?”许应先抽他一个大嘴巴道:“还不如实交代,你爹给你的考题,你都给了哪些人?”
胡种登时便被问懵了,他这样从来都是被逢迎的公子哥,那禁得起锦衣卫的诈唬,一下就说漏嘴道:“你,你怎么知道……”下一刻才醒悟过来,忙改口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来胡公子需要帮你回忆一下啊。”许应先狞笑起来道:“锦衣卫的七十二样酷刑听说过吧?不知道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公子哥,能禁受住几样呢?”身后袒胸露着丛丛黑毛的锦衣力士也跟着狂笑起来,“看他这熊样,一样都受不了!”
“你们不能对我用刑,我是举人!”胡种吓得魂不附体道:“我是举人,锦衣卫也不能用刑!”
“是啊,你是举人,身上若是带了伤,我们确实不好交代,可你也太小看我们锦衣卫了吧?让你身上没伤的刑法也有个十几样。”许应先狞笑道:“比如说‘倒挂金钟’,把你大头朝下吊起来,全身血往脑门子上涌,不一会儿你的脑袋就像要涨破一样,那滋味,啧啧,怎叫一个销魂……”
“大人,这法子不妥,不出盏茶工夫,这小子就晕过去了。”胡种被吓得汗如浆下,又听有锦衣力士小声提醒道。“不如换‘枪挑青龙’吧。”
“好主意!”胡种眼前一亮,怪笑起来道:“好叫胡公子知道,这枪挑青龙,是用这个!”他手里亮出一根又粗又硬的猪鬃,“扎公子的马眼呢!”
“啊!”胡种啊的一声,直接被吓昏过去,但很快,又在彻骨的剧痛中醒过来,不似人声的嚎叫响彻贡院上空,“救命啊救命!”
“这才哪跟哪?”许应先冷笑起来道:“待你那活儿失去知觉之后,还有十几样更酷烈的刑法等着你呢。别说你个草包公子,就是神仙金刚至此,也要乖乖开口!”说着下令道:“再来!”
“慢慢!”胡公子吓坏了,忙尖叫道:“别用刑,别用刑,你们让我说什么我都说!”
第五百六十六章铁拳生风
“那就说吧!”许应先又做了个要针扎胡种下体的动作,竟吓得他当场失禁了……
“我说我说……”胡公子这才从大脑缺氧的状态中缓过劲儿来,无比郁闷道:“我他妈说什么啊?”他发现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前几天刚被送到应天府大牢住了一宿,今天又受此千古酷刑,怎一个悲剧了得?
“说你父亲是如何把试题给你,又通过你的手转卖的……”许应先阴声道。
“这……”
“说不说?!”
“我说……”胡种虽然明知道自己被栽赃,还是把之前干的事情交代了出来……
当王贤率众冲进至公堂,胡公子已经把该说不该说的都交代了,并在供状上按了手印。听到外头的嘈杂声,许应先带人出去,便见手下在和王贤的人对峙,他挥一挥手中的供状,得意地冷笑道:“镇抚大人来晚一步,胡阁老的儿子已经什么都招了。”
“屈打成招而已。”王贤见状也不着急了,哂笑一声道:“你们也就这点本事。”
“这点本事就足够把你们送进诏狱了!”许应先一脸幸灾乐祸道:“镇抚大人还是赶紧想想如何向皇上交代,为何搜检那般严格,还是有这么多浙江和江西的举子夹带入场了吧。”
“栽赃陷害而已。”王贤依然一脸淡定道:“这件事你们做得一点不高明,皇上神目如炬,定会一眼看穿你们这点小伎俩的。”
“随你怎么说。”许应先撇撇嘴道:“看看皇上到时候会信谁的。”
“哼……”王贤哼一声不再与他斗嘴。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便在双方的对峙中度过了,王贤虽然有心营救于谦等人,但也不能就这么跟纪纲的人火并。同样道理,纪纲的人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不然真激怒了王贤这个二愣子,双方杀个血流成河,皇帝震怒下来谁也逃不了。
就这么对峙着任斗转星移,终于挨过了漫漫长夜,天亮之后,宫门一开,应天同知钱盖赶紧在第一时间,将应天贡院中发生的情况禀明了永乐皇帝。朱棣自然震怒无比,立即就下了诏谕——命英国公张辅率五千兵卒封锁了应天贡院,将自主考梁潜之下的十八房考官并一应考务官员全部锁拿,押进狱神庙待勘。王贤和纪纲则被着令停止办差,立即进宫对质。
这让王贤心下稍松,看来皇帝对自己还有几分信任,不至于只听纪纲的一面之词……但梁潜身为大主考,皇上竟不给他个当面解释的机会,这实在是个不祥的信号,看来皇帝已经把泄露考题的罪过,算在他头上了。在精明至极的永乐皇帝面前,自己想要替梁潜扳回来,实在是千难万难。
一路上胡思乱想来到了北苑,在仪天殿外等候召见时,王贤看到了内阁首辅胡广、左都御史刘观和刑部尚书吴中,不禁又松了口气,看来皇上要让都察院和刑部来审理这个案子了。虽然两位部堂大人肯定秉公审理,但不可能跟纪纲沆瀣一气是一定的。
“仲德,纪大人……”昔日里风流倜傥的胡阁老,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焦虑,朝王贤和纪纲打了声招呼。
两个不同的称呼,一下就分出了远近亲疏,显然胡阁老已经了解到贡院中都发生了什么,至少谁是敌、谁是友已经分明了。
纪纲哼一声没有理会胡广,王贤朝胡广拱拱手,歉疚道:“下官晚了一步,让令公子遭罪了。”
“仲德言重了,老朽疏于管教,犬子这些年着实骄纵了些,前日还在酒楼冲撞了仲德,”胡广一脸愧疚道:“仲德却不计前嫌营救于他,这份胸怀和恩情,让老朽无地自容,铭感五内。”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说了,”王贤摇摇头,并不避讳旁人道:“令公子这下有些麻烦了,但那份搜出来的小抄,确实不是他带进场的。”他这不光是为胡种撇清,更是为自己这个搜检官撇清责任。
“果然。”胡广闻言神情一松,才敢撂几句硬话道:“犬子虽然不成器,但作奸犯科的事情是不会做的!”确认了儿子没有被抓住把柄,胡广终于拿出当朝首辅的气势来……虽然永乐朝的首辅,就是皇帝的大秘书,完全没有后世首辅的宰相风范。“既然有人要栽赃陷害、屈打成招,本官也只好奉陪到底了,就不信这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就能任人颠倒黑白!”
这话是朝纪纲下战书了,纪都督却根本不理会,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心里却暗恨不已……这王贤昨夜来得实在太快,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审问其他举子,只得了胡种一份口供,实在是不保险。这时候纪都督已然是后悔了,要是当初冷静一点,不把王贤牵扯进这个案子里,今日的局面必然一切尽在掌握。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现如今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几位大人在仪天殿外候了盏茶工夫,便见一个穿着侯爵服色的高大身影从殿内出来,不是阳武侯薛禄又是哪个?只见薛侯爷从殿中出来时还是小心翼翼,但一看到纪纲就变得杀气腾腾,两人冷冷对视须臾,纪纲才哼一声道:“侯爷管得好闲事!”
“老子就爱狗拿耗子,尤其拿你这只耗子。”薛禄咧嘴笑道:“怎么,被老子坏了好事,心里憋屈吧?”
“哼,你不用装,你敢深夜着急家丁冲击贡院,我就不信皇上能饶了你!”纪纲冷声道。
“哈哈,皇上是骂了我一顿,还罚我一年俸,说本来要给我晋升公爵的,这下也免了。”薛禄明明被罚惨了,却一脸得意道:“但把你鼻子气歪一次,值了!”
“你……”纪纲真让薛禄给气歪了鼻子,怒道:“你这厮果然脑壳坏掉了!”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薛禄瞪起一双牛眼,要吃人一样盯着纪纲。
“我看你得再开次瓢了!”纪纲毕竟是读书人出身,薛禄斗嘴皮子可赢不了他。
“我先给你开了瓢!”薛禄气炸了肺,突然抡起拳头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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