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黑都懵了,他知道王贤看账本的功夫独步天下,却不想他竟然从账目上,看出这么多可怕的问题来。这是要官场地震,哦不,是要一片人头落地啊!
王贤的眼睛里,却渐渐闪出光来,一副闻鼙鼓而思破阵的神态!
第四百一十五章山西病人
看着他这副表情,二黑居然有些害怕,小声道:“大,大人……”
“呵呵。”王贤笑笑,恢复到慵懒的神态道:“看来传闻不虚,山西官场已经是蛇鼠一窝了,就算不是养寇自重,也是养虎贻患。”说着摸着毛茸茸的下巴,笑起来道:“不过他们要真是屁股干干净净,我们只能干瞪眼。现在多好,闭眼瞎撞也能逮到几只兔子!”
“其实大人把这份东西交上去,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二黑胆子其实大得很,但现在,他们人在山西腹地,只有一千兵马,而且还在太原中护卫的军营驻扎,被人家五千兵马看得死死的。如果要彻查此案的话,无异于与山西文武为敌,再加上虎视眈眈的晋王爷,真要把对方惹毛了,他们肯定走不出山西去。
“远远不够,这些从账目上得来的推测,不足以改变什么。”王贤却摇头道:“还得有更直接的人证物证才行。”顿一下,朝二黑笑笑道:“放心,老子逃命的功夫,可谓天下一绝,死不了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二黑讪讪一笑,问道:“大人准备怎么干?”
“我准备……”王贤正说着,周新禀报道:“贺知府来了。”
“我准备生一场病。”王贤把话说完,便对镜自怜起来道:“看这消瘦的面颊、凌乱的胡茬、忧郁的眼神,装病什么都不用化妆。”
“大人生病干什么?”二黑不解道。
“你不是跟他说我病了么?”王贤白他一眼道:“不行,为了效果更逼真,还得加强一下,赶紧把吴为的药箱拿来。”又对周勇道:“你跟贺知府说,我衣衫不整,请他稍候。”
两人赶紧出去,不一会儿,二黑提着吴为的药箱过来,王贤打开翻了一气,找出个写着‘发热丹’的瓶子,倒出一粒黑乎乎的大药丸子,郁闷道:“就不能弄小一点?”
“我给大人碾碎了吧。”二黑忙道。
“算了,”王贤一咬牙,把那大药丸子塞到喉里,用茶水送服下去,噎得他直翻白眼。使劲拍拍胸脯,起身道:“走,去会客!”
沿着游廊走到半路,药效就发挥出来了,王贤感觉一阵脚步发飘,眼前发花,险些被门槛绊倒。二黑赶紧扶住他道:“大人,这药没问题吧?”
“应该……没有吧。”王贤也有些吃不准,奶奶的,没病乱嗑药,我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当贺知府一见到王贤,登时吓了一跳,只见他满头虚汗,面如白纸,神情委顿,绝对不似作伪。
“哎呀呀,上差病成这样,”贺知府赶忙上前扶住他道:“还起来干什么,快回去躺着去。”
“不可失礼。”王贤强笑一下,气喘吁吁道:“大人请坐。”
“还坐什么呀我,”贺知府对扶着他右臂的二黑道:“赶紧扶你家大人进去躺下,别再让他乱动。”说完一面让人叫省里的医官赶紧过来,一面和二黑将王贤扶回去堂下,给他掖好被角后,贺知府一脸严肃地对王贤道:“别以为自己年轻,就能随便糟蹋身体,你从江南来到山西,本来就水土不服,再加上劳累,不病才怪呢。”
待他说完,王贤轻声道:“今天是和有关官员面谈的日子吧……”
“谈什么谈?”贺知府气结道:“感情我说的你都没听进去?听我的,什么都先放下,安心养病,一切等病好了再说!”
“下官皇命在身……”王贤却摇摇头道。
“仲德老弟,老哥私下说你一句,差事是皇上的,身子是自己的,折腾坏了,什么都白搭!”贺知府语重心长地劝道。
“唉……”王贤无奈地闭上双目,终于不再坚持。
贺知府果然什么都不问,让他好好休息,便出了里间。却没离开,一直等到省里的医官来了,给王贤把了脉出来,他才急忙问道:“钦差大人得的什么病?”
那白发苍苍的老医官沉吟好久道:“钦差大人浮脉为阳表病居,迟风数热紧寒拘……”
“你是在显摆能耐,还是在报钦差的病情!”虽然医官也是官,但这种杂职在四品知府眼里,跟仆役没有两样,贺知府厉声呵斥道:“快说,他现在到底怎样了?!”
那医官吓得一激灵,只好说人话道:“钦差大人应该是患了风寒,烧得很厉害,似乎又转成了伤寒。”
“伤寒?”贺知府不禁一惊,伤寒在这个年代,可是很容易死人的,“会怎样呢?”
“华佗曰:‘伤寒病一日在皮,二日在肤,三日在肌,四日在胸,五日在腹、六日入胃’……”医官尽量简单道。
“说人话。”贺知府却仍觉着啰唆。
“总之就是发病初期好治,时间长了难治。”医官无奈道:“我观钦差大人的样子,应该是六日入胃,且热毒在外。胃若实热为病,此症已是三死一生了……若再恶化,身上就会出赤斑,则五死一生,更剧者黑斑出焉,则十死一生,但论人有强弱,病有难易,得效相倍也。”
贺知府惊得都顾不上呵斥医官了,忙问道:“你能治么?”
“至少山西省内,下官不敢妄自菲薄。”医官有些骄傲道。“下官祖上正是写《伤寒杂病论》的医圣!”
“失敬失敬,”贺知府松口气道:“那就赶紧开方子抓药,这段时间你不用干别的了,专门照料钦差大人,”说着狠狠一瞪眼道:“要是上差有个不妥帖,你就找根绳子吊死吧!”
“是。”医官无奈地应下,还以为搬出老祖宗来,能让知府大人放尊敬点呢,谁知在人家眼里,医圣也不过是个大夫。
又吩咐周管家要照顾好钦差的起居,贺知府这才离开了钦差行辕,上轿道:“去藩台衙门。”
轿子抬到布政使司,贺知府下轿便直奔后衙,问明白张藩台正在暖房中摆弄花草,便轻手轻脚进去,果然见张藩台在小心修建一盆名贵的兰花。
贺知府便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待其放下剪刀,才轻轻叫了声‘藩台’。
“回来了?”张藩台早就发现他了,只是这会才开口道:“怎么样,咱们的钦差大人查出什么了?”
“今天不方便问,”贺知府回禀道:“咱们的钦差大人病了。”
“病了?”张藩台微微皱眉道:“什么病?”
“伤寒。”贺知府道:“下官已经让医官给看了,确实病得很重,说得躺上好一阵子。”
“得,这小子来咱们太原养病来了。”张藩台笑骂一声,倍感轻松。
贺知府笑笑道:“好好养病,比什么都强。”
“是这个理,”张藩台点点头道:“那就让他好好躺着吧,可别殁在咱们太原。”
“下官已经吩咐下面,把他给看护好了,不劳藩台费心。”贺知府道。
“很好。”张藩台突然笑起来道:“真是天佑我山西,本以为三路钦差,气势汹汹而来,我们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谁承想,居然雷声大雨点小,一转眼就消停了。”
“怎么?”贺知府忙问道:“另外两路钦差有消息了?”
“有了,查宣府官场抗旨案的,是锦衣卫镇抚庞瑛。”张藩台拿起贺知府奉上的白巾擦擦手,示意他到花房外间坐,自己也踱步过去道:“你说这号人物去宣府,能查出个啥来?”
“宣府的官员,怕是要倒大霉了。”贺知府轻声说着,给藩台大人斟茶。
“是,谁让他们跟错了贵人呢。”张藩台接过来,呷一口,半晌失望皱眉道:“这是顶级的密云龙,却总是喝不出赵王府的味道来。”
在王贤这些杭州人看来,狮峰明前是最好的茶了,但天下认可这点的可不多,至少在皇家眼里,最好的茶是北苑贡茶密云龙。这密云龙数百年来,一直是皇家贡品。由于产量极小,极品更是只一年产五斤,都要如数进贡,外臣很难品尝得到。张藩台还是年初在赵王的别业里喝过一次,赞不绝口之下,赵王殿下便慷慨地分了他半块茶饼……哪怕是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一年也只能分到一块茶饼,一下就给他半块,‘慷慨’二字当之无愧。
不过张藩台回山西后,邀请同僚赏茶时,却只觉得满嘴苦硬,久方回甜,茶味竟是一般。张藩台本来以为赵王糊弄他,但后来赵王写信来时,特意说及此事,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原来这茶是要用最好的山泉水冲泡才可。张藩台便让人从晋祠弄来了山西最好的难老泉,命人再煮一壶密云龙,一品之下,好了很多,却依然还有些许浊味,不禁大失所望道。“看来要想喝出密云龙真正的味道来,还得用京城紫金山上的泉水。”
“藩台,以下官之见,难老泉的泉水,肯定不逊于别处,”贺知府想一想,笑道:“也许这茶汤的浊味,是因为泉水装在罐里运来,已经失了灵气,没那么新鲜的缘故。”
“唔,有道理。”张藩台点点头道:“改天咱们去一趟晋祠,在难老泉边煮上一壶密云龙,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应该没问题了。”贺知府笑道。“那下官便安排行程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遗书
既然今日喝不到好茶,张藩台便让人将剩下的茶叶用罐子密封起来,问贺知府道:“方才说到哪了?”
“说到第一路钦差,是纪纲的心腹,宣大那边肯定不会出问题。”贺知府笑笑道:“藩台还说他们站错边了。”
“不错,”张藩台缓缓道:“太子爷人是不错的,但手里没有兵,又不够狠,怎么能斗得过他两个如狼似虎的弟弟?我早就说过,太子被废是早晚的事儿。怎么样,现在基本成定局了吧?”
“藩台英明。”贺知府赞一声道:“那另一路钦差呢?”
“另一路现在大同,是英国公的弟弟张輗。”张藩台道:“这一路派什么人,都是汉王殿下说了算的,本来以为会派个老成点的来,不过也可以理解,英国公从安南凯旋而归,如今正炙手可热,可能王爷也想卖他个人情吧。”
“这张輗是个什么路数?”贺知府问道。
“说起来,我们还是本家,是以本官派张安去大同给他请安,结果……”张春淡淡一笑,捻起一点茶果慢慢咀嚼起来。“张安,你讲给贺大人听听。”
“提起这位小爷来,那乐子可大了去了。”随侍张藩台的心腹张安笑道:“在京里就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如今大同总兵以下,有不少是他老子和他大哥的部下,又要巴结他这位钦差大人,哪能不竭力讨好他?”说着嘲讽道:“到了大同之后,这小爷就没回行辕住过。”
“那他住在哪?”
“白日酒楼夜里青楼,那叫一个快活。”张安淫笑道:“听说最出格的一次,他同时让一百个妓女陪他睡。还有个花头叫‘走马观花’,他骑在马背上,那些妓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路边对他搔首弄姿,他看上哪个,就拉上马来,当众行淫。”
“这跟庆成王有一拼了。”贺知府听得心向往之道。
“他还开赌局,让那些武官跟他赌,一天能赢几万两银子。”张安道。
“那肯定的。”贺知府道:“换我也能赢那么多。”
“总之才去没多久,这位小爷便把大同搞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他还怎么有脸查案子?”张安笑笑道。
“不错。”贺知府颔首道:“这位公子是出来逍遥的,压根就没有办案的念头。”
“管他呢,反正人家是勋贵世家,办砸了差事又怎样。”张藩台淡淡道:“不管怎样,三路钦差是没威胁了,倒是晋王这边……”说着声音压低道:“太妃去的蹊跷,而且据说,大殿下父子也失踪了。”
“啊?”贺知府吃惊道:“失踪了?”
“嗯,是王府的内线传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张藩台道:“还说晋王已经软禁了广昌王。”
“这个节骨眼上,晋王府乱成这样,恐非我等之福。”贺知府有些纠结道。
“是啊,据说皇上对太妃娘娘这位皇嫂很是敬重,皇上肯定要查明她的死因的。”张藩台道:“大殿下父子失踪,也是盖不住的……不过有汉王和赵王帮着说话,晋王殿下还是能过去这一关的。”
“那藩台担心的是?”贺知府轻声问道。
“本官,唉……”张藩台叹气道:“只怕重蹈臬台大人的覆辙。”
贺知府明白了,原来张藩台怕这差事落在他头上,说不得,又得交给朝廷一份带有玄幻色彩的奏报,到时候被弄去和臬台大人做伴,就彻底鸡飞蛋打了。
“下官倒是想替藩台接过这副担子,可惜位卑言轻,落不到我头上。”贺知府想一想,突然眼前一亮道:“不如,让咱们那位钦差大人,能者多劳吧。”
“喔……”张藩台闻言神情一松道:“好主意,我这就写信给王爷,让他想办法把这差事交给咱们钦差大人。”说着又嘱咐道:“这样他更不能死了,一定要把他治好!”
“下官明白。”贺知府应道。
此时,那位一定不能死的钦差大人,正面色如常地与从汾阳返回的吴为说话。
“这个药效很短啊。”王贤看看自己,又没了病容。
“是药三分毒,药效长的就成毒药了。”吴为无奈道:“下次大夫来之前,大人临时服用一丸就是了。”
“也好。”王贤点点头道:“怎样,汾阳之行收获如何?”
“收获很大,我一件件讲给大人。”吴为想一想道:“我们按照大人的吩咐,到了西北百八十里外的汾州城,说来也巧,正赶在那赵知县的家眷扶灵回乡,我和闲云少爷一合计,当时就没露面,而是第二天悄悄跟他们出城百里才现身。我们说自己钦差大人的手下,为了表明身份,还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他们才相信我们……”
说着,他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讲给王贤听……
那赵知县是上一科新及第的进士,河南人氏,才刚二十有五,去年放了知县,携妻来山西上任,谁知道刚一年多,便横遭惨死,家里自然震惊无比,老父亲和他兄弟闻讯赶忙来汾州料理后事。
到了汾州,知州大人亲自接见了他们,陪他们在赵知县的灵前哭了一场,对赵父道:“赵知县身遭横死,魂魄日夜思归家乡,老先生宜速扶灵返乡,择个吉日下葬,也好使他入土为安。”说着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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