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到痛苦之处,他又掩面垂泪,好一会儿才稳定情绪道:“她口中喊些‘咬死你’、‘杀了你’的可怕字眼,用手使劲地挖自己的脸,又咬自己的胳膊……”
“这是鬼附身啊!”周都台失声叫道。
“请来的法师也是这样说的,但他说附在我母妃身上的厉鬼,是有强大道术的人操纵的,他也不是对手。后来我逼他施法,那法师果真吐血昏迷……无奈之下,我们只好用被子将她捆起来,再把她的嘴用棉布塞上,贴上黄符,以免她再伤害自己。”
顿一下,泪如泉涌道:“但是一天之后,母妃她还是气绝身亡,样貌可怕之极,不得已,我们才马上入殓的……”
“王爷节哀。”三人忙安慰道,王贤竟听出一身鸡皮疙瘩,心说奶奶个熊,山西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人人都跟老子讲起鬼故事来了?!
可惜,老子本身就是个鬼附身,我怕个屌?王贤给自己打个气,问道:“殿下怎么确定是那刘子进所为?”
“小王请的法师,是山西地界道法数一数二的高人了,却险些把命都丢了,他醒来告诉孤,说对头是得了神仙传授的异人,已经不是凡人可敌的了。”朱济熿道:“山西地界,我听说过得神仙授艺的,也只有刘子进一个了。”
“有道理。”王贤点点头道:“那刘子进与太妃有何冤仇?为何要加害太妃?”
“我母妃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刘子进则是草莽,能有什么冤仇?”朱济熿皱眉道:“谁知道那阴险妖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应该是为了震慑。”张藩台沉声道:“显示他的实力,让官府不敢惹他,从而保全他的部下!”
“有道理。”王贤如菜鸟一般,听什么都很有道理。
第四百一十二章刀削面
离开晋王宫时,天已经黑了,还下起了雪,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白色的雪片落地无声,仿佛在悼念刚刚去世的老王妃。
卫士给三位大人打起大伞,张藩台伸出手去,接了片鹅毛般的雪花,叹息道:“老王妃仁德,老天爷都悲伤了。”
“好人没好报啊,”周都台也叹气道:“这太原城还是老王妃的父亲修建的,庇护着几十万百姓,多大的恩德!可惜,父女两代人,都……不得好报。”
王贤隐约记得,老王妃的父亲卷入太祖炮制的大案中被赐死了,现在她又死得这么不明不白,还受尽了折磨,老天爷还真是无情无义呢!
三人沉默地走出东华门,王贤婉拒了二位大吏邀请,返回了钦差行辕。
回到府中,依然是灯火通明,不过王贤见原先那些奢华的摆设,还有那些千娇百媚的侍女,都已经不见了,他不禁暗暗叹气,此番太不像老子的作风了!
正在怅然若失,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奴婢伺候大人更衣。”
王贤侧头一看,是昨晚的那个侍女嫣儿,不禁有些惊喜,面上却淡淡道:“你还在?”
“周管家说,大人身边总得留个伺候的。”嫣儿弱弱道:“大人若不喜,奴婢明日就回周管家去。”
“算了,就这样吧。”王贤微微摇头道。
“是!”俏侍女脆生生应一声,按捺住欢喜之情,忙上前为他解下青衣角带,又跪在他脚边,给他除下被雪水浸湿的官靴,将他冰冷的脚揣到怀中暖和着,然后才换上一双暖和的便鞋,屋里温暖如春,穿多了纯属捂痱子。
王贤正享受着俏侍女体贴入骨的服侍,突然听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不禁眉头皱了皱道:“谁在外头?”
“大人是我,”外面响起二黑的声音,顿一下道:“还有龙姑娘。”
“你怎么惹龙姑娘生气了?”王贤负手走到门口,侍卫将房门打开。
“我哪敢惹她?哦不,我怎么会惹她。”二黑皱着脸道:“是她听说老王妃去世了,就哭起来没完了。”
王贤看看那已经换上素服,哭成泪人的龙姑娘,其实带她来,根本没想派什么用场,只是觉着二黑难得有看上的妞儿,拐来给他当媳妇罢了。这会儿才想起来,她是在王府里长大的。
“妹子节哀,”王贤轻叹一声道:“逝者已矣,肯定不愿看到你如此难过。”说着丢个眼色给二黑,还不把龙姑娘扶进来!
二黑忙点头,伸手小心扶住龙姑娘的胳膊,才把她请进堂屋。
王贤让人给她上了热汤,待其平复下来,才缓缓道:“我今天去吊孝了。”
“大人,您知道,娘娘得的是什么病么?”龙姑娘是读书人的女儿,也是有大号的——单名一个瑶,龙瑶。果然被这句话引得开口。
“此中内情复杂,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宜妄下结论。”王贤摇摇头道:“不过可以告诉你,老王妃死得很离奇。”
“嗳……”龙瑶泪如雨下道:“老王爷和娘娘一对活菩萨,怎么就没有好报呢!”
“这世上事,毕竟是天在看,人在做。”王贤叹口气道:“你对宫里事了解多少?”
“我自幼在宫里长大,娘娘待我如己出,还、还曾说要将我……”龙瑶说着脸一红,打住话头道:“总之宫里的事情,我还是很清楚的,不然也不会请缨。”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今天见到晋王爷还有广昌王了。”
听了这话,龙瑶娇躯一震,颤声道:“七殿下他,还好么?”
听了她这话,二黑也是虎躯一震,这简直太他妈悲剧了……这才是龙姑娘非要回山西的原因吧!
王贤也颇为意外,本来只打算打听点情报,谁知竟把龙姑娘的旧情人给套出来了。给二黑个少安毋躁的眼神,王贤说道:“他么,不太好。”
“怎么了?”龙瑶紧咬着朱唇问。
王贤便将今日看到的场景讲给她知道,龙瑶闻言面色惨白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小被娇惯坏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隐忍。”
就冲这句话,王贤对她也要高看一眼,轻声问道:“他和晋王的关系如何?”
“自然是不好的。”龙瑶轻声道:“老王爷一共生了七个儿子,一位已经过世,剩下的六位殿下,两个嫡子,四个庶子,向来泾渭分明。”顿一下道:“大殿下为晋王时,两边尚能相安无事,但现在大殿下被废圈禁,七殿下成了孤家寡人,四个哥哥还不把他生吞活剥了!”
“现在的晋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听过好几次评价,自己也亲眼见过了,但他还是想听听朱济熿的熟人怎么说,“你务必照实说,不然会影响本官的判断。”
“是。”龙瑶应一声,目光有些迷茫道:“其实三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太清楚。原先对他的印象是很好的,他谦虚好学,彬彬有礼,对待父母兄弟也很孝悌,甚至有时候感觉,比起大殿下来,他更像个兄长呢。”
“嗯。”王贤点点头,这个感觉自己也有,便听她继续道:“但是后来听父亲说,他是个很阴险的人,大殿下之所以会被废,都是因为他把大殿下身边的人都收买了,所有人都在说大殿下的坏话,他的几个弟弟还不停写信向皇上揭发大殿下,说大殿下同情建文君,时常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大人你想,这样久了,皇上能不恶了大殿下?继而废了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道:“我还听宫人传闻,他喜欢老晋王的一个侧妃叫吉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些都是你听说的?”王贤摇摇头道:“我需要真凭实据,而不是道听途说。”
“大都是我听父亲说的,但我父亲也没有证据。”龙瑶轻轻摇头道:“其实三殿下在山西地的名声很好,到现在大部分人也不相信,是他害的大殿下。”
“嗯。”王贤点点头道:“那晋王和太妃的关系如何呢?”
“太妃是晋王的嫡母,嫡母大于生母,他对太妃自然没的说。”龙瑶道:“我在宫里的时候,他每日晨昏请安,侍奉太妃,比嫡子做得还周到。”
“那他的生母呢?”王贤又问道。
“生母季氏,已经去世了。”龙瑶叹口气道:“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人,两个儿子一生下就抱给太妃娘娘了,到死没叫她一声娘。”
“怎么死的?”
“病死的,老王爷去世没几年,她也去了。”龙瑶轻声道。
“哦。”王贤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见龙瑶有些精神不济,便让二黑送她先回去歇息。
这时周勇端来几碗刀削面,和主要吃米饭的南方不同,山西人主要吃各种面,对面的造诣也是别处所不能比的。正宗的山西刀削面,用刀削出的面叶,中厚边薄,棱锋分明,形似柳叶,入口外滑内筋,软而不粘,越嚼越香。王贤呼噜呼噜吃了两海碗,接过白巾擦擦嘴,舒服地叹口气道:“谁说食必珍馐了?我觉着比不过一碗刀削面。”
周勇和去而复返的二黑,也呼噜呼噜吃起来,两人闻言摇头道:“那是大人山珍海味吃腻了。”
“呵呵。”王贤端着碗,喝几口面汤,笑问道:“你们今天什么感觉?”
“我感觉很伤心。”二黑道。
“最看不惯你这熊样!”王贤白他一眼道:“大丈夫要永不言败,人家小谦都要跟太孙一争高下,你才跟个郡王争,就没信心了?”
“我有信心,但想到瑶儿心里那个人不是我,就堵得难受。”二黑闷声道。
周勇却扑哧一声,面条都从鼻孔里喷出来了,捧腹怪笑道:“瑶儿……”
“好了好了,”王贤笑骂一声道:“别笑话他了,说点正事吧,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儿,你们怎么看?”
“大人,我觉着很不简单。”二黑忙接过话,一脸严肃道。
“嗯。”王贤点点头,竟想听他的高见,二黑只好勉为其难道:“从这一路上山西官府对大人的态度看,那是相当的巴结。不过昨天他们应该知道,老王妃已经死了,怎么还搞那么大的排场,看上去没安好心的样子。”
“怎么个没安好心?”二黑粗中有细,心机颇重,周勇就相对简单多了,奇怪问道:“不就是吃顿饭么。”
“你得想想昨晚,他们对大人的招待,十几个大美人啊,大人你真的一个都没碰?”二黑难以置信道:“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节操了?”
“废话,我一直节操满满好吧。”王贤白他一眼道:“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也觉着,他们是在拉我下水,让我没法跟他们较真。”他记得宋朝文彦博在四川当省长的时候,有人举报他生活作风不好,朝廷便派了御史下来查他,御史快到四川时,在驿站遇到了个美丽的妓女,两人快速擦出了火花,一直到成都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结果在文彦博给他接风的宴会上,那御史悚然发现,人家请来助兴的妓女,竟就是他那位‘露水情缘’!御史这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自知理亏,没法再查文彦博,只好打报告说,此人作风正派,弹劾纯属诬陷!
这种手段千百年来屡见不鲜,却又屡试不爽,皆因男人抵抗不了酒色财气的诱惑!
第四百一十三章瞧这一家子
“好在大人把持住了。”周勇庆幸道。
“不过他们这一手,未免让人怀疑他们心里有鬼。”王贤冷笑道:“对了,你们相信这世上有鬼么?”
“相信。”两人异口同声道:“难道大人不信?”
“我信有鬼,但不信鬼能害人。”王贤想一想,摇头道:“鬼神害人之说,大多是人穿凿附会,要真有人会驱使鬼神,那历代君王就不要大军了,直接养一帮活神仙就是了。”这个年代,你要直接说世上没有鬼神,那是直接挑战别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在你拿出铁证之前,人家信你才有鬼。哪怕是对自己的心腹下属,王贤也只能委婉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皇上也说过类似的话。”二黑想一想道。
“那当然,皇上要是信鬼神,也就不是今天的永乐大帝了。”王贤颔首道。
“那大人的意思是,贺知府和晋王爷,都是在说谎了?”二黑问道。
“还不能说他们就是说谎,因为他们也能被蒙骗了,但总之事件真相,绝不是那劳什子刘子进在驱使鬼神,而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王贤沉声道:“我们要做的,便是把真相查出来!”
“大人准备怎么办?”周勇问道。
王贤正要答话,外头传来敲门声,周勇走到门口一问,卫士通禀说,是吴大人回来了。
周勇赶紧打开门,便见吴为立在廊下,有卫士在拍打他袍子上的雪。脱下湿漉漉的靴子。吴为进来,朝王贤咧咧嘴,刚要开口,却听王贤微笑道:“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
周勇便给他端上碗刀削面,吴为狼吞虎咽扒了一碗,用袖子胡乱抹抹嘴道:“大人,我们去了城东南十里外的黑驼山晋王墓,但没见到朱济熺父子。”
“嗯。”王贤点点头,这个消息并不算意外,他站起身来,缓缓踱步道:“老王妃离奇死亡,废晋王离奇失踪,这其中有没有关联呢?”
“这个不太清楚。”吴为道:“我们到的时候,因为怕惊到守墓的军队,是以悄悄潜入,结果发现他们慌成一片,在漫山遍野地寻找朱济熺,后来偷听到有个军官说,要赶紧报告王爷云云。”
“那么就有三种可能。”王贤想一想道:“一个是有什么人把朱济熺接走了,一个是晋王瞒着守军,把朱济熺悄悄转移了;一个是别的什么人,把他劫走了。”
“接走,劫走?”吴为道。
“嗯,如果是前者,那就是朱济熺的兄弟旧属之类的,我回头再问问龙瑶,看看有没有这种可能。”王贤缓缓道:“如果是后者的话,下手的很可能是白莲教。”顿一下道:“至于晋王下手的可能性,你们觉着大么?”
“大,”二黑道:“正如大人所言,如果是他干的,那么就和老王妃的死联系起来了,也许就是我们的到来,让他着急下了毒手。”
“是。”吴为点点头,老王妃是晋王的嫡母,地位在晋王之上,若是她想见钦差,晋王是拦不住的。如果她有什么证据,可以帮嫡长子翻盘,那晋王提前杀人灭口,就不是不可能了。同时,晋王也会警惕起来,为防万一将朱济熺一同除掉,也不是不可能。
王贤却缓缓摇头道:“我觉着可能性很小,废晋王不是阿猫阿狗,那是当今皇上的嫡亲侄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顿一下道:“如果朱济熿真要除掉他,那应该是暴病、意外,或者干脆再推到刘子进头上去!这样至少能交代过去。莫名其妙失踪算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