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杨溥都要悔青了肠子……他今日一早为了监督迎驾事宜,五更不到就来到龙江关,要是知道这个结果,他肯定先抛下一切,也不能让太子迟到!只好低声道:“太子殿下不知何故耽误了,应该很快便至,皇上一问便知。”
“哼。”朱棣哼一声道:“你就是这样辅佐太子的么?”
“臣有罪!”杨溥赶忙磕头道:“只是太子殿下向来守时,又是迎接皇上的大事,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才会这样。”
“出状况?”朱棣面色愈加阴沉道:“朕从忽兰忽失温一路返回,万里之遥都没出状况,他从东宫到龙江关,不过四五里路,却出了状况!”说着恨声道:“朕以老迈之躯,远赴漠北,出生入死,不都是为了他这个废物?他却丝毫不把朕放在心上,实在是不当人子!”
听皇帝大发雷霆,杨溥汗如浆下,竟不知该如何为太子说话。
到了皇宫,内侍伺候朱棣盥洗。这时,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匆匆进来,低声禀报道:“皇上,查明白了,太子殿下是宿醉未醒,因而耽误了迎驾……”
“好啊!”朱棣本来就满腹怒火,这下火上浇油,更是怒不可遏道:“你从前说他声色犬马朕还不信,想不到竟然是真的!朕回来的头天晚上,他都能喝得烂醉如泥,可想而知平时会怎样!”朱棣是真愤怒了,他这么大年纪在外面风餐露宿,忍饥挨饿,还得亲自提刀上阵砍人,自己的太子却在后方醉生梦死,这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让向来唯我独尊的皇帝,分外不能容忍,“朕的江山,岂能传给这样的孽畜,把那个孽子给朕拿来!”金殿中,回响着皇帝的咆哮声:“还有他那些虾兵蟹将,统统给朕抓起来!”
这是要兴大狱啊!又到了锦衣卫耀武扬威的时刻了,纪纲兴奋地咽口唾沫,沉声问道:“皇上,都要抓谁?”
“该查谁,该抓谁,该审谁,怎么审,你心里明白。”朱棣阴着脸道。
“是!”纪纲应一声,起身大步走出去,金殿外头,他的一干手下早就候在那里,显然知道今天定要抓人!
目光冷冷扫过众人,他厉声道:“皇上有旨,要捉拿东宫的属官!一个不能少!还有留守的大臣,也要统统拿问!”
众锦衣高官虽然知道今天要拿人,却没想到竟要把留守京师的文官一锅端,全都露出震惊的神情道:“现在就拿人么?”
“等。”纪纲目光阴沉道:“皇上还要举行宴会,把人都抓光了,皇上脸上不好看。你们先调集人马,在他们的私宅守候,待其赴宴返回,即刻拿人!”
“喏!”众锦衣高官齐声应道,赶紧各自下去安排去了。
“你两个跟我去东宫一趟。”纪纲看一眼自己的心腹爪牙庄敬和袁江,冷声道。
东宫内书房中,太医想尽办法,又是给太子灌醒酒汤,又是用针灸,折腾了好半天,终于把太子殿下从昏睡中唤醒过去……
“醒了,终于醒了!”众人长松了口气,但表情依然凝重。
朱高炽缓缓睁开眼,直觉满眼的重影,好半天才顶住神,嘶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了……”太子妃低声道。
“什么时辰?”朱高炽瞪大了眼。
“巳时三刻。”
“啊?”太子殿下硕大的身子,霍地从床上弹起来,惊慌失措道:“我怎么睡到现在?快去龙江关!”
“父亲,不用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朱瞻基出现在太子面前:“皇爷爷已经进宫了。”
“什么?”朱高炽难以置信,但看到在父皇身边的儿子回来了,容不得他不相信。登时颓然坐下,本来涨红的胖脸变得煞白煞白,斗大的汗珠布满了额头,颤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说着豁然抬头,望着身边人道:“你们为何不叫醒我?”
“殿下。”东宫侍讲黄淮叹气道:“您宿醉了,怎么都叫不醒。最后还是请了太医,折腾到现在才……”
“我宿醉?”朱高炽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他使劲揉着疼得欲裂的脑袋道:“我昨晚睡不着,只喝了一杯苏和酒?怎么会宿醉呢?”
“莫非酒有问题……”朱瞻基沉声道:“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顿一下道:“父亲,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还是想法面对吧。”
“太孙说的对。”黄淮道:“太子这次有失礼仪是定了,但此事可大可小,就看皇上如何看待了。”
“皇爷爷肯定会借题发挥……”朱瞻基冷冷道。
“不错。”朱高炽颓然道:“父皇听了太多谗言,早就想收拾我,这次正好给他机会了。”说着叹口气道:“为孤更衣,我要进宫请罪!”
内侍赶紧为太子殿下穿戴整齐,朱瞻基扶着朱高炽起身,缓缓往外走道:“我陪父亲一起去。”
“你才回来,还是在家歇着吧。”朱高炽道。
“父有难,子同受。”朱瞻基摇头道:“而且皇爷爷现在气头上,不一定能听父亲说话,还是我来替父亲解释的好。”
“也是。”朱高炽点点头道:“那就委屈我儿了。”
父子俩上了马车,往皇宫驶去,还没行出多远,便被迎面拦下——一身大红蟒袍的纪纲,带着二百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把太子车驾团团围住。
东宫护卫可不怕锦衣卫,呵斥道:“什么人,胆敢阻拦太子车驾!还不快快让开!”
“奉旨。”纪纲没开口,说话的是庄敬,他暴喝道:“请太子殿下进宫面圣!”
“太子殿下,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另一名心腹袁江也厉声道。
东宫护卫们面色大变,这是要捉拿太子的架势啊!要是太子殿下被锦衣卫当街拿下,那还有何颜面当这个储君?!
可是在这皇宫左近,锦衣卫奉圣旨办差,谁敢阻拦?阻拦就是造反,那是要诛九族的!
众护卫正在踯躅间,便听一声低喝道:“纪纲,你少假传圣旨!”一脸怒色的朱瞻基,从马车上下来,出现在纪纲的面前。
“这不是太孙殿下么。”纪纲抱抱拳,皮笑肉不笑道:“臣有皇差在身,不能全礼,请殿下海涵。”顿一下道:“不过殿下说臣假传圣旨,那可纯属诬陷了,在这皇宫门口,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传错一个字啊!”
“拿来。”朱瞻基伸出手。
“什么?”纪纲一愣。
“圣旨!”朱瞻基从牙缝蹦出这俩字。
“皇上传的是口谕,殿下跟我们去见了皇上,自然知道所言非虚。”纪纲道。
“口说无凭。”朱瞻基却冷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意图对我父亲不轨。”
“殿下何出此言,臣怎么可能对太子不利?”纪纲无奈道。
“一切皆有可能。”朱瞻基沉声道:“还不速速退下,我父亲自会去面圣问个明白!”
“还是让我们保护太子殿下前往吧。”纪纲却坚持道。这是汉王殿下特意吩咐过的,要让太子颜面扫地。
“你听不懂孤的话么?”朱瞻基却不跟他废话,暴喝一声道:“滚!”
“殿下息怒,恕臣不能从……”纪纲一个‘命’字还没出口,便听唰地一声,一柄长剑已经点在他的咽喉上了,冰凉彻骨的寒意,登时让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纪纲身边自然不乏高手,但天外飞仙的一剑来得太突然,待众人反应过来,纪纲已经被制住了。
剑法是武当山孙真人的绝招,但出剑的是朱瞻基,他专门跟闲云学了这一招,就是为了关键时刻拼命用。
“殿下别乱来。”庄敬等人大急,但朱瞻基是太孙。虽然在他们看来,这太孙已是明日黄花,但他们依然不敢不敬,只敢出声阻止道:“我们大人是皇上的钦差!”
“不过是我朱家的一条狗,什么时候欺到主人头上了!”朱瞻基冷哼一声道:“所有人都滚得远远的,不然我就割下他的狗头!”说着舌绽春雷,暴喝一声道:“滚!”
第三百七十九章置之死地
打九龙口吃了一计闷亏,太孙殿下心里就憋着股邪火,尤其是皇帝再不把他如何如何‘英明神武、少年老成’挂在嘴上,更让朱瞻基忧心忡忡,沮丧不已。
回来后,他父亲又连遭诬陷,父子俩竟同时处于最危险的境地。这让朱瞻基不禁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朱高煦!虽然没有证据,但朱瞻基坚信是自己二叔在背后捣鬼,自然连着他的死党纪纲一起恨上了。
太孙殿下一声吼,东宫护卫们也有了主心骨,纷纷拔刀相向。
御街上来往的大臣,也纷纷呵斥锦衣卫放肆,竟然对太子太孙不敬,锦衣卫的气焰虽然嚣张,此刻却也有些顶不住了。
“退下。”纪纲终于回过神来,摆摆手,示意手下暂时离开,“我陪太子殿下见驾就是了……”
“是。”庄敬等人转眼便撤了个干干净净,纪纲转动目光,冷对朱瞻基道:“殿下要这样持剑押微臣进午门么!”
“哼……”朱瞻基哼一声,撤剑的同时,剑穗狠狠一甩,抽在纪纲的脸上,锦衣卫大头子的半边脸,登时通红一片。
“好,好,好……”纪纲另外半边脸,也涨得通红,双目喷火地盯着太孙,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滚一边去!”朱瞻基轻蔑地瞥他一眼。
便有侍卫上前,将纪纲‘请’到一旁。
一干文臣马上围上来,对着太孙和马车上的太子深深行礼道:“太孙殿下不用担心,我们就是豁出命去,也要保太子殿下安然无事!”
“多谢诸位……”这种时候,文官们还敢往上凑,还敢说这种话,可见太子殿下在文臣心中的地位有多高。朱瞻基感动得热泪盈眶,却断然摇头道:“但是万万不可,诸位千万不要掺和进来!”
“为何?”臣子们不解问道,难道你爷俩现在不是最需要支持么?
“本来只是一点小误会,我父亲跟我皇爷爷解释清楚,也就风平浪静了。”朱瞻基微笑道:“你们一帮腔,我皇爷爷还以为我父亲借臣子以压君父呢。”
“殿下说的是。”大臣们一听,既然是皇家的家事,人家太孙又说能解决,大家还掺和什么?便都打消了劝谏的念头,先静观其变。
劝走了大臣,朱瞻基回到马车里,朱高炽忧心忡忡道:“基儿,你小心纪纲告你的黑状。”
“他告得还少么?”朱瞻基铁青着脸道:“这狗才和我二叔狼狈为奸,早把我父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今日打他还是轻的,明日我还要杀他!”
看着杀气腾腾的儿子,朱高炽真发现自己实在太软弱了,叹气道:“我方才想过了,那杯酒肯定有问题,只是刘勉怎么会害我呢?”
“那谁知道,人心隔肚皮……”朱瞻基目光一闪,缓缓道:“我让人将他拿下时,他已经自杀了。”
“啊……”朱高炽面色一变道:“犯得着么?!”
“为他的主子保密呗。”朱瞻基哼一声,面色冷硬道:“父亲还不明白么,他是我二叔安插在我们身边的奸细啊!”
“唉,孤对他不薄……”朱高炽颇受打击,颓然道:“他怎么能……”
“父亲,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了,”朱瞻基沉声打断他道:“见到皇爷爷之后,一切由我来说,您只要表现得痛苦不堪即可。”
“怎么个痛苦不堪?”
“身心俱痛。”朱瞻基一字一顿道。
“这……”朱高炽一脸犹疑地点点头道:“好吧。”
父子俩在奉天门便前下车,朱瞻基扶着朱高炽,缓缓往乾清宫走去……按说太子因为腿脚不便,皇帝特赐他紫禁城乘舆,可以坐着轿子去见驾,但是请罪就得有个请罪的样子。
此时,为了迎接皇帝凯旋而举行的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宫人们在忙碌地穿梭,勋贵恭候、文武大臣也成群结队地前来,遇上太子殿下,都远远行礼,没人敢上前打招呼。
“大臣反不如小臣。”朱瞻基愤愤地嘟囔一声。
“不必在意,君子趋利避害。”朱高炽却想得开道:“大臣比小臣知道得多,明白孤和父皇不只是这点表面的小事,谁敢说父皇会不会废了我?自然不敢上前。”
“父亲定会逢凶化吉的。”朱瞻基目光坚定道。
父子俩来到乾清宫前,正遇到朱棣的銮舆出来赴宴,父子俩赶忙跪在道旁。
看到太子和太孙来了,王彦忙禀报大轿中的皇帝,朱棣却没有丝毫回应,王彦只好对太子抱以爱莫能助的眼神,跟着皇帝的仪仗远去。
朱棣没让起来,父子俩只得跪在那里,一跪就是一个多时辰……朱瞻基年轻力壮、铜皮铁骨,都感觉膝盖如刀割,全身痛苦不堪。遑论朱高炽这样身胖体虚的残疾人,看他面如白纸、汗如浆下摇摇欲坠的样子,一旁的宫人想要给太子撑把伞。
“走开!”发出这一声的,竟然是朱瞻基,他厉喝道:“你们还嫌我皇爷爷不够生气么!”
朱高炽又干又裂的嘴唇翕动几下,本想讨杯水喝,但听了儿子这话,便住了口。
父子俩又跪了一刻钟,终于等到朱棣返回,这次銮舆在二人身前停了片刻,朱棣瞥一眼落汤鸡似的太子,目光中满是厌恶地哼了一声,便又起驾回宫。
又过了好长一会儿,太子终于支撑不住,颓然昏倒,一头撞在石板路面上,登时头破血流。
“还愣着干什么,快救我父亲!”见众人都不敢上前,朱瞻基怒目圆睁,从地上弹起,喝骂道:“快去禀报我皇爷爷!”
“是!”身边人那个委屈啊,不是您不许我们上前的么……赶忙上前扶起太子,又把太医叫来,先给太子包扎,再把他衣袍的前襟扯开,用艾条灸他的胸口,才把太子殿下弄醒过来。
朱高炽一睁眼,便看到王彦站在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皇上请太子殿下进去。”王彦轻叹一声道:“太子爷,臣扶您进去。”便和朱瞻基一左一右,扶着朱高炽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因为并不在此常住,朱棣并没有换下朝服,仍是一身黄色的团龙衮服,透着帝王的尊崇与威严,此刻他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目光冰冷地望着在两人搀扶下,蹒跚进来的太子。
朱高炽刚进大殿,朱棣便讥讽问道:“太子醒酒了?”
朱高炽赶忙挣脱搀扶,跪在皇帝面前,重重叩首道:“儿臣今日失礼,有乖国体,有负皇恩,请父皇严惩!”
“你何止是失礼!”朱棣哼一声道:“朕远征漠北凯旋而归,满朝文武、外国使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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