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用,就需要。”王贤抢过去。
“就不用,就不需要。”宝音又抢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竟像小孩子一样你抢我夺,终于一个不小心,水袋被扯破,珍贵的清水哗地淌出来。两人这下急了,宝音赶紧用手攥住口子,王贤用皮袍子接住洒下来的水,竟没撒到地上几滴,配合得天衣无缝。
看着他俩跳舞似的动作,许怀庆摇头道:“还真是有默契哩,说他俩不是两口子,谁信?”
“这对欢喜冤家。”吴为笑笑,很有感触道:“总得有个人彻底软下来,才能不闹别扭了。”他都看出来了,这俩人的性格都有问题,王贤硬的时候,宝音软,王贤软的时候,宝音硬,就像坐跷跷板,总是找不到平衡。
那厢间,有人找了个空水袋,让他俩把水倒进去,完成之后王贤把水袋往背上一背,得胜将军似的班师回朝。
宝音跺跺脚,萨娜几个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却又扑哧笑了。
队伍便在这还算愉快的气氛中,向着大戈壁的深处挺进!
青翠而充满生机的草原,已经远远抛在身后,他们进入了生命的禁区。
第三百五十九章风沙好大
戈壁是蒙语,意为‘难生草木的土地’。王贤他们便行进在这片草木不生的土地上,极目睛空,浩浩无际,云山渺远,大漠苍茫,看上去广袤而壮观。
但脚踏实地地走在上头,却只会感到无助和绝望。漫漫黄沙砾石一直铺向天外,看不见尽头。没有水源,没有一丁点绿色。天上不见飞鸟,地上不见走兽,甚至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走在戈壁上,比沙漠的感觉更荒凉,干燥凄凉,仿佛走在了生命的尽头。如果是独行的话,怕是心理上要先被摧毁了。
团队行进的好处很多,互相帮助和互相鼓励,会让人们有勇气克服困难,战胜自然。当然前提是服从命令听指挥……听王贤的指挥。
王贤的肩上,是这两千五百人的生死,但他也是两眼一抹黑,若非手里有罗盘可以分辨东西南北,他肯定会带着队伍迷路的。
脚下是又烫又硌人的沙石,吸进来的空气都是灼人的,队伍沉默了,因为必须要保存体力,没有人再说话。为了避免日光直晒,他们用袍子罩住头,只留眼睛和鼻孔在外头,却仍然人人一身大汗。
但水是不能乱喝的,前世的经验告诉王贤,大口大口地喝水,会让很多水分变成尿液,造成极大的浪费,正确的方法是小口小口地抿,待口腔全部湿润后,再缓缓咽下。而且也不是想喝就能喝,不到时辰、不到距离,不许擅自饮水,不然军法从事。
在王贤真的砍了一个因为干渴难耐,偷喝水的兄弟的脑袋后,所有人都凛然了,任嘴唇干裂,任火烧火燎,得不到允许,也不敢碰水囊里的水。
将那个兄弟收殓了,王贤擦干泪,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嘶声道:“如果实在忍不住,可以喝自己的尿液,这个你喝多少我都不会管!”
众人觉着他是在说气话,直到看见王贤真的把自己的尿喝下去,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尿液的成分九成九是水,完全可以用来补充水分,浪费了太可惜。”
众人从没想到,自己有喝自己尿的一天,但王贤亲身示范后,给他们心理防线打开了口子,当他们极度干渴,又没到喝水的时候时,就真的喝起了自己的尿。虽然味道冲了点,但真解渴啊,而且大家都喝起来,也没啥心理障碍。只可惜,喝的水少,尿也少……
女人们就没那‘福气’了,她们比男人更有羞耻心,也不方便接尿……好在女人的忍耐力,天生比男人强,她们倒也能忍住。
王贤逼着自己冷硬起来,其实这次战争之旅,已经将他淬炼得十分冷硬了,但要想率众创造生命的奇迹,走出这大戈壁,他就必须更加无情,令行禁止,绝不容商量。
很少有人能体会到,他绝情背后其实藏着深深的感情,若不是对他们的爱,他又何苦来哉?强突广武镇就是了。反正付出牺牲的不是他,他肯定可以突破鞑靼人的防线。
王贤不会解释,也无力解释,因为他自己的状况都糟透了。病还没好利索,便踏上了极度残酷的戈壁跋涉,他明显感觉自己浑身乏力,脚步虚浮,但他这个领头羊不能有事,不然谁领着身后长长的人龙走出这片戈壁?
日复一日,他咬着牙走在前头。每日里,队伍在早晨天蒙蒙亮时赶路,日上三竿后便扎营休息,一天行军不超过两个时辰,一天行进不超过四十里。除非是阴天,才会多走点路。
这是为了避免中暑和炎热引起的过度消耗,在烈日下的戈壁行走一个时辰,保准再强壮的人也会中暑。哪怕午后日头偏西,但整个戈壁依旧热气腾腾,走在上头依然会大量消耗体力,很容易产生疲惫和干渴。
晚上,戈壁上倒是气温骤降,却又冷得过分,行军又会冻出病来。所以王贤索性让将士们一天集中全力走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钻在帐篷里睡觉,既能降低消耗又可以恢复体力,其实比透支更长远。
但就是这样极端严格的要求下,最要命的两个指标——存水量和行军里程,依然超乎王贤的预计。
存水量要比想象的少多了,事后王贤自省,是因为自己忘了蒸发的因素,这见鬼的戈壁太干太热了,马皮缝制的水囊并不太密封,是以大量的水顺着水囊顶部的缝隙蒸发掉了。
而行军里程也比预想的慢,这是他忘了考虑风沙的因素……漠北的风很频繁,卷在戈壁上便成了沙尘暴,一来便是黄龙卷天、飞沙走石,要是没个帐篷遮挡着,还真挨不过去,就更别说顶风行军了。有时候风一刮就是一天,当然耽误事儿了。
这天宿营时,众人安下帐篷,钻进去避暑喝水。王贤也躺进帐篷,只喝了点水,却没吃东西,就昏昏沉沉睡下了。但浑身针扎一样的疼痛,让他也睡不踏实。翻来覆去挨到日头西沉,戈壁转凉,他又强撑着爬起来,巡视晚饭的准备情况……队伍一日两餐,同样严格控制,早晨出发前一次,现在是另一次,每次都是一小碗得胜面,加一块马肉干。
马肉这东西,人吃多了,是要闹肚子的。但牧民吃马肉有经验,煮的时候攥干净血水,做成马肉干,问题就不会很大。但那是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王贤这阵子身体虚弱,吃下马肉干就肚子疼,但光吃谷物是不行的,为了补充足够的维生素和无机盐又不能不吃,好在不拉稀……‘肉烂在锅里’,王贤这样安慰自己。
强撑着检查完了粮草和水,王贤一屁股坐在仍滚烫的砂石上,擦一把额头的冷汗道:“问题很严重啊……”
“粮食勉强还够,主要是缺水,只能坚持五天了……”吴为叹气道:“虽然咱们带了尽可能多的水,但要供应两千五百人,消耗太大了。”
“不行要继续杀马,”王贤喉咙里像着火一样,两耳嗡嗡,缓缓道:“先保证人喝水吧,不能让牲口和人抢水。”
“就算把所有的马都宰了,也不过多撑五天。”吴为舔一舔干裂的嘴唇道:“必须要补充水了,不然要出大问题了。”
“老天爷不下雨,”王贤无奈道:“泉眼也一口都找不到,巧妇也难为无米粥啊。”
“大人,还得熬多久是个头?”许怀庆两眼凹陷,皮肤干裂,凑过来道。
“从目前来看,我们已经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了。”王贤的额头发烫,用袖子去擦时,却没见汗珠,“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一路上碰不到一个泉眼!”他不明白,为什么瀚海走廊上,每隔几日都会碰到几个泉眼,怎么从百里之外纵穿大戈壁,就碰不到一个水源呢?
殊不知,古人的经验都是用生命和时间,千锤百炼出来的。他们发现的瀚海走廊,其实是因为那片地下有河流水脉的缘故。别处的地下没有水脉,又上哪去找泉眼呢?
“属下带人去找水吧。”许怀庆狠狠咽了口唾沫,只觉喉咙生疼,这是缺水的症状。
“许大哥你别着急,”王贤却摇头道:“马上就天黑了,黑乎乎的如海底捞针,白费了将士们的体力。”
“大人,你也先休息休息吧,这大戈壁上缺医少药,”许怀庆眼圈一红道:“你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
“不是医药的问题,”吴为听了,满面羞愧道:“大人现在是热症,需要多饮水,需要避暑调养,需要少操心劳神,这三点一样达不到……”
“我擦,让你们一说,老子好像得了绝症,别他妈小题大做!”王贤变得声音沙哑,如两片金属摩擦一般,他强撑着站起来,转身便见宝音两眼通红立在那里。
这时候斜阳西下,戈壁落日,远方的地平线闪烁着金辉,大戈壁露出它难得的温柔一面……又或许是因为这绝代佳人那牵肠挂肚的眼泪,才会让人感到戈壁也变得柔和了吧?
王贤脑海中兀然浮现出一首记忆久远的歌,好像是这样唱的:
‘如果苍海枯了,还有一滴泪。
那也是为你空等的,一千个轮回。
蓦然回首中,斩不断的牵牵绊绊。
你所有的骄傲,只能在画里飞。
大漠的落日下,那吹箫的人是谁。
流沙流沙满天飞,谁为你憔悴?’
看到宝音的那一滴泪,被风吹到空中,最后落在他的心里。那一刻,王贤的心终于软了。良久良久,他对宝音绽开了从未绽开过的微笑,那是不带任何算计,真诚的像戈壁的沙砾一样纯净的笑。
他轻声道:“我很好,别担心。”
这一声嘶哑难听的声音,对宝音却如天籁一般,融化了她心中的雪山,吹绿了她的沙漠,宝音紧跑两步,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任眼泪奔涌而出。
吴为和许怀庆站得远远的,看着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最终汇成了一条。老许擦擦眼角道:“我擦,风沙好大……”
第三百六十章死亡之吻
第二天启程时,宝音让王贤上马车,王贤哈哈大笑道:“老子又不是病号,睡了一宿我又龙精虎猛了……咳咳……”说着却耸着肩膀剧烈咳嗽起来。
“你要逞强到什么时候?”宝音红着眼圈道。
“不是我想逞强,”王贤叹口气道:“这么多人都看着我呢,我的表现会直接影响到士气。我就是撑也得撑下去……”
“那我给你背着水囊,这总可以吧。”宝音的泪珠在眼窝里打转,她生命的前十几年来没掉过的泪,在这一个月里都补上了。
“好吧。”王贤点点头,宝音便接过水囊,背在背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背后,担心他随时会跌倒。
还是吴为找了根棍子,给王贤拄着,情况这才好了很多。但缺水和缺粮,尤其是前者,依然严重威胁着队伍,不得已,王贤只好将每人每日的用水量,压缩到一半,这样又能多撑几天。
但还有最少一半路程,只消极的节流不是办法,还必须要开源才行。为了找到水源,每到一地,王贤便趁着太阳落山前凉爽的一段时间,派出十余只小队到四下找水。
可想在大戈壁找到一处水源,实在太难太难了,完全出乎王贤之前的意料,他记得书上说,大戈壁明明是不缺地下水的啊!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
王贤还想利用昼夜温差来冷凝水,他让人挖一个沙坑在沙坑里铺上一层马皮,内膜朝上,周边用沙子压紧,放置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去取,按照他在忽兰忽失温实验的经验,上头应该有不少水才是。可是他忽略了戈壁里奇干无比,根本没什么水蒸气,冷凝出的水,也就是略略湿手而已,用来喝是不可能的。
但他不能动摇信心,他一动摇,整个队伍的士气完了,他只有依然乐观,坚信很快会找到水,才能让大伙儿有信心走下去。
可总是画饼不能充饥,总是说能找到水也不能解渴啊!王贤只有派出更多人,向四面八方去找水,连他自己也拖着病体,走出十多里去寻找那救命的水源。
宝音很担心他出状况,所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王贤让她回去,不要和他在一起,她却听都不听。
荒凉戈壁上的每个下午,便出现这样的场景,一个男人拄着棍子在前头跋涉,一个女人背着水,在后面跋涉,两人可以整个下午不说一句话,直到走到天黑,男人转过身来,女人便跟着他默默返回营地。
这样的场面与浪漫无关,只让人感觉到自然的残酷,甚至当事人也没有精力去想象,这是他们生命中何其独特的一段,他只想找到水,她只想守护着他……
直到这天,王贤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宝音险些撞到他身上,奇怪地抬起头,便见他呆呆地望着远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宝音吃惊地看到远处一片碧绿的草原,还有蓝色的湖水在荡漾。
这地平线上突然跃出的草原湖水,把两人看呆了。半晌,宝音才反应过来,紧紧抱着王贤的胳膊,惊喜无限道:“我们走出戈壁了么!”
王贤却露出沉思的神情,他摇一摇有些恍惚的脑袋,从地图上看还早呢。怎么可能就走出去了呢?莫非是海市蜃楼?
王贤寻思的工夫,宝音已经按捺不住奔跑出去,其实她也已经疲累欲死了,但绝处逢生的喜悦,让她全身充满了力量,跑啊跑,直到那片草原消失在眼前……错愕之下,宝音脚下拌蒜,狠狠摔倒在地上。她顾不上疼,抬起头,使劲揉着眼,眼前只有望不到边的苍茫戈壁,哪里有草原的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那种从希望到失望的痛苦,深深打击到宝音,她的眼神都有些呆滞了。
直到王贤走过来,费劲把她扶起来,拍拍她身上的沙土,检查下她磨破的手心,告诉她这是海市蜃楼,宝音才知道,原来自己被长生天骗了。
“长生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宝音喃喃道:“他不是最仁慈、最公平的么?我们博尔济吉特族从来都是虔心侍奉他的。”
“可能是看我不爽吧。”王贤嘶声宽慰她道:“别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希望往往藏在绝望背后,只要我们再坚持几天,就一定可以找到一汪清澈地湖水,到时候可以好好在里头洗个大澡。”
在大戈壁里快一个月,别说洗澡,就连洗脸洗手都是不可能的,宝音这辈子,还没这么脏过,虽然明知道他是在画饼,仍忍不住舔舔干裂地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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