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瓦剌贵族大眼瞪小眼,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通常没什么存在感的大汗答里巴,有些不快道:“算了,我也不指望别人了,自己的妹子自己送,这差事,我们博尔济吉特族一力担下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见有人出来顶缸,众头领全都如释重负。
“唉,怎么好让大汗一力承当呢。”马哈木却觉着不妥,道:“宝音别吉是所有部落的公主,每个部落都要出力的。”
“无妨,”答里巴却很大度道:“这次大战,我的族人没出上力,也没什么损失,现在出点力,应当应分的。”
“大汗实在是仁义啊!”众头领竟不顾马哈木的脸色,纷纷称颂起答里巴来。现在能不让他们出动部民的,就是他们的活菩萨。
马哈木见众意难违,只好先应下,回到自己的营帐,对太平和脱欢道:“答里巴一力承揽此事,可有什么阴谋?”
“大哥我看你太虚惊了,”太平却满不在乎道:“他只是出兵而已,又不是举族出动,有什么好惊讶的?他们妻儿老小都在这里,还怕他们不回来?”又道:“再说了,咱们只要看紧了答里巴,他能有什么咒念不成?”
“嗯。”马哈木一想也是,答里巴走不了,又有一干家眷作人质,博尔济吉特族的兵,不可能有去无回。“那就答应他?”自从忽兰忽失温大败后,他的性格便转了个弯,从骄傲自负,变成现在这样虚怀若谷……说难听点,就是耳朵根子软。
“答应就是。”太平笑道:“大哥要是不放心,大可再派点人看着他们就是。”
“嗯。”马哈木想一想道:“那就这么定了。”
最终护送太孙伉俪的队伍,由两千博尔济吉特族勇士和两百瓦剌骑兵组成,由脱欢的弟弟也儿不欢带队。除了这些还要返回的人马,还有答里巴为妹妹陪嫁的侍女和护卫五百人。再加上王贤的人,竟凑成一支四千人的庞大队伍。
但在瓦剌新败,强敌虎视眈眈之际,这点人一点也不算多……本来以吴为的意思,是要马哈木出五千人护送的。
出发前夜,答里巴在自己的汗帐里,设宴为妹妹、‘妹夫’送行。他自幼父母双亡,和宝音琪琪格相依为命,此时自然满是离愁别绪,宝音默默垂泪、他也黯然神伤。王贤冷眼旁观,他只想知道,这兄妹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妹夫,”答里巴自然不会忘了他,其实今晚与妹妹话别还在其次,有些事情要嘱咐才是正经。他端起酒杯,敬王贤道:“我这样叫你,你不会不快吧?”
“随便了。”王贤无所谓道:“只是个称呼而已,又不意味着什么。”
“这件事上,确实也委屈你了。”答里巴叹口气道:“但只要有万一的可能,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王贤点点头,听他说下去道:“现在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个大汗,就如汉献帝一般。太师马哈木,却比曹操还狠。至少曹操还能留着汉献帝,但他已经容不下我了。”
王贤微微颔首,听他继续说道:“其实活到我这个分上,生死已经没什么区别。但是马哈木兄弟还想瓜分吞并我的族人,这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说着苍白的脸上涌起血色,咬牙道:“我博尔济吉特族,阿里不哥汗的苗裔,不能断在我手里啊!”
王贤还不打算说话,却被宝音偷偷捏了一把,只好打起精神道:“那你想怎样?”
“我的意思是,金蝉脱壳。”答里巴道:“我料定了这个月份,他们都不愿意接护送这个苦差事,所以我才能名正言顺地让族中大部分青壮,都跟着你们离开。”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马哈木觊觎我的族人,其实就是垂涎这些青壮,剩下的老幼妇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负担而已。”答里巴道:“所以青壮年们离开了,瓦剌人反而不会对我们的部落动手。”说着嘴角挂起一丝笑道:“但瓦剌人不知道,这些青壮年大都没有结婚,结了婚的,妻子都在宝音的侍女里。他们才是真正的博尔济吉特族,只要给他们几年时间,我们的部族又会壮大起来!”
“难道你不打算让他们回来了?”王贤问道。
“回来有什么好的?河套才是水草丰美的好地方。”答里巴诚挚地望着王贤,深深一拜道:“恳请妹夫回国后,一定帮我们美言几句,请大明允许博尔济吉特部内附!”
“那你怎么办?”王贤皱眉道:“能一起走么?”
“怎么可能,我留在这里,他们才能放心那些青壮离去。”答里巴淡淡笑道。
“阿哥……”宝音凄声垂泪道。在为了族人甘愿牺牲自己的哥哥面前,她发现自己前晚的自暴自弃,实在是太自私了。
“你别担心,我不一定死的。”答里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微笑道:“其实我算定了,马哈木不久便会如阿鲁台一般,向大明称臣,到时候我这个大汗对他就没了用。”他看看王贤道:“若是妹夫能在太孙殿下面前美言几句,请大明皇帝下旨拿我到京城问罪,马哈木八成会拿我平息永乐大帝的怒火……”说着又望一眼宝音道:“到时候,我们就会团聚了。”
“哥……”宝音紧紧抓着衣角,泪如泉涌道:“你可别骗我呀……”
“傻丫头,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来着?”答里巴宠溺地笑笑,望着王贤道:“妹夫还有什么问题?”
“博尔济吉特族,剩下的老幼妇孺怎么办?”王贤沉声问道。
“你没必要关心这个问题吧。”答里巴笑得颇不自然道。
“没有了青壮年,她们如何挨过漫长的寒冬?如何在这漠北草原上生存下去?”王贤却逼问道。
“为了部族的存续,总要有些人做出牺牲的。”答里巴凄然笑道:“如果能南下,我会带着他们一起的……”
答里巴的意思王贤自然明白,无非就是四个字‘听天由命’,但用脚指头也能想明白,在失去了青壮年的庇护后,那些老幼妇孺的命运,会是何等的凄惨……他不理解,所谓部族存续真的那么重要?比近万族人的性命还重要?但看答里巴和宝音琪琪格样子,就知道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其实可以等宝音他们在河套站稳脚,再想办法把家眷接过来。”但王贤从来不强奸别人的价值观,他只是从作为人的角度思考问题:“我想这些老幼妇孺,对马哈木来说是沉重的负担,但对你们族人来说,却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啊!”
“能这样当然再好不过,”答里巴惭愧道:“但我已经无能为力了。”说着再次向王贤行礼道:“如果妹夫能帮上我们这个忙,我博尔济吉特族愿生生世世效忠你和你的家族!”
“这不太合适吧,你们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唉。”王贤笑笑,没当回事儿,他又不是神仙,解决不了所有难题的。
“哪里还有什么黄金家族?”答里巴凄然道:“我们不过是一群苦苦求存的可怜人罢了……”
第三百五十章启程
第二天出发,马哈木父子和答里巴一直送出六十里,才依依不舍地与太孙殿下挥别。
但王贤早就企盼着这一刻了,一与他们分开,他便策马狂奔,一直跑出数里地,骑上一座山丘,才停下马来,深深呼吸带着青草香气的草原空气。
吴为和许怀庆追上来,王贤回头对他们笑道:“原来世上最美的不是美酒的醇香和美人的芬芳,而是自由的空气啊!”
“军师在蒙古人那里待久了,说话竟也带上蒙古味了。”许怀庆笑道。
“何止带着蒙古味,还带了个蒙古妞。”吴为哂笑道:“大人怎么和夫人交代?”
“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王贤白他一眼道:“老子好容易逃得樊笼,你先让我开心几天好不好。”
“好吧。”吴为点点头道:“但大人为何非要收马哈木的孙子为徒弟?”
“我答应老和尚,要给他带个徒弟回去弘扬佛法。”王贤没法跟他解释,只是含糊道:“我看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很有慧根的样子,正是合适的人选。”
“那小子有佛缘?”许怀庆难以置信道:“我怎么看他浑身戾气,将来肯定是个混世魔王呢?”
“佛祖还有不动明王像,你懂什么。”王贤笑骂一声道:“好了,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咱们现在该关心的,是如何赶紧跟上大部队!”
“赶上的希望不大。”许怀庆的军事素质,要比王贤和吴为高,这时候他有发言权。“十天前,大军便已经离开广武镇了。而我们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抵达广武镇,虽然大军有一半是两条腿走路的,我们都是四条腿的,但其实行军速度没什么差别。”
“保持好体力,尽快行军吧。”王贤点点头道:“还是赶上大部队,心里头踏实。”
“那倒是,可这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许怀庆用下巴指指在那里颐指气使的也儿不欢道:“这孙子名叫不欢,结果比谁都欢实。”说着双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道:“大人受此奇耻大辱,不能不报。找马哈木和脱欢报仇不太现实了,但他俩的儿子可都在咱们手里!”
“还是要以德服人的。”王贤却浑不在意地摇摇头道:“谅他也不敢惹老子,我还是先没心没肺几天再说。”
许怀庆看看吴为,意思是莫非大人入戏太深,还以为自个是太孙殿下?忘了他睚眦必报的本色?
吴为摇头笑笑,不跟这粗人解释。
其实王贤的心理很简单,也尔不欢针对的是博尔济吉特人,这时候对付他,岂不是给宝音琪琪格撑腰?王贤可没觉着,自己跟这小娘皮在一个包里睡了两宿,就能捐弃前嫌,成了一伙儿的……他对宝音言语上,甚至射箭时压倒自己,都不太在意,唯独对他兄妹逼自己成亲,然后把这么大个包袱甩到自己背上而耿耿于怀。虽然说他答应的事情,便不会反悔,但他还是很乐意,看宝音琪琪格被气炸了肺的。
那也儿不欢是脱欢的弟弟,平日里被兄长的光芒掩盖,几乎没有存在感。这会儿终于离开父兄,有了用武之地,那还不使劲抖抖威风,过一过当老大的瘾?没单独上路多久,他便开始了个人表演,又让往四面八方派斥候,又命操练队形,将一干博尔济吉特族人折腾得无可奈何。不禁暗暗发愁,这才第一天,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好容易挨到傍晚下营时,也儿不欢又发飙了……本来大夏天的,幕天席地最舒服,但这里是蒙古高原,即便是夏天,夜晚也是相当寒冷的,人若睡在户外,很容易着凉生病的。所以哪怕只住一晚上,他们也会支上帐篷,好在他们早就对这种生活驾轻就熟了。博尔济吉特族的男子们,将牛皮帐篷从马背上卸下,开始叮叮咚咚地扎桩子搭帐篷。不一会儿,一个个小巧的褐色帐篷,便如蘑菇一般,出现在洒满余晖的草原上。
这种行军帐篷不是那种可以居家生活的蒙古包,而是直径不过七尺的微缩版,能让四五人紧挨着睡觉,挤挤更暖和嘛。但他们还是精心搭起了个直径超过一丈的蒙古包,这是为他们别吉和额驸准备的。
可也尔不欢一见这里头宽敞,马上命人将自己的被褥抱过来,就要据为己有。别人告诉他,这是为太孙殿下和宝音别吉准备的,他先是一愣,但觉着就这么退出去太没面子,旋即不悦道:“你们再搭一个就是。”
“就这一个包。”搭蒙古包的博尔济吉特人心里一阵腻味,心说你怎么什么都抢啊?
“那也是先到先得。”也尔不欢是个浑人,两眼一瞪道:“让殿下和别吉睡在我的帐篷里吧!”
“什么话呀!”他对一般的士兵刁难辱骂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对他们的公主不敬,自然激起了博尔济吉特人的愤怒,他们挡住蒙古包的入口,怒视着也尔不欢。
见平素里温驯的博尔济吉特人,此刻竟敢公然跟他对着干,也尔不欢七窍生烟,马上命人收拾他们。瓦剌士兵便上前,劈头盖脸地抽起了马鞭。博尔济吉特人虽然人多,但早习惯了被瓦剌人欺凌,只是默默地承受,没人敢反抗。
“住手!”一声愤怒的娇叱响起,宝音琪琪格冷着脸出现在场中,“也尔不欢,你为什么打我的族人?!”
“别吉这话就不对了,”也尔不欢冷笑道:“什么你的我的,他们都是我的部下,难道他们对我不敬,我还管不着了么?!”
“……”宝音琪琪格还真没法反驳他,只好冷冷问道:“他们犯了什么错?”
“我要住这个包,他们不许。”也尔不欢愤愤道。
“我们说了,这是给公主和额驸准备的!”博尔济吉特人抗声道。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我把被褥搬来了才说?”也尔不欢瞪眼道:“存心是想出我的丑,是吧!”
“好了!”宝音琪琪格深吸口气道:“你放了他们,这个包我让给你!”
“哼,看在别吉的分上,这次就饶了你们。”也尔不欢见宝音也跟自己服软,得意坏了,吹胡子瞪眼道:“还不快滚!”
“别吉……”众博尔济吉特族人们憋屈地望着宝音。
“好了,我住哪都一样,”宝音柔声安慰他们道:“天不早了,你们快去吃饭吧,吃完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是……”在宝音公主的抚慰下,众族人这才压下火气,各自散去了。
宝音默默立了片刻,四下望了望,看见王贤在远处朝自己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王贤自然在他一百多兄弟中间,这会儿他们正在一边烧火煮饭,一边吹牛侃大山。见宝音琪琪格过来,人群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接着那些幼军纷纷散开,经过宝音身边时,都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打招呼:“嫂子!”“嫂夫人!”
蒙古少女一般梳单辫,从背后垂下,不扎花结。结婚后头发便从前往后分开梳成发辫,用别簪插花,不戴帽子。宝音琪琪格现在便是这样的发型,被人‘嫂子嫂子’的称呼起来,竟有些娇羞地低下头。
吴为正蹲在篝火旁边,看茶砖已煮开,才盛在瓢里往里头加盐加奶酪,然后拍拍手站起来道:“可以喝了,你们慢慢喝,我不碍眼了。”说着也闪开了,火堆边就剩下他两人。
王贤就着手里的木瓢喝了口,赞道:“调得好茶汤!”说着递给了宝音,宝音接过来,犹豫一下,还是把木瓢送到嘴边,尝了一口,点点头。
“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王贤一边翻着火上烤的野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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